看到那四张摆得整整齐齐的椅子,陆皑单手掩脸,大有下一秒就痛哭的意思。
易岚非常感同身受,尤其是当王国自然地坐在他身旁的时候。
命名与他约会的是阿透,到最后却四人交叉落坐,奇怪的是,除了他以外没人感觉不妥。
阿透向陆皑介绍他,然后陆皑向他们介绍王国。
王国真是只披着狼皮的羊,私底下是个洗个衣服都可以互染出八种颜色的裸体低能儿,在职场上却是个人人爱戴、性感又
可爱的美男。当王国噙着职业性微笑向他点头,易岚连应答都懒。
对比起那张毫不新鲜的男画皮,他对陆皑叫来的、价值两万元的红酒比较有兴趣。
他转动酒瓶打算看瓶身标签,研究一下酒厂与酿造年分……
王国伸出手来,不着痕迹地以手背碰碰他的手背,很快离开。
在他为这亲昵的触碰而怔着时,王国已顺势替他斟了半杯红酒,仿佛刚刚只是无心之失。
「这是陆先生刚刚推荐给我的葡萄酒,他说这年分的葡萄酒口感一流。易岚,你那么喜欢喝红酒,试试看吧?」
阿透的表情变得微妙,写着「噢噢原来你们的感情已经这么好」,而后压低声量向他取笑说:「易岚,你那么喜欢喝红酒
?」
无论王国今晚故意来搅局的目的是什么,易岚从王国的表情中得悉,他已经成功了。
接下来的半顿晚饭气氛比之前还热络。
陆皑跟王国都是在五光十色的商艺界打滚的人,两人的社交手腕强劲,性格也热情外向。而阿透跟陆皑本来就非常熟络,
于是餐桌上欢笑不断,陆皑不避嫌地谈起下一季度的品牌推广计划,阿透说起监狱中的趣事,王国也不时说说同业竞争的
手段与流言。
他?他怀疑自己整晚下来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葡萄酒倒是一杯又一杯的喝,陆皑为了他又再多叫了一瓶。
拿四万元的葡萄酒来消愁,他这个闷酒也真算高级了。
晚饭告一段落,王国口头承诺会出任代言模特儿。
阿透一句都没有说,陆皑已经自动自发地刷卡付帐,阔绰地请了他们所有人。
他微醺,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头重脚轻,只好抓着阿透的肩膀。
「透,载我回去?」
蓦地,他搭在阿透肩膀上的手臂被拉走。
他转头,王国在他身旁,贴得非常近,「我开你的车一起回去就好了,你忘了吗?我们住在一起。」
「暂时。」他补充、强调。
阿透此时才被提醒;陆皑一副微讶的表情,眼神交互看着他们。「King跟易医生?」
「那他就麻烦你了,King。」阿透说,向陆皑挑一挑眉,仿佛在说「这下你可以死心了吧」。
「易岚,我们再电话联络吧。至于陆皑,他请了我们这顿饭,我心底很、多、感、激,说、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才好
。陆皑,送我回家吧?」
陆皑露出大祸临头的表情,明知逃不过了,只好苦笑着做出恭请的手势,「荣幸之至。」
待与陆皑和阿透挥别后,易岚暗暗动了动肩膀、再动了动肩膀……
捉着手臂的那只大手像钢钳一样,他×的纹风不动。
「他邀请你的?」
「我邀请他的。」王国答得爽快,仿佛很感兴趣他何出此问。
一听,易岚晕眩得更严重了,差点直接昏厥。
×的,这精神病真的偷听他讲电话,还跟踪他到这儿来!
他想对我干什么?
「放开我,我没有醉!」
「醉汉都是这样说的……喂!小心,我扶你进去!」
「喝两瓶红酒能醉去哪里?」这个王国就是什么都喜欢夸张。
他平常也是喝惯红酒的人,怎会因为区区两瓶比较贵的红酒而醉得不省人事?
他没好气地掏出车钥匙要解除防盗装置,才拿出来,就被王国很顺手地接过去。
啧,这是我的车还是他的车啊?
易岚任王国把他推进副驾驶席,像照顾小Baby般替他绑上安全带。他伸手,调整后视镜的位置,看到自己红扑扑的脸颊与
鼻子,像拿大号化妆刷具横抹了一道碎粉……
「呵——」他甩甩头颅,叹笑一声。
怎会突然想到那份上去?肯定是跟着那家伙东奔西走了一星期,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
也许他真的有点醉了吧。
即使他有些醉了,还是意识到王国替他绑安全带绑得有点太久、久到诡异了……「开车。」
王国这才从他的胸膛前抬起脸来,偷腥的猫般带着促狭的笑意,又带点得意。
易岚脑袋混乱、心情又差,懒得去分析精神病的意图了。
王国拉下手煞车,他扭开音响,电台正播放着英文歌。
那是很悦耳鲜明的旋律,女歌手年轻而充满感情的声音流泄在车厢每个角落。
I don’t think that passenger seat has ever looked this good to me.
He tells me about his night and I count the colors in his eyes.
Count the colors in his eyes.(注一)
易岚微笑,闭上眼睛。
他发觉自己竟然随着歌词,在脑中搜寻王国的瞳孔颜色。
他静静站在一旁看过王国化妆不少次,那是在阳光下变幻万千的咖啡色,让王国看起来像混血儿。
「你的朋友……阿透跟陆皑是一对吗?」
「他姓乐。」
易岚答,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王国跟阿透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聊过几句而已,叫得那么亲热作啥?
「噢,那乐医生跟陆皑是一对吗?因为他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跟陆皑约会。」
「他跟陆皑?」易岚觉得这假设太可笑般笑了几声,才继续:「不,阿透跟那富家子认识很久了,他也认识陆皑的恋人,
所以看到你跟陆皑约会就……」
他耸了耸肩,当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阿透就是这样……他天生爱多管闲事,而最神奇的是,他的病人们也喜欢被他管闲
事。他有某种魅力让年纪比他小的人对他唯命是从,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办得到,所以他现在『子女成群,儿孙满
堂』了,哈哈哈……」
易岚知道王国是双性恋,也许是看中阿透了,想泡阿透才这样问,但他却管不了自己的嘴巴。
仿佛献宝般滔滔不绝地说关于阿透的事情,又仿佛在炫耀他们的感情多好……
「我跟他在念大学的时候认识……那时候我们总是说什么念书念到半条命都没了,出了社会一定要赚大钱,做亿万富豪之
类的。现在你看他,呵,他穷困潦倒成什么样子?连心理医生都不做了,去当济世为怀的狱医!住的公寓又小又破烂……
若不是我让他入股我的诊所,我看他要怎么办……」
He sees everything black and white.
Never let nobody see him cry.
I don’t let nobody see me wishing he was mine.
「……听起来,他跟你是相反的人。」
「什么意思?」易岚半睁开眼睛,看见王国游刃有余地转动方向盘,街道两旁的招牌霓虹灯透进车头玻璃,七彩的光在他
脸上滑过,仿佛一条又一条的光鱼。
「你的意思是……我很爱钱、我当心理医生不是为了救人?我当心理医生就是为了赚精神病的钱?」
王国分神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的意思是,所以你才会被他吸引?」
I could tell you his favorite color’s green.
He loves to argue,born on the seventeenth.
His sister’s beautiful.
He has his father’s eyes.
And if you asked me if I love him……
易岚将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王国。他笑,开始有点想吐。
他笑到肩膀都耸动起来了,仿佛刚听见荒天下之大谬的事。
「天啊……」他喘一口气,再接:「他有恋人了。」
王国听罢,只是挑起一道眉,像在说「是吗」,也像毫不关心阿透是否有恋人。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He stands there,then walks away.
My god,if I could only say“I’m holding every breath for you”
易岚一手撑额,掌心下的脸颊滚烫得仿佛会冒出蒸气。
平常在家中五谷不分、堪称家务白痴的裸体低能儿让他厌恶;但他发觉,坐在本来是他的主驾驶席上、咄咄迫人的王国更
讨厌,仿佛一个死小孩,固执地步步进逼要问出答案,又敏感地察觉他所有想隐藏的角落,总是早一步把他给扯出来。
为什么要把他所有的回答扭曲成欲盖弥彰的辩解?王国凭什么质疑他?那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最
该死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在隐瞒!
「哈,我跟他是老友……你知道什么是老友吗?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告诉你吧,阿透他搞上了自己的病人,简直
太蠢了!我绝对、绝对不会搞上病人,天啊这太蠢了……」
He’ll never fall in love he swears,as he runs his fingers through his hair.
I’m laughing,cause I hope he’s wrong.
「我跟陆皑破坏了你们的约会,你很生气吧。」
「这是当然的吧?我们是医生,不像你当模特儿的随便化个妆、行个台步就收工了!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很多病人要顾
的,尤其像你这样疯狂的精神病。你知道我们多难才能一起吃个饭吗?你知道什么叫礼貌吗?」
I think he can see through everything but my heart.
「你喜欢他。」
「停车。」
易岚这时候才发觉车速越飙越快,仪表板上的数字平常绝不会出现。
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他也受够这一直在自说自话、胡言乱语的疯子了。
他要这精神病立即停车,滚出他的车子外、滚出他的视线之外!「我叫你停车。」
王国置若罔闻,竟然一手握着方向盘,另手抓着他的椅背,挨近。
没料到那疯子会突然松开一手,他也没闪躲的空间,刹那,王国的唇贴着他的耳廓。
「And if I asked you if you love him……」
滚烫低哑的呼息洒在耳边,「you’re lie.」
易岚浑身一震,那道呼息仿佛顺着耳骨扩散到四肢百骸。
过了数秒后,他的听觉才回来,电台在播放那首英文歌的最后一句:
And if you asked me if I love him,I’d lie.
他不知道究竟那精神病是纯粹在唱即兴的改编歌词还是其它意思。
他只知道他们快回到王国的公寓了,经此一吓,他的酒也醒了大半。
「我不是GAY,我也不是双性恋。」他认真地看着王国噙着浅笑、仿佛在嘲笑他的侧脸,义正词严地否定。「你为什么要
问这些?你该不会想说……你很久以前就想把我搞上手,你裸奔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吧?」
天啊,这是什么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情节吗?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停在路边了。
黑夜中,王国那双眸子闪烁得吓人,偏偏这模特儿脸上最大的部分就是眼睛了,让他无论怎么移动视线都仿佛逃不过,也
不能伸出两根手指来戳盲他。(要是真的干了,之后要怎么跟模特儿公司解释才好?)
王国擅自关掉音响,车厢内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然后,王国一手抓着他的椅背,另一手按着车窗,将他困在臂弯之间。「你说呢?易岚。」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楚听见他说的话。
他只觉得身处的空间突然缩窄,闷热得让他呼吸困难。
这姓王的变态是他的病人,而且年纪还比他小,他没可能会处于下风吧?
偏偏当这「年纪比他小的」用如此强硬的姿势、如此认真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视他的时候……
他又感到王国体内的「King.W」冒了出来,出现在他的瞳底。
那个炙手可热、火速飙红的新进模特儿;那个用豹子一样的眼神趴在假石上拍杂志平面照的男人;那个走台步仿佛在云上
行走、以君临天下的态势出巡的国王。
也许是种他没办法再拥有的年轻,更可能是王国与生俱来的专横气焰……
易岚伸出一手捂住他的脸,顺势推开贴得太近的他,王国发出困惑的支吾声:「嗯嗯、嗯……」
「也许你的志愿是把每个停留在你身边超过半小时的男人搞上手,但我是你的医生,你不能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你喜欢
的话我就把车子借你,你去任何一间Gay Pub消消火再回来。」
他托托眼镜,尽量表现得公私分明。「你想消除关于身为双性恋的疑惑与忧虑,我要另外收费。」
「嗯嗯呜嗯嗯啦……」
「你说什么?你想要再附加这服务?好,王先生,我明天叫秘书把新的价目表给你。」
王国一下拔开他的手,掐了掐差点被压扁的鼻子,「我留意你很久了。」
「不用担心,我也治疗过不少跟踪狂跟偷窥狂,价钱绝对公道合理。」
「五年前我跟我的经纪人进入你的诊所,但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自己那么出名,你在健康版看见关于我的报导了?」
「我还未成为模特儿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的表演欲过分强烈了,而且觉得不秀出来给别人看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无论何
时何地都想脱衣服,又怕被别人误会我是暴露狂,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搜寻出名的心理诊所,而后选了你的诊所。」
你一句。我一句的反驳到此为止。
易岚无奈,真想说,别人哪有误会你什么?误会你凌晨四点去裸奔?你根本就是个暴露狂!
但他不动声色地听王国刦白他一段跟踪狂的心理历程,说服自己现在是诊疗时间。
「我去了三、四次,在附近徘徊了很久就是下不了决心进去,然后我看见你出入诊所……」
「等。」易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问:「所以你是看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爬进我的诊所,告诉我他多穷多惨,经常在
公交车上吐痰非礼少女兼在最后排暴露自×却没钱治疗心理病,于是我看他可怜,分毫不收地替他诊症开药,你就因此对
我一见钟情?那老翁其实是你爸?」
这样温情八点档的剧情应该八九不离十,纵然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但王国看起来就很有潜力成为思觉失调者,在看过的
所有番石榴剧中抽一桶最喜欢的狗血硬洒在他身上。
即使王国说那变态老翁是王爸,他也不会意外,精神病也有遗传的。
「不,我看见你叫两个壮得像大力水手的保全将老伯伯赶出去,老伯伯被推到跌倒了,你还出来丢了一张十元钞票给他,
说是给他当慰问金用的,请他快点去公立医院看急诊,不然瘀血会冲上脑造成血管堵塞、爆脑。我想你当时的意思是,快
点离开诊所门口,别碍着你做生意。」
「哈哈哈……」易岚干笑数声。「所以你是看见某个下雨天,我拿伞出去替诊所外被弃置的幼猫幼狗挡雨,风雨同路,因
此你发现了我虽然将那老不死的变态赶出诊所,被愚虫的世人所、误、解,事实上却有一颗外冶内热的恻隐之心?」
「……呃,上次我在你诊所外看见被遗弃的小猫,你走出来捧起纸盒……然后走进附近的肉店。最后还是我掏钱救小猫逃
出生天的,我收养了它,它叫猫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