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明明笑得那么邪气,那么开心。
心口为何还是一阵阵的疼呢。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忍不住捂住心口,整个身体都靠在墙壁上。
忽然,远处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苍负雪下意识抬头一看,看见前方一名女子的侧影,杏黄衣衫,脚步轻盈,腰间佩剑跟随着身体一摆一摇。
这熟悉的走路姿态,不是淡月大小姐又是谁?
奇怪……那女弟子不是说淡月在处理事务吗,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闲逛?
苍负雪正想上前打招呼,谁知淡月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直直就朝另一个方向,身影一闪即逝。
苍负雪顿时心下生疑,于是连忙跟上淡月的影子,略施轻功将脚步声消掉,紧随其后。
淡月所走过的路,苍负雪是绝对记不清的。
只是他突然特想看看,淡月在处理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务。
只见淡月七拐八拐地走了不知多远,很快便走到一间位置极偏僻的房间前。她推开门,在原地停住脚步,猛地回头四下张望。
周围一片死寂。
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之后,淡月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去。
直到听见门发出嘎吱一下被人从内合上的声音,苍负雪才惊魂未定地从一堵墙背后探出身来。
呼……好险,差点被发现,还好老子躲得快。
看到淡月那个鬼鬼祟祟的样子,连自己也忍不住鬼鬼祟祟起来了。
苍负雪环视周围。
这里又是哪儿?
来不及多想,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紧闭的房门前。
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整个房间内却还是不自觉地弥漫出一丝怪异的气氛。
这个地方……绝对有问题。
苍负雪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他屏住呼吸,用手指捅破窗户,将眼睛凑上去。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淡月轻盈地走到屋子中央,抽出腰间佩剑,手腕一挑,刷刷刷将房间角落的红烛尽数点燃。
室内昏黄一片。
苍负雪只觉得眼前一花,淡月已利索地把剑收入鞘中,并且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将放置于一个角落内的红烛拿到了手中。
她的手里拿着烛台,将其高举起来,红烛散发出的光线柔柔地照映在淡月芙蓉花般的面庞上,也照映在她前方的物体上。
苍负雪的注意力猛地一下就被那东西吸引住。
那是一个灵牌。
木制的牌子端正地摆放在祭台中央,在幽暗烛光的映照之下顿显诡异阴寒之色。
房间内除了那个东西之外,别无他物。
淡月静静地注视着灵牌。牌上的字被淡月的身体挡住,苍负雪完全看不见上面到底刻了谁的名字。
奇怪……这女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藏了谁的灵位呢?
苍负雪被搞得有点懵了,但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原处,继续观察着淡月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淡月侧过身,似乎是想要将红烛放回原处。随着步履轻盈地迈开,灵牌上的名字顿时清晰地展露在苍负雪面前。
机会!
苍负雪集中注意力,努力瞟了一眼。
只瞟了一眼。
这是?!?!
苍负雪脑子顿时空白一片。
怎么会……?!?!
突然,苍负雪反应不及,膝盖随即像折断了似的往地面跌去,胸前一阵强烈的血气翻涌。他眼前一黑,连忙扶住门,同时以那点可怜的内力拼命压抑住涌上喉头的甜腥气。
只是要撑起身体,就已经耗尽了心力。
……
完全吐不出半个字来。
思绪也理不出半个字来。
无法抑制的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正当倦意如潮水一般决堤又倾泻而下时,有东西伸到苍负雪的肩膀上,并重重地拍了一下。
啪!!!!!!!!
仿佛整个揽月宫内都能够听见的声响。
苍负雪顿觉肩头上一阵剧痛,身体都被拍得歪掉。他打个趔趄,下意识回过头一看──自己的肩膀上,正搁着一只肤如凝脂的手。
女人的手。
同时,鼻腔内溢进一阵清幽的香气。
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苍负雪的视线顺着那只手一路上移,最后移到那女人脸上。
定睛一看,却差点没晕过去。
……淡月……
淡月发现自己了……
这女人到底什么时候出来的?!
可是,肩上的阵阵钝痛又随时提醒着自己,那绝不是正常女人所拥有的力气。
苍负雪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只一边盯着淡月的脸,一边连连抽气。
倒是淡月先开口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又回来了?”
……居然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她不怀疑?
苍负雪佝偻着背,单手按住肩膀,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右护法……大人……”
淡月听后笑了一下,“别这么叫,还是淡月听着更舒服,你不和宫主在一起,一个人靠在墙上喘什么气呀?”
一听见“宫主”这个词,苍负雪捂住肩膀的手立刻就放开了。
他渐渐直起身子,血气翻涌的感觉早已消失殆尽,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怪了,刚才那种难受的感觉是……?
苍负雪想了半天,不禁挠挠头。
这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咦?
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在这里……干什么?
记忆像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抹净一样,不留丝毫残余。
真的想不起来了。
苍负雪抬头。
面前淡月的明媚笑脸,愈发地清晰起来。
二十七.
见苍负雪一直呆着,淡月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你?”
苍负雪回过神,满脸疑惑地盯着淡月的笑脸。
真是怪了。
怎么都想不起来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
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地方。
似乎是跟踪这女人来的?!
于是,苍负雪狐疑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淡月道:“这似乎是我该问你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苍负雪眉头微蹙,如实回答:“我忘了……”
“真的?”淡月轻笑着看他,“难道是对本姑娘心怀不轨,所以产生了跟踪的念头?”
……心怀不轨是假,不过跟踪倒是真。
苍负雪理亏地连连摆手:“淡月……大人,我是真忘了,不过我好像迷路了,你能不能替我指指回去的路?”
“回去?”淡月望着他的脸,沉默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要回哪儿?宫主那里么?”
苍负雪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突然就火辣辣地疼。
“跟他没关系。”苍负雪垂下头,缓缓道,“我是要回我暂时的住处。”
不经意间,他加重了“暂时”二字的语气。
淡月收回视线,也不接话,只是说:“既然如此,还请公子快步跟上我。”
突如其来的恭敬称呼令苍负雪忍不住抬头。
淡月迈开步履,身形轻盈,转眼之间已经踏出几步。
望着她的背影,苍负雪连忙跟上去。
他一边跟在淡月身后,一边有些在意地回过头,望着刚才那个房间。
房门紧闭着。
至于里面的事物,苍负雪完全记不清了。
仍旧是有一点点在意的。
不过……应该不会是太重要的东西吧。
还是别看了,免得淡月那女人真认为老子对她有兴趣。
若是以后有机会,再来一探究竟好了。
苍负雪想着,把头转过来,强迫自己忽略掉心口的隐隐作痛,飞快地跟上了淡月的脚步。
回到负雪阁之后,已是晌午时分。
淡月只将苍负雪送到门口,跟立在门口的两个丫鬟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匆匆离去。
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负雪阁的大门一步。
原来这里有丫鬟啊……
看她们那副定定的样子,还真以为是门神雕塑。
雪不知是何时停下来的。等苍负雪注意到的时候,窗外已寂静一片。
苍负雪从来就不喜欢雪这样的东西。即便莫名其妙拥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也还是未能对雪产生半分好感。
雪停了也好。落个清静。
苍负雪合上房门,转身走到屋中。一抬眼就看见珠帘之后的汉白玉阶梯,以及那雕花木床。
心绪愈发混乱。脑中挥之不去的,仍然是那四个字。
温存一夜。
逐月伤痕累累的身体,怯生生的目光,颤抖的话语,更是令苍负雪内心一阵遏制不住的寒凉刺骨。
上官昊月多半也对逐月说了难听的话吧。
如若不然,逐月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又怎么会如此惊慌地想要遮掩身体上的印记。
苍负雪把视线从雕花木床上移开,扫过屋内的华贵摆设,最终停留在角落的莲花池中。
屋内唯一的一处寂静。开得正盛的白莲,带了点苍凉落寞的味道。
苍负雪走到莲花池边,慢慢蹲下身。
清幽的莲香充斥了整个鼻腔。
上官昊月……喜欢莲花?
忍不住又想起这个名字了。
苍负雪的身体靠着墙壁,颓然呆坐。
视线茫然地盯着身边的一角白莲,心下亦是茫然一片。
再次见到上官昊月,已是七日之后。
子夜时分。
苍负雪睡不着,蹲在莲花池边发呆。
七天了。
跟他这个闲得发慌的人比起来,上官昊月还真是大忙人一个。他日日在揽月宫里百无聊赖,乱转乱逛,却从来没有碰见过那个幻影一般的揽月宫主。
也对,这么容易被普通弟子看见本尊,那还叫什么揽月宫主?上官昊月在所有人心中的形象,本就是这么神秘的。
只是,苍负雪的心里难免一阵空落落的,毫无来由。
这个时候,苍负雪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
他警惕地抬起头,刚想坐起身来,从大腿至脚尖传来的麻木感却令他重心一下子不稳,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呃……腿麻了……
不光是腿,腰部以下的部分都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噬咬。
苍负雪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浑身僵硬,连半分都无法移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那声音贴近房门口,却猛地停了下来,并没有一点要再往前的迹象。
迟疑了片刻,那人终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苍负雪还是趴着。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在这个时候,能够不敲门就如此从容地走进这个地方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苍负雪深吸一口气,心跳骤然增快了几拍,莫名其妙就变得紧张起来。
上官昊月立于苍负雪身后,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还是那样清清冷冷,又不可一世的语气。
妈的,真是太没面子了!
苍负雪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来,好不容易才将身体撑住,膝盖半跪在地板上。他揉了揉仍旧麻木的双腿,缓缓站起身。
温存一夜。这四个字偏偏在这种时候又从脑子里跑了出来。
即使背对着上官昊月,内心有种强烈的情绪不断提醒着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上官昊月撕破脸。
要是撕破脸了,夺魂就真的没戏唱了。
苍负雪暗地里忍不住攥紧拳头。
嗯,对他笑吧。对他笑吧。
心里有个声音以毫无起伏的音调重复着四个字。
可是,似乎……有点困难呢。
无论苍负雪怎样竭尽全力想让嘴角上扬一点点,可半天之后,嘴角仍然没有一丝要移动位置的迹象。
脸色却是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沉。
嘴唇亦僵硬得吐不出一个好听的字来。
上官昊月也不说话,直直越过苍负雪,步上汉白玉台阶。他轻盈地转过身,将衣摆微微撩起,坐到床榻上。
视线从高处缓缓落于苍负雪的眼眸中。
居高临下的姿态。
苍负雪脸色煞白,尤为难看,忽然觉得难以忍受。于是,他目光涣散地避开了上官昊月的视线,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有什么事?”
话一出口,便在寂静的负雪阁里回荡了片刻,生生显得突兀。
上官昊月的眼底流露出些许倦意,疲惫地将手臂搁在枕上,道:“明日启程前往郦都。那里,有碎尸的消息。”
真是简洁明了。
苍负雪心里忽然就更加空落:“我知道了。”
然后立刻接了一句:“以后这些事情,不必劳烦宫主大人大驾,随便派个什么人来就行了。”
说完,苍负雪抬头,死死盯住上官昊月的脸。
上官昊月的神色丝毫未变,一脸的波澜不惊。
只是,眼神中的倦意更加明显。
苍负雪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再攥紧,再松开。
明明就做了那种事……
明明就做了那种事……竟还能如此……
“宫主大人,”苍负雪咬牙道,“宫主大人累了,要是没什么事,就请‘摆驾回宫’吧。”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上官昊月的视线淡淡地停留在苍负雪身上,仍是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但语气似乎与平时有着些许不同。
“你在命令本宫?”上官昊月冷冷道。
来了来了,本宫架子窜出来了。
如果是以前,苍负雪可能会被骇住,然后就此打住。
此时,苍负雪一改圆滑本性,毫不示弱:“小人怎敢有半分忤逆宫主之意,只是这大半夜的,宫主穿得如此单薄,三更半夜毫不避嫌地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上官昊月眼神微微一凛,随即立刻恢复了平静。
苍负雪顿了顿,接着道:“宫主大人不害怕,我可是怕得很,我都快被那些小弟子的唾沫给淹死了,宫主大人一脸悠闲,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上官昊月闭上眼睛,双手搁在膝盖上,开始凝神调息。
缓慢又平稳的呼吸。
苍负雪看着上官昊月这样的态度,心里就像是被谁重重揪了一下。
一阵钝痛。
空洞洞的钝痛。
说不明理由,道不清源头。
更多恶毒的话语突然就涌上了喉头。
“嘿嘿,”苍负雪扯起嘴角,放肆地假笑道:“难道是宫主大人耐不住这深山寂寞,心血来潮又想起我了?怪哉怪哉,请问这揽月宫里是缺,男,人吗?”
苍负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却似乎像耗费了极大的体力一般,气喘吁吁。
但是,有点后悔。
不好,太激动了……
一见到他,就把夺魂的事情全部忘了……
苍负雪原以为自己会被他一掌拍飞。
谁知,上官昊月仍然闭着双眼,没有半分要生气的意思。
苍负雪顿时气得连骨头都颤抖起来:“上官昊月,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上官昊月沉默。
苍负雪压抑着,还是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上官昊月静置在膝上的手开始动了起来,手势连连变幻了数次,最终以两手横平行的姿态止于丹田。
仿佛有真气源源不断地从指缝流向两手之间。
随着双手的渐渐合拢,上官昊月停止了调息。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苍负雪刚好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视线比以往更加淡漠寂凉,看得苍负雪一阵心惊。
上官昊月注视着苍负雪,道:“今日本宫倦了,没功夫陪你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