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王受伤大怒之后一干举动,冯启云看在眼中,自然知其何意。眼见宫中卫兵紧紧盯着进出宫门的太监,他便有如此感慨
。
听沈凤臣一问,他解释道:“瑞臻是什么性子?凡事都喜欢谋划,非要自己掌握在手中。若那伏击真是他做的,你说联系
宫外这等大事,他会交给一个小太监去做么?”
沈凤臣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瑞臻为人虽然性子不坏,但毕竟身为皇室血脉,从内心里是不把太监们当做一回事的。上
回宫里死了几个小太监,他连过问都懒得问,很是不在意。就算是深得他信任的福禄,也从来不曾被分派什么“正经”的
事情。
要说派一个小太监去完成这么大的事情,的确不像瑞臻会做的事。可是……
“可除了太监们能出宫采办,我们谁也出不去哪……”沈凤臣疑问道。
冯启云伸手帮他系好腰间的带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忘了一个人。”
“你是说九越先生?!”沈凤臣一惊,“他可是邺王的人!”说罢对上冯启云似笑非笑的双眸,他伸手搂住冯启云的脖子
,凑近他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冯启云没有回答,而是环住他的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阿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从这里出去?”
沈凤臣闻言,眼神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出去……我们还有那么一天么?”
“有的。”冯启云放在他腰间的手收紧:“我知道你一直想到处看看,行医济世。阿臣,要是有一天能和我一起出去,一
辈子在一起,你愿意么?”
沈凤臣听了这话,以为他又在调笑——冯启云在他面前素来没什么正经,兴致浓时什么话也说过。以前他曾为此伤神过,
但是后来便也想通了,不管冯启云如何说,如何不上心,如何随便,两人到底是在这牢笼中相依为命。
不过……说一辈子,倒还是头一次。尽管知道他不是当真,沈凤臣心里还是动了一下,一时间那些随口应对的话都说不出
来了,只默默让他抱着。
“阿臣,你倒是说话。”冯启云轻轻摇了摇手臂。他神色认真,极为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焦急。沈凤臣一见,顿时将什么都
抛到一边,只觉得能得他这一句话,就是说来哄他也值了,当下正色道:“好,一辈子在一起。”
冯启云见他应了,眼神中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又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闭上,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这几日我有些
事忙,你先别过来了。”
“知道了。那今日,可要先补上。”沈凤臣眼角含笑地说罢,凑上去和他吻作一处,极尽缠绵。
***
三日后的清晨,瑞臻早早就去了书院。
不知为何,这日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醒得也比平日要早些。翻来覆去几次怎么也睡不着,就叫了荣生进来伺候梳洗。
上次瑞臻在容轩面前流露过对现在的总管太监进宝的厌恶,容轩便叫荣生进来当差。荣生自然受宠若惊,平时办差异常用
心。瑞臻遂不喜他略显怯生生的样子,但荣生做事还算伶俐,便留下来了。
瑞臻到书院的时候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九越先生还没到,他也不急,坐在平日的位置上,捧了一本棋谱一个人摆着。
棋局变换无穷,瑞臻不知不觉入了神,等他摆完,发现已经过了许久,早就过了平日授课的时辰,而九越先生还没到。
九越先生从来不曾迟到过,若偶然有事不能进宫,也会提早说明,像今天这样还从未遇见过。瑞臻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正
想叫人去问问,进宝捧着个红木盒子进来了。
他走到瑞臻面前跪下道:“皇上,九越先生着人传话,说是身体不适,今日告假。”说着进宝将手中的盒子高高捧起:“
九越先生说,请皇上今日按照这章琴谱自行练习。”
瑞臻看他一眼,接过盒子打开,果然见里面放着几张琴谱,便收起来放在一边,又问道:“先生是什么时候送东西过来的
?”
进宝低头道:“辰初送进宫的。”
瑞臻重重拍一下桌子,吓得进宝当即抖了一下:“既然一个时辰前就送到了,为何这时候才拿来?!让朕在这里空等!“
进宝磕头如捣蒜,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瑞臻踹他一脚让他滚,他便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其实瑞臻明白,他定是先将
九越先生送的东西拿去给邺国的人检查,他那么问,不过是想告诉邺王他并非全然不知,顺便看进宝这奴才的蠢样儿。
至于担心,那倒没有,既然九越先生用这种方式,自然就有把握不会被看穿。
见进宝走远,瑞臻将琴谱拿出来细细看了看。
上面的内容像是什么的残片,十分艰深,并不能成调,九越先生想借这个说什么呢?他苦苦思索,没有头绪。
手指无意识在琴上拨了两下,瑞臻忽然灵光一闪,既然是琴谱,何不弹奏看看。很快他便发现,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十分突
兀的音调,瑞臻来回弹了几次,将所有的地方都记了下来,再和琴谱中的注释对照,终于知道了九越先生要告诉他什么。
九越先生说他自知归期已至,遂不告而别,请陈王小心身边之人。
瑞臻将琴谱放回盒子中,长叹一口气。九越先生当真七窍玲珑,应当那日和自己交谈的时候就窥见杀机,索性远离是非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有些难过,想九越先生为他殚精竭虑,他不思报答,竟然还这样逼得他不得不远走。虽然瑞臻知道九
越先生会大概不会因此怪他,但仍然感到十分内疚。
回到含清殿,他将这件事告诉容轩,容轩也唏嘘不已,最后道:“九越先生既然已经神机妙算,为何想不到以你的性情是
不会轻易动他的……”
瑞臻一愣:“你是说……”
“九越先生最识人心,他与你相处多年,却连你的想法都猜不透,未免有些奇怪。”容轩说。
他的话让瑞臻深思片刻,忽然道:“糟了!九越先生避的恐怕不是我们。”见容轩神情疑惑,他解释道:“先生最后让我
小心身边人,必定是他看到了一些东西,却来不及说……是有人发现什么了吗?”
不等容轩说话,他又说:“如果是这样,范将军他们就危险了。”
瑞臻一脸焦急地站起来,在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皱。容轩不去打扰,坐在一旁,不一会儿也想通了其中关键:若是邺王
知道了九越先生的事,甚至不用很详细,顺着查下去的话,直接就能找到范将军他们。不管九越先生是不是平安离开都一
样,难怪瑞臻如此急切。可是九越先生既然已走,瑞臻一时半刻也无法和范将军取得联系……
果然,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瑞臻捶打一下桌子,然后有几分颓丧地坐下来道:“没办法……只能看他们造化了。”
容轩安慰道:“九越先生也不一定就是这意思。而且就算有人知道,也未必就是邺王的人。”
瑞臻只能点头:“但愿如此。”但他脸色并没有放松,显然是并没有抱侥幸心理。
***
等容轩打听到九越先生被通缉的事,就知道事情并不如人愿,看来还是被邺王知道了。只不过一连几天都没有听到范将军
的消息,看来他仍旧是安全的。
得不到宫外的消息,瑞臻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眼见着日渐消瘦。沈凤臣来看过几次,只能给他开些安神的方子。
“只是煎药而已,不用我亲自上阵吧……”他在偏殿一边亲自煎药一边跟监工的容轩抱怨。
后者也觉得有些抱歉,但瑞臻的状态让他如临大敌,自然不肯这么容易让步:“那些小童自然不如你能把握火候。“
沈凤臣见他如今说话也不张口闭口“沈大人“,一时有些感慨:”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性情大变。“
“怎讲?”容轩随口搭话。
沈凤臣手上慢慢搅动着药材,边笑着说:“比如你吧,以前像个木头一样,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如今好多了;还有冯启云
,从前无事绝不出奉贤阁,这几日却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见首不见尾……”
他话没说完,容轩脸色一变,冲了出去。
冯启云!竟然是冯启云!
第二十九章:决裂
二十九 决裂
竟然会是冯启云!
容轩脑子里乱作一团,怎么也无法将出卖他们这件事和那个嬉笑怒骂,跟自己喝酒聊天的人联系在一起。等他匆匆赶回含
清殿,把此事告诉瑞臻,后者也立刻一副震惊的表情。
“怎么会是他……?”瑞臻喃喃道。
容轩说:“还没有证实……不过八九不离。冯启云正好这几日行为异常,也太凑巧了些。”
瑞臻沉默一会儿道:“还是先不要声张吧。就算……是他,我们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还不能确定。”
话虽然这样说,但瑞臻心中已经相信了。若说这宫里谁最有可能发觉他与九越先生的关系,那必是冯启云无疑。
对于他,瑞臻总觉得自己有些摸不清楚,他平素嬉笑怒骂很是逍遥,但宫里大小事却又像看在眼中,有时候说话似乎别有
深意,但再试探的时候,他总是又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瑞臻想起他借容轩之手除掉那几个邺王眼线之后,冯启云忽然开始日日到书院和他一同上课。现在回想起来,有几次他的
表情有些莫测,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难道冯启云在那时就已经察觉九越先生的身份吗?
瑞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虽然做事小心,却从没有真正防过那几人,也包括冯启云。若是他,恐怕真有机会知道不少东
西……即使是些蛛丝马迹,凭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联想起来并不困难。
而邺王那里,是并不需要提供证据的,仅是联想便已足够。
如果冯启云背叛自己的话,范将军大概就凶多吉少了。瑞臻想到这一点,顿时觉得背上冷汗一片。
可冯启云身为陈人,又为何要背叛自己?和进宝没有骨头的奴才不同,冯启云是丞相府的长孙,什么世面没见过,岂会为
寻常之物动心,冒着千古骂名的危险投靠邺王?
瑞臻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于是揉了揉额角叹道:“我真不愿意是他。当年冯丞相为了救我性命,被邺
军斩毙于在大殿之上,这等国仇家恨,他会忘了吗?”
容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一声长叹。
***
邺王坐着,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打量站在他身前的这个人。
对陈宫中的其它人他并非毫不了解,比如面前这个身着长衫形骸放浪的男子,邺王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旧陈丞相的长
孙,也听说过他嗜酒如命却无甚大志。
所以当这人神态自若地站在他面前,说要和他做一笔交易时,邺王还是有些吃惊的。等听他把交易的内容说完,邺王对面
前的人也起了几分兴趣。
原来竟是个深藏不漏的!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扶手上,指节敲打出“嗒,嗒”的声响。
“你很大胆。”沉默片刻之后邺王道,“从没有人敢跟朕做交易。”
冯启云闻言一笑,气势上竟没有被邺王压倒:“因为我知道,明智的王是不会拒绝对他有利的事。”
邺王似乎没有料到他说话如此不拘礼数,眉梢上挑了一下,但没有显示出怒气。
“我所求之事,对您的大局来说没有丝毫影响,”像是料到邺王会如此反应,冯启云之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
而我能提供给您的,确能省您很多功夫。”
邺王不说话,像是思索一会儿才道:“你说的第一件朕能理解,第二件……你既然已经背叛他,又为何要管朕是否留他性
命?”
冯启云没有回答,只是说:“范将军大军一除,在没有谁能阻挡您一统的脚步。留与不留并无差别,何不顺水推舟?”
“你就不怕朕答应你之后反悔?”邺王盯着他说。
“我信邺王之胸襟。”冯启云立刻说。
话音刚落,邺王哼道:“你不必对朕用这些小伎俩。不过,你说的不错……”他看着冯启云勾了勾嘴角:“朕的确不会拒
绝有利可图之事。你们两人,换范将军的人头,还是很值得的。
冯启云略微欠身,仿佛对他的话感到十分赞同。
邺王道:“朕便与你做这交易。只不过,‘冯启云’和‘沈凤臣’必须死。至于陈王……”邺王说到此处,不知想起了什
么,忽然停住了。
他视线低垂,看不清其中神色。冯启云略有些诧异,忍不住动了一下才惊醒他,继续说:“至于陈王,朕应你,留他性命
就是。”
见他答应了自己,冯启云从怀中拿出他事先画好的地图。
这几日他与邺王的谈判,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照约定,手中的筹码自然也应该抛出来了。
等冯启云将他所有的推测都一一向邺王说明完毕,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从屋内退出来,穿过层层把守的邺国卫兵,脚
步不由得沉重起来。
沈凤臣还对此事一无所知,但此时冯启云并不想立刻就去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冯启云十分想到含清宫去。
***
瑞臻见到冯启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说了句“你来了”,平常得就像他去书院时偶然的一声招呼罢了。
冯启云脚步有些停滞。
含清殿内并无旁人,连容轩也不在,他环视一圈后,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看这样子,瑞臻像是已经侯他多时了。虽然这么
做是冯启云考虑再三后的决定,他也从没有一丝后悔的意思,但真的面对瑞臻的时候,冯启云仍然觉得喉咙略微有些发苦
。
瑞臻脸色平静,指了指他身侧的椅子道:“坐吧。”
他行礼,依言过去坐下,而瑞臻一直微垂着眼睛,仿佛对他并不屑多看一眼一样。冯启云见状不由心生感慨。
丞相去世那年冯启云才十三岁,骤然得知这个消息,他简直觉得如天塌了一般。冯启云的生母去得早,若不是得祖父庇佑
,在府中哪能活得如此快活。
对冯启云来说,祖父便是世上最亲近最重要的人,而他从小立志入朝为相,也是受此影响。
想到此处,冯启云不由面露讥讽之意,深吸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吧?”他口气轻佻,用词也极为失礼,在瑞臻看来就
像故意挑衅一样。
瑞臻像是解脱又像是绝望,轻轻闭上眼睛,好半天才睁开,但声音仍然平静:“这么说的确是你。”
“不错。”冯启云直接点头应了,像是毫不担心瑞臻暴怒之下会对他不利。
而瑞臻继续问:“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所知道的所有事,”冯启云道,“……包括范将军,和十里坡的地图。”
话音一落,瑞臻的脸色都变了。九越先生他并不十分担心,冯启云所知有限,可是范将军那边,有了他的这些资料,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