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已经凶多吉少。
“你竟不顾范将军和数千大军的性命!”瑞臻厉声道,眼中已经透出愤恨之意
冯启云见他这模样,微叹一句道:“皇上,你是关心这些军士性命,还是关心你的宏图大业?”
瑞臻一怔,随即道:“身为陈人,自当如此。”他怒视着仍然一派自在不见半分羞愧的冯启云说:“冯家世代忠烈,冯丞
相为保护朕、保护大陈的江山而为邺人所屠;邺王毁我国家,杀我人民……而你!你竟然背叛朕!背叛先祖!朕实在想不
到,你所作为何?!”
为何?
冯启云心中轻叹。
被邺军强行带进陈宫时,他正给祖父守灵。因为被选进宫作皇上伴读,那些人竟等不及让他送祖父最后一程。十三岁的冯
启云心中便起了怨恨之意。
人人都道丞相大人高义,可冯启云实在看不出为了保全所谓的忠义而惨死承元殿有何值得称道之处——不过是白白赔上性
命罢了。陈国那时早已经摇摇欲坠,就算没有邺国入侵,也只是让腐朽的速度慢一些而已。
几年间,那些旧事在冯启云心头萦绕不去,让他始终做不到和瑞臻真正亲近。但四人朝夕相处,他但仍然对瑞臻怨恨之意
渐淡,还生出些说不清楚的情义。因此被瑞臻厉声质问,他心中感受十分复杂。
但冯启云没有在表面上显出半分,仍然沉着脸,用冰冷的语调说:“你还是这样,并不把别人的牺牲放在心上。”
他略带讽刺地笑了笑,继续说:“祖父大人是为什么而死?因为你的父亲昏庸无能,玩物丧志,才致使国力渐微……而你
大难当头,刚愎自用,不肯离开皇宫,他才不得不以文臣之身护你周全。”
瑞臻错愕一下,喃喃道:“你……竟一直因为这个恨朕?”随即他肃穆神色:“可你说错了,冯丞相是为陈国而死!朕也
是为陈国而留下。”
“陈国早就亡了,”冯启云毫不留情,“你继续那些手段,只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听他这样说,瑞臻冷笑:“原来如此。如今大仇得报,你高兴么?”
“等范将军一支被屠尽,这陈宫里的众人皆任人摆布,天下一统于萧贼之手,这就是你想要的么?!”不等冯启云回答,
瑞臻又厉声问。
听他语气里压抑的悲愤和痛苦,冯启云不由顿了一下,拳头在身后捏紧,声音却仍然镇定:“……有因才有果,我不过顺
势而为罢了。再说天下主位,贤者居之,邺王一统又有何不可?”
“好!好!好!”瑞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已经是一片苍白:“你因为一己之私,害数千人性命,不怕夜里睡不安稳
么?!”
冯启云面上神色不变,站起来略微躬身道:“臣只是个小人,哪管得了天下。臣……惟愿一人长乐而已。”
他一走,容轩从内室出来。见瑞臻脸色惨白,气血激荡,便将手放在他肩头意图安慰,等瑞臻平静些后说:“这等不忠不
孝的东西,为何就这样放他走?”
瑞臻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也罢……随他去吧。冯丞相定不想朕对他做什么……”
***
等冯启云回到奉贤阁,见一军士模样的人站在院内,身边一匹骏马,似是正在等他。果然一见他回来,那人立刻迎上来:
“冯大人,我王有命,此马千里良驹,冯大人今夜出宫,天明便可到城外。”
看冯启云点头,他又说:“若还有需要,请尽管说。”
他语气虽然恭敬,但是脸上却有一丝鄙夷,想来是知道冯启云用什么换了这匹马,有些瞧不上他。
冯启云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给我准备盘缠和干粮,亥时前送来。”
见那军士应声而去,冯启云整了整衣服,转身又去太医院。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沈凤臣那边,还得他亲自去才好。
第三十章:自由
三十 自由
太医院的小童刚一通报,沈凤臣便快步迎出来,看见院中冯启云闲闲靠着花架的身影,立刻笑道:“来了,怎么不进去?
”
“忽然觉得这里挺好的,以后会怀念吧。”冯启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见沈凤臣面露疑惑之色,便上前揽住他的腰往屋
内带,阻了他正要问出口的话。
小童知情知趣地退下,将两人独自留在内室。沈凤臣抱住冯启云的脖子,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才说:“你是无事不登
门,说吧……”
冯启云笑道:“知吾者阿臣也,我的确有事。”说罢他收了笑,不自觉一脸严肃,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凤臣,像是在下最后
的决心。
沈凤臣并不催他。在他的记忆里,冯启云甚少对什么事认真,而一旦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通常表示有很严重的事,比如小
时候他在太清湖边玩耍险些掉下去那次,被冯启云一把捞住之后,他教训自己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因此沈凤臣只是抱着他静静等着。
终于冯启云长舒一口气对他说:“阿臣,和我一起走吧。”
这句话让后者有些莫名其妙。觉得今天冯启云的确有些奇怪,从他在庭院的那句话开始就有什么地方显得不对劲。
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他虽然不明白冯启云为何这么说,但仍温和一笑,看着他道:“好啊。你要带我要去何处?”
“出宫去。”
“出宫?”沈凤臣没想到冯启云又说起此事。
上次去奉贤阁就听他就提过“出去”的话,但那时沈凤臣只当他故作认真,说来哄自己开心,因此嘴上答应,心中并未当
真。
此时冯启云旧话重提,且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说笑。沈凤臣下意识问:“如何出宫?邺军的重重包围,你我之力恐怕…
…”
冯启云摇头:“邺王答应放我们出去。”
沈凤臣面色一喜,只是一瞬便冷静下来:“不可能……他怎会放过瑞臻。”
“阿臣,”冯启云握紧他的肩膀,“不是我们全部……只有你和我。”
这答案出乎意料,沈凤臣当下有些茫然。那日容轩听他说关于冯启云的话后脸色大变的情景不期然浮现出来,他下意识问
:“你做了什么?”
嘴角牵出苦笑,冯启云低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去找过邺王。”此话说完,他便沉默——他知道沈凤臣虽然眼力
不及,但心思也是十分通透的。被冯启云这么一点,即使不知道范将军的事,他也定能将前因后果猜出个七八分。
果然沈凤臣只是低头思索片刻,再抬起来脸上已是一片震惊,他小心地问:“你……你和他说了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样。”冯启云回答。
见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沈凤臣脸色灰白,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慢慢变为惊怒交加:“你为何如此……你可知道这样一来
,瑞臻便再难以成事了!”
“阿臣,我这么做自有理由。”沈凤臣的质问让冯启云神色黯然,他解释道:“日后我会和你细说。眼下时间不多,你先
和我走吧。”
沈凤臣闻言,压低声音吼道:“走?我怎么和你走?用陈国的江山和多少人性命换来的机会,你让我如何一走了之?!”
冯启云不语,沈凤臣凄然一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叛国忘祖的罪孽也不会消失的。”
“我以为你想出去的。”冯启云叹一口气,神色哀伤,手上加了力道,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你说过想一辈子和我一起。
”
沈凤臣用力挣脱,后退一步:“那也不是因为这样!”
冯启云欲靠近他,却又踟蹰不前,最终只是轻声道:“阿臣,只有今晚一次机会。”
“你……走吧,我没办法。”沈凤臣微微转过身,避开他哀痛而炙热的目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仿佛是从心上挖
出来的一样。
被他如此拒绝,冯启云却不动,怔怔看了他半响,伸手,指尖轻触沈凤臣的脸颊,后者顿时泪如雨下。
“阿臣,你真舍得离开我?”他一字一句地问。
沈凤臣神色恍惚,一边是大义,一边是所爱,可他竟无法两全!全大义而舍所爱,当是极为正确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会如此痛不欲生!
但要他就这样跟他走,却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见沈凤臣虽然面带痛苦,却丝毫不打算让步,冯启云无奈之极,苦笑道:“你的性子,还是这样。”
他还是不语,冯启云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还想要后退的沈凤臣:“阿臣,我就要走了。你……别避我,以后,就再也见不
到了。”
沈凤臣大震,好似此时才想到。冯启云已经凑近,低声道:“……再亲一下好不好?”
面对他几乎请求的语气,沈凤臣再也无法拒绝,转过来,含着未干的眼泪点头,然后像无法面对他的目光一样轻轻闭上双
眼。但紧接着,他后颈剧痛,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
沈凤臣一击之下晕了过去,冯启云一把将他倒下身体捞过来,抱在怀中喃喃道:“可我放不下你,阿臣。终有一日你会明
白我是为什么,我不想你后悔。”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说给怀中的人,还是说给这么做的自己。
就着那姿势站了一会儿,冯启云将沈凤臣抱起,脸朝着自己的胸口,找了他爱用的一件披风裹着往出走。
在院外见着太医院的小童,冯启云远远便笑道:“你家大人上我那儿去,夜里再回来。”
那小童早对此事见怪不怪,应了一声,也没多问。等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冯启云一路疾行回到了奉贤阁。
他要的盘缠和干粮等物已经准备好,安安静静放在奉贤阁院内的石桌之上,那匹马被绑在一旁的树上。而奉贤阁内和四周
一个人也看不见,连一直在这里当差的小太监也不知踪影。
冯启云心知这是邺王的安排,因此也不多管,径直入内,将沈凤臣放在床上安顿好,自己动手收拾了几件衣物和重要的物
品。
祖父给自己题的字挂在书房的墙上,冯启云定定看了一会儿,还是将它留在原处。这一去,是要隐姓埋名,割断和过去的
一切联系,自然不能带这些显眼的东西。
终于等到亥时。天色已暗。
冯启云将行李都架在马鞍后部牢牢绑住,然后回屋抱起沈凤臣,上马。他将沈凤臣放在身前,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一手
环住,一手拉紧缰绳。待确认无事后,冯启云双腿一夹,身下的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出。
一路畅通无阻,平日太监们进出的宫门敞开着,一队沉默的邺国卫兵守在那里,见冯启云靠近,自动闪开一条道路。
冯启云打马飞速奔过,原本平静地心渐渐激动起来。等他跨出最后一道宫门,远远看见街市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反而心生
一丝怯意。
他不由自主拉住缰绳,身下的坐骑似知他心意,嘶鸣一声站住了。
空旷的广场上,除了远处守卫的邺兵,就只剩他们。冯启云将怀中的人抱紧,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从中奔逃而出的宫殿在
黑暗中像潜伏的巨兽,散发着隐隐的威压。他轻叹一声,转头,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那未知的世界。
***
沈凤臣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凌晨。
天还未亮,但东方已泛出白光。他感觉到浑身疼痛,尤其是脖子,头也昏昏沉沉的,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在飞驰的马背上。
他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揽着自己的人是谁。但沈凤臣没有动,他透过冯启云胸膛与胳膊间的空隙,看到两旁
不断向后掠去的树木,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出宫。他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回是回不去了,他如何能通过层层把守的邺国卫兵?那时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那么……就这样和冯启云走么?这想法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激动、期盼、愧疚和自责一齐涌上心头,激荡不已。
他这一动,冯启云立刻觉察到了。
“醒了?”他说:“醒来的话就起来吧,我胳膊麻了。”
沈凤臣这才发现冯启云环住自己的手臂已经僵硬不堪,看来是一夜都没有换过姿势。他不敢再靠,连忙坐起来,改为抱住
他的腰。
冯启云一边活动自己的胳膊一边说:“我们已经出了城门,再几个时辰就能到一个小村落,那时候再休息吧。”
沈凤臣没有回答,冯启云知道他仍心有怨念,便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阿臣,等天一亮,‘沈凤臣’和‘冯启云’的死
讯就会传出来。”
这话让沈凤臣一惊,挣扎下险些摔下去。冯启云吓了一跳,连忙牢牢将他抱住,不断说:“你听我说,我们已经无法回头
了,索性就这样隐居起来,在一起一辈子不好么?”
感觉到怀中人安静下来,冯启云继续道:“以后你是沈淮止,我是冯路遥,我们一起走遍天涯,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凤臣安静许久,终于长叹出声。没等冯启云高兴完,只听他说:“这下你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理由?”
第三十一章:归何处
三十一 归何处
冯启云搂着沈凤臣,控制缰绳放慢了速度。此举无疑是极为危险的,邺王虽已答应放两人去,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变卦
——冯启云相信那男人一定派人跟着他们。
除此之外,俩人在京城都不算籍籍无名之人,即使多年不曾出宫,幼时相熟之人大概仍能一眼认出。虽然此时已在城外,
但终归是不那么令人放心的。
但冯启云看沈凤臣一连坚定的神色,知道若不在此时说服他,他是决意不肯跟自己走的。出宫之时事情紧急,现在冯启云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打晕他第二次。
于是他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说罢勒马停在一处隐秘的树林里,翻身而下,然后扶着沈凤臣也下来。后者见他身
形敏捷,神色一暗:“我不知道你身手这样好。”
冯启云动作当时就顿一下,苦笑道:“幼时体弱,祖父为了让我自保,请过一个师父……到宫里之后,我也没丢下。”见
沈凤臣并不应声,冯启云像是自嘲一样说:“阿臣,你一定是怪我故意瞒着你了。”
“你瞒的事不少,不在乎多这一件。”沈凤臣故作平静,可声音中的怨气完全遮掩不住。他下马后自己寻了处干净的地方
坐下,冯启云坐到他身边,他低头没有看他一眼,却也没有挪开。
凌晨时分,林间的露气很重,有些凉,冯启云动手将他身上的披风系紧一些,才开口说:“我的确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
是我不对。从和你在一起那一日起,我就想着带你出来,阿臣,我所做的都是为了这一天。”
“要达到目的,你就不择手段么?”沈凤臣转头凝视他,眼中怒火又隐隐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