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央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不认识,大概打错了。」
回程的地铁上,有人挨个发广告,秦央仔细地把纸撕成正方形,边对边角对角,对折,迭几下,再对折,五指翻飞,一朵
含苞欲放的纸玫瑰出现在糖糖面前。
「小姑娘在情人节出门,不能没有玫瑰的。」
糖糖接过了拿在手中把玩:「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像你秦央的风格。」
秦央老实地回答:「沈晋那边学来的。」
「哦……」糖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秦央坦然面对。
目送糖糖扛着大包小包下车,秦央才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幽蓝的光芒还在不依不饶地闪动着,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
看了一会儿,灯光熄灭,然后又倔强地再次亮起。
好耐性。秦央暗叹一句,按下了接听键:「情人节快乐。」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随后才幽幽地传来一句:「去哪里了?」
「糖糖要换手机,陪她逛了一圈。」也不算陪,不过就是大小姐负责试衣服掏钱,他负责扛。
那边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不要听她乱讲。」
「哦。」
沈晋的声音明显急了:「真的!」
「哦。」地铁靠站,很多人下了车,又有很多人涌了上来,吵吵嚷嚷的,大半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今天怎么没出去?」
「没人。」
「呵……」
「真的没人。」
「上次那个呢?」
「分了。」
「禽兽。」
身前站了个小女孩,红菱小嘴,目似点漆,粉离玉啄。秦央起身让座。年轻的妈妈忙拉着小女孩的手道:「快谢谢叔叔。
」
秦央学着糖糖的样子,弯下腰和她眼对眼:「乖,叫哥哥。」
「谢谢哥哥!」清脆的童声让人心情大好。
那边已经沉默了很久:「我没有。」
「是吗?」
「就谈了几天,约出去聊了几次,先前几个也是……谈不拢。」
「哦。」
「见鬼了,每次都被她看见,靠!」语气开始激动。
「真的很巧。」秦央温声安慰,「有缘分。」
「真的。」
「我知道。」
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然后:「秦央!老子能不能出去开房你不是最清楚吗?」
最近跟糖糖新学了一个词,秦央在心里造句:华丽丽的沈晋华丽丽地爆发了。
那边的爆发还在继续:「从星期天晚上到星期四,五个晚上,我有几天是回去睡的?嗯?开房?我靠!你当我什么?拍片
子的也没这么猛吧?还违章建筑,我连建材都没怎么碰过好不好?真的要是有违章建筑,先不要拆他,我自己先拆掉我自
己!」
地铁再次靠站。秦央下车、上电梯、出站,耳边两声「嘟嘟」的声响:「我手机没电了。」
「秦央!」沈晋叫得更急,彷佛要从手机里扑出来牢牢抓住他。
然后「嘟——」地一声长音,彻底静默。秦央看着手里的银色机器,嘴角一点一点扯了起来。
推开家门,秦家爸爸在厨房里忙碌,锅铲时不时发出「砰砰」的碰撞,吸油烟机降隆作响,秦家妈妈正电视机前为某个也
许贤慧之极也许苦命之极也也许是敏感之极的女人抹泪:「晋晋打来好几次电话了,好像找你有事。」
「嗯。他打我手机了。」打了一整天。
电话铃声随之响起。
秦央走进自己房间,脱下外套,拿起话筒:「同学,可以了,不要再嚎了,你们整撞楼都知道你还是只童子鸡,恭喜你,
不容易的,继续坚持,再接再厉。」
笑意再也憋不住,秦央仰天大笑,盖过了客厅电视机里哀怨的哭腔。
「你是故意的……」那边还是嚎了起来,「你设计好的!秦央,你!你耍我!」秦央含笑:「是吗?」
已近黄昏,晚阳夕照,酱烧手肘的味道从厨房一直飘到卧房,甜腻浓郁。
去年的情人节过得不知不觉,忙碌的高三应付铺天盖地的考试和补课还尚且来下及,哪里有闲心去过节?不停地用手帕抹
汗的数学老师终于说山一句:「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时钟已指向了晚上八点。
被拉开的大门涌进一股寒意,门外是苍茫的冬日夜色和沈晋疲倦却仍抖擞的笑脸。
因为是情人节,学校附近的小超市里也应景地推出了优惠活动。暖箱里孤零零地剩下了最后一罐奶茶,店员微笑着在结帐
时递上了一小块巧克力。及至奔上最后一班末班车时,两人的玩笑还在围着那一小条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天有着特殊意义的
黑色长条打转。
末班车上的人不少,大部分同校同级的同学,一个个疲惫地靠着车窗打着瞌睡。沈晋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膝上坐的是秦
央。座位问的狭隘间距让彼此靠得更近,奶茶灼热的温度透过铝制的瓶身传递给指尖,继而遍及全身。
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在车外,秦央斜靠着沈晋,扭头看见路边五彩的霓虹被拖曳成细长的线段,夜色斑斓。
「你的姑娘呢?」想起来了,昨天补完课回家时,某人心心念念着今天和姑娘的约会。
「被姑娘的爸爸接走了。她是要考B大的。」那是全国的第一学府。沈晋的手指也捂上了瓶身,碰触到秦央的手指,温温
的,不似往日的微凉,于是握得更紧,汲取他的温度,「她和我不是一条在线的。」
秦央不客气地揭穿他:「原来是被甩了。」
手背上的温度消失,鼻下香甜的味道勾引起饥饿许久的肠胃。
沈晋的手指再往前送一些就能碰到秦央的唇。秦央慢慢张口,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对上他的眼睛,那只形状漂亮的丹凤眼
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晶亮异常。如果目光也能如剑,那么,秦央觉得,雪亮的剑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心口。齿下用力,浓郁
的奶香味混合着一点苦味一起甜丝丝地在空腔中蔓延开来,广告中所承诺的那种丝般顺滑的口感。
「我觉得你咬的是我的脖子。」沈晋夸张地缩回手,张嘴咬下剩下的一半,「味道不错。」
秦央看到他的舌在自己的牙印上舔过,车外的炫衫光影投到他的镜片上,将一双眸子映得璀璨恍若琉璃:「下一次,我会
的。」
利刃穿心而过。
清闲的假期生活易使人变得越来越懒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越拖越晚的起床时间。有时候,明明已经醒了,但是被窝的温
热实在太过叫人贪恋,挣扎了许久终于缴械投降,顺便暗怨一句,陪女人逛街真是一大酷刑。昨天陪糖糖买完手机回到家
时,全身的骨头部酸疼得抗议着要散架。一夜酣眠睡到天亮时分,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事。真是……
秦央自嘲地翘起嘴角,弧度刚划过一半,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僵住、僵住、再僵住,嘴角僵在半途,眉头僵在眉心,房内
的异样氛围和脸上痒痒的气息把徘徊不去的睡意强制驱逐开,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镜片上自己倏
然扩大的瞳孔,活活吓了一大跳,剩下的一半睡意魂飞魄散。
「懒猪,竟然敢起得比我还晚。」沈晋似乎高兴得很,丝毫不能把这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和昨天那道暴跳如雷的声音结合到
一起。真是强悍的复原能力,「嗯……昨天没有说,今天补说一次,情人节快乐!」
上方的面孔贴得太近,笑容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晃得秦央有些眼晕,神智和思维又蠢蠢欲动地往柔软的床铺里陷。好不
容易被赶走的睡意不死心地一步一步好笑着爬了回来。晃眼的笑容渐渐模糊,忽近忽远。赶紧抓住一线残存的清明,秦央
翻过身去摸放在床边的眼镜,带着余温的手在半途便被抓住。
「别忙。」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被窝里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
「嗯?」秦央的脸上还是久睡后的迷茫。
「秦央……」低喃着,沈晋虚虚撑在上方的身体随之压下,手、脚、胸膛隔着棉被相叠。
手中紧握的一丝清明终于无可奈何地任它离去,秦央闭上眼,静谧的空气里,心跳咚咚犹如擂鼓。
秦央问沈晋:「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沈晋依旧压着秦央,交颈而卧的姿势:「聪明一点、温柔一点、大方一点、善良一点、独立一点、活泼一点、斯文一点、
贤慧一点、嗲一点、漂亮一点、但是也不要太聪明、太温柔、太大方、太善良、太独立、太活泼、太斯文、太贤慧、太嗲
、太漂亮。」
呼出的气息全数落到了秦央的颈间,秦央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个人蛮符合的。」
「谁?」
「糖糖。」
颈间一痛,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挨了上来,感觉到皮肤被吮起,带着热意的软滑东西一再反复地舔舐着,窜起一身战栗。
细密的吻从颈间转移到双唇:「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我不会去变性的。」秦央答道。
开学后的日子一如从前的堕落,上课、下课、逃课。
小天王和精灵的感情日趋稳定,情人节时,小天王送了她一大盒巧克力,虽然回校后被糖糖和衣衣瓜分去了一大半,寒假
里,衣衣邀请了老班和她一起出去逛街,虽然老班的用处就如同秦央之于糖糖,但是,也算是一种进步,沈晋依旧时不时
地往秦央寝室跑,晚了就住下,暗夜里闪着一双情欲深沉的眼睛把秦央吻了一遍又一遍……
辅导员召开了一次名为情感教育的班会。他说的他的父亲是在桥边向他母亲求的婚,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求婚这么浪漫的说
法。当时,他的父亲头向河裹扔下一块板砖,说:「我会好好待你,直到这块砖头浮起来。」
于是,他的母亲嫁给了他的父亲,简单而纯粹。相濡以沫,一起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
辅导员让每人说一句关于爱情的感悟。有人说得煽情,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老班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衣衣面前:「我知道我长得不帅,也没什么特长。但是大家都说我是个好男人,我也相信我是,
能否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众人尖叫着鼓掌,衣衣垂首答应。
小新说,爱情就是在她口渴的时候为她拧开瓶盖。秦央说,爱情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的。
第八章
小新突然说要请大家吃饭,问他是为什么,他却又不肯说。秦央几个围在食堂里商议了半天,牛日、发财、得奖……种种
猜测都想了一个遍,又一一否决掉。
直到见到他身边的女孩,众人才恍然大悟地扑上去在他肩头一通猛拍,「好啊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连女朋友都找好了
?说,从哪里拐来的?」
小心一边招呼大家入座,一边在大家的催促下把那个女孩介绍给了众人。她是他的邻居,又是他的小学同学。一起走过了
初中,又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高考后,他来了 E师大,女孩去了S大,联系却没有就此断开,在人手一部手机的大学校园
里,两人居然给彼此写起了书信。十二年青梅竹马,半年鸿雁传书,终成正果。
女孩并下是那种令人惊艳的女子,样貌很普通,安静而柔顺,在师大的芸芸女生里,是很快就会被人忽略那种。她一直在
小新边上浅浅地笑着,小新说话时,她就略偏过头,很专注地看着他,一句一句仔细地听,偶尔点一点头表示赞同。
糖糖大叫着:「这样不行的,男人就是要管的,哪里能样样都听他的?」
她低下头,小声说:「没事的。」
在座的男生们嫉妒得两眼发绿,连声夸赞:「这才是贤慧的好女人啊!」
敬向女孩的酒都被小新挡了下来,秦央看到小新体贴地起身为她夹远处的菜,她的嘴角就羞怯地弯了起来,小新低头,她
抬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柔情脉脉,感染了身边的旁观者。
糖糖拉了拉秦央的衣袖道:「蛮有夫妻相的。」神色间露出几分羡慕。
「嗯。」秦央点头,看到对面的女孩低声在小新耳边说了什么,脸上已淡淡地染了一层酡红的小新就放下丁手中的酒杯。
这一幕恰好也落入了其它人眼里,大家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弟妹的话还是要听的。」
小新和女孩一起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地在众人的玩笑中抿起了嘴。
有人感叹:「十一年,很不容易的。」
秦央暗道,走过的人才知道这一程走得有多艰难。
他看到小新在众人的起哄下轻揽起女孩的脸,温柔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他听到糖糖她们缠着小新,再三要他承诺结婚的
时候一定会请他们去喝喜酒。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色和口气都呈满含着羡慕和祝福的。
秦央回想起那次沈晋拖长了尾音跟秦央撒娇:「秦央,去变个性吧,我娶你。」
秦央反问他:「为什么不是你去变,然后让我娶你?」
沈晋思考了很久:「因为生孩子很痛的。」
那一次,乌龟画到了他那张引以为傲的帅脸上。
那女孩说,脾气温和犹如绵羊的小新曾经因为她而跑去和学校附近的不良少年狠狠地打了一架,结果被揍得鼻青眼肿。秦
央想起晨光下,那张靠在自己肩头睡得安宁的漂亮面孔。小新已经找到了那个值得让他拧瓶盖的女孩,老班和衣衣凑得很
近说着悄悄话,小天王和精灵小孩子般各执一只筷子正比剑。秦央一言不发地看着。
说不羡慕是骗人的,羡慕到妒忌。
糖糖扭过头问秦央:「听说南区的新校区已经造好了,有一批学院这学期就要搬过去,你知不知道?」
自始自终没有说话的秦央点头道:「我知道。」
出于这两年发展迅速,原先在市中心的老校区显然有些太过拥挤,于是E师大校方决定,在郊区另辟出一个新校区。目前
工程已经完工,本学期就要开始大搬迁。
秦央悄悄问过老班:「哪些院系会搬走?」
老班两手一摊,道:「大部分都会搬走,不过我们学院一定会留下。」
他在校学生会里混得如鱼得水,知道的事情也比秦央这个院学生会的多一些。
「软件学院呢?」
「会吧。听说马上就会搬走。」
胸口一阵发堵,秦央觉得窗外那暗沉的夜色就如同初中抽毕业照时的阴暗天空。
手机铃响起时,秦央已有了些醉意。劝酒慢慢成了一种让自己喝酒的借口,到最后,几个男生都有了拼酒的意思。秦央起
先只是住边上看热闹,不知不觉,酒进了别人嘴里,也流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糖糖好奇地四处张望:「谁的手机响了?」
秦央这才意识到响声来自自己的口袋里,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
专属于沈晋的来电铃声,是沈晋自己设定的,被秦央嘲笑为「你和他一样幼稚」。
声音很嘈杂,话语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秦央……」
「嗯?」
「秦央……」声音含糊而急促,显出明显的醉意,看来沈晋喝得不比秦央少。
「什么事?」酒精给血液加了温,秦央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似乎要盖过电话中的杂音。
「秦央……」那边只是不断喊着秦央的名字。
秦央问他:「你在哪里?」
沈晋模糊地报了个名字,秦央对身边的糖糖道:「我出去一下就来。」
糖糖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
「秦央、秦央、秦央……」沈晋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秦央,夜风把酒意吹散了不少,秦央把手机按在耳边,心跳声跟着呼唤
声一起起伏。
街上摩肩撞踵喧嚣甚于白天,滚滚的人潮里,秦央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在一家小饭馆里找到了他,在最里间的角落里,桌上堆着被压扁的易拉罐。秦央站到他身前,沈晋抬起了头,手机还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