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不再说话,缓缓转头,再度把视线放在大海上,沉静的像座雕塑,全身散发出冰冷绝望的气息。
迟疑了一会儿,锦还是伸手握住东带着凉意的手:「我需要弄清楚你对我的意义,这对我很重要。」
东用力甩开他的手,大声的喊道:「但是对我来说,那一点儿也不重要!」
这还是东在锦面前第一次情绪失控,但不知怎么,锦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没错,所以我根本不用顾虑你,就像从前一样,你只要随传随到就行了!」锦扬起眉,带着一抹轻忽的笑,但他知道,
他对东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后觉 48
回到日本后,东没有受到媒体太紧迫的包围追踪,因为早在确认登机名单后,事务所就在第一时间发表声明表示已经联络
到东,人很平安,但基于私人休假的原因,不方便公开行程,并且在东回抵日本后,直接在机场召开记者会,感谢大家的
关心。
看到东,并没有小暮预期中休假过后的神清气爽,但小暮也不讶异就是了,因为他知道锦隔没两天就找到东,为此他还被
松本挖苦嘲讽了一顿。
「社长还好吗?」才坐上车,东便着急问道:「现在方便去探视他吗?」
整了整后照镜,小暮从后照镜中看着东,有些吞吐:「社长说……你去看他前先把继承的文件签了。」
东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盯着后视镜里的暮。
暮有些艰难的再次开口:「他说……如果你不答应继承,就不必去看他,他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
过了一会儿,东才颤颤说道:「他……怎么能这么威胁我?」
「看来社长这次是横了心了。」知道东的为难,但小暮还是得问:「还去医院吗?」
「去。」回答并无迟疑,因为东相信社长只是嘴里说得狠。
不过到了医院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连病房也靠近不了,那是一层楼只有一间病房的特等间,在走道上便被拦了下来,保
全手里拿着律师拟好的契约书,等他签过名才准放行,这是社长的亲口交代,谁也不敢循私。
被放行的小暮转头看着东,用着安抚的眼神让他别担心。
东失神的坐在走廊椅子上,等待小暮的回音,连小暮都能去看他,被视如亲子的自己却只能坐在椅子上乾等。
不到十分钟小暮便出来了,东立刻走向前去,但见小暮给了他同情的一瞥,然后摇摇头,社长还是没肯答应见他。
既是失望、又是担心,拳头重重捶在墙上,东低喊道:「他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接过保全手上的契约,小暮走到东身边,说道:「社长让你仔细考虑,他说,他承认有些事他是做错了,可是你也该明白
,有些时候他不得不对你狠心。」
「不得不对我狠心……」东盯着那纸契约,低声哼笑:「所以我就不得不接受吗?」
那是一种饱含无奈、愤慨、旁徨、凄凉……的笑,既显得无助却又拒绝所有人靠近的笑。
暮觉得心疼极了,可是二人的恩怨又岂是他能介入,叹了一声,也只能把契约塞进东手里。
*
三天来,只要是工作空档东都会到医院,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并不靠近也不要求进去,只静静的坐在保全守护范围外的
长廊椅子上。
社长有他的坚持,他也有自己的原则。
『叮』……电梯到达的声响之后,款款走出一名女子,并不让人惊艳,一身不失时尚感的简俐套装、举止大方、气质高雅
,看得出是优渥环境里教养出来的千金却又带着女强人般的干练。
东和她二人视线匆匆交换而过,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却是澜起涛生,那女子走过东面前时,刻意抬起下巴,一脸倨傲。
后觉 49
东和她二人视线匆匆交换而过,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却是澜起涛生,那女子走过东面前时,刻意抬起下巴,一脸倨傲。
病房里老人气色其实不差,至少不像身患重病,见到自己侄女堆起笑脸:「景子怎么有空来看舅舅啊?」
「舅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事务所交给东不可?」坐到椅子上,景子嘟着嘴,略带撒娇的口吻:「难道我就不
行吗?还是舅舅不信任我?」
「傻丫头,舅舅怎么会不信任你?这偌大产业将来还不都是你的。」社长对着景子宠溺的笑:「不是舅舅偏心,现在这社
会说是开放,但游戏规则早就是男人定好的,女孩子家终究吃亏一些,很多时候还是非得男人出面才行。」
「就算您说的有理好了,可事务所中比他学历好、比他聪明机变的人多的是,就算您都看不上眼,外面专业的管理人才那
么多,又何必非他不可?!」景子此时哪里还有商业女强人的形象,嘟起嘴唇,半是埋怨、半是撒娇:「您还嫌我在他面
前不够丢脸嘛!」
社长叹了口气:「你和东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舅舅不疼你,当初就不会插手了,最后你到底是嫁了个好人家,可是东
到现在还……」
景子冷哼一声:「那是他活该!」
社长虽然不赞同但也不再对此多说什么,小儿女的恩怨他管不了、也不想再管。
「我看吉川比他合适,国立大学毕业,学的又是管理,人又聪明、又比东年轻,舅舅你尽在东那里下功夫不如早早培养吉
川接班。」
社长摇摇头,说道:「景子,你连这点都看不清楚,让我怎么放心把事务所全交给你?」
「舅舅……」
伸手阻去景子的辩词,老人说道:「我要东接掌事务所不是因为他的学识经历、长袖善舞、或是管理才能,而是他个人本
身,他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不求回报的帮助,同时他能带领他身边的人一起成长,这才是我看重他、也非他不可的
原因。」
见景子已经开始在思索自己的话,社长接着又道:「你自己想想,事务所里有谁能像他一样,随口说个事,业内马上有人
把计划书捧上来?你再想想,现在支撑事务所的中坚哪个不是他带出来的,所里哪一个人有他这种影响力?所里又有哪一
个人能像他这般无私?再说,东的个性你该比舅舅还清楚,虽然没娶你,但他终其一生不可能背叛我们。」
景子抬头看着自己舅舅,眼中的抗拒已经全然消失。
「舅舅承认是偏爱他,一来他确实值得人疼,二来……也是为了你们母子,如果景子现在能说出一个比他更值得信赖、比
他更好控制的人,舅舅便重新考虑。」
确实没有这个人选,即使是自己刚才说的吉川,景子也能一眼看透他的野心,沉默一会儿,景子才道:「舅舅到现在还不
肯出院,便是为了这事?」
「可不是!」老人笑了笑:「这小子放任他轻松太久,这时不趁机逼逼他,他真要以为自己已经挣脱链子飞上天了。」
「我……刚才看他真的挺担心您的。」
社长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他这次可真把我吓坏了,心脏病发也不是假的,让我白着急担心,不要回来我怎么能甘心!
」接着叹了口气,语调一转:「再说,不这样能逼得了他吗?这小子的倔强,我们可都领教过了。」
或许是想起以前,景子脸上现出一抹惆怅,接着点点头,说道:「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
探访结束,再次行经东时,景子脚步未停,却低声说了一句:「我舅舅还没死,你别总杵在这儿,让人看着烦。」
后觉 50
连着几天锦都连络不上东,不可避免的觉得东是恶意躲避他,这令锦相当不高兴,连带松本也别想好过,私下求了小暮几
次,才终于知道东的行踪。
那天景子撂下话后,东便不在病房外面守候,医院附近有一间高级厅厅,附有私人包厢,抬头就能看到社长的病房,只要
空闲,他都在那里。
虽然不能进病房,但花、水果、点心、营养品……等各式礼物还是托人送了进去,除了不肯见他,社长倒是没拒绝这些关
心,令东稍微感到安慰些。
原该不受打扰的包厢,今天却有了不速之客,来人脸色不是太好,东虽然心里厌烦但也有些心虚,毕竟回到日本后,对于
锦的留言,他全部故意忽略,一半是因为社长的事让他心烦,一半却是真的为了逃避。
锦连招呼都不打便进了包厢,大喇喇的坐在东旁边,好像他才是这包厢的主人。
坐定后,抬头往窗外看去,锦问道:「你想看的人就在那里?」
「和你无关。」东淡淡答道。
「怎么和我无关?」锦轻哼一声,不悦说道:「你要不要看看我打给你几通电话?除了恶意不接,我想不出其它原因。」
东垂下眼来:「给我几天时间,等这件事过去我会给你电话。」
「我不爽快等!」锦撂下这么一句。
东的眉心微微聚拢:「我现在真的没心情。」
「说说吧!」锦没头没脑的再撂一句。
「诶?」
「说说你没心情的原因啊!」锦唇角微撇:「或者说说你和你老板的关系?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他?他为什么不让你探望?
」
东脸色一沉:「说了和你无关!」
没因东的冷脸打退堂鼓,锦脸色不改的继续撩拨:「一个人闷在心里不烦吗?找个人说说心里总会舒服点!」
「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是我有什么不好?」锦撇着唇,认真的神色里带有几分戏谑:「一来我不认识你其他朋友,你不必顾虑太多;二来我可
没有无谓的同情和多馀的怜悯,你不用怕难为情,三来我还在确认你对我的意义,对你有愈多认识我就愈容易判断。」说
完自己没心没肺的笑笑:「你也不想我纠缠你太久吧!给我想要的,我自然趁早消失。」
或许是在考虑锦的话,也或许在整理自己思绪,静默了半晌,东终于开口:「在情感上,社长就是我的父亲。」
这个开场白倒是出乎锦意料之外,不过他没有打断东的谈话。
「我的生父是个会赌博、酗酒又有暴力倾向的人,我还没记得他的脸,身体就已经记得他对我的伤害,在我二岁的时候,
他抛下我们。」抿了一口茶,东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口气淡然的继续说道:「我的继父,唯一比生父好的一点就是不赌
博,与还不懂事时的幼年相比,我已经知道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就算不能保护妈妈和妹妹,也理所当然要承受更多的
拳头……」
不自觉间,锦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直到认识社长,」东的叙述仍旧持续着:「把我从那个暴力又黑暗的家里拉了出来,他邀我到事务所和同年纪的人一起
学习、一起玩耍,会带我们去看电影、观剧、打球、聚餐,我才知道,原来生活里也有快乐、也有明亮,也能有所期待。
他和我认识的长辈都不一样,亲切、和譪、关怀、耐心、博学、见多识广……就像我梦想中的父亲一样。」」说着东又抬
头望向窗外的医院,眼中尽是孺慕之情。
锦可以轻易看出那双眼里饱含的真挚情感,因为纯粹而更加显得动人。
不过那眸间的敬慕很快掺了其它情绪……
后觉 51
锦可以轻易看出那双眼里饱含的真挚情感,因为纯粹而更加显得动人。
不过那眸间的敬慕很快掺了其它情绪:「虽然我把他当成父亲一样,我也知道他疼爱我,但在他的王国面前,我终究只是
一枚棋子。六年前,他为了他的演艺王国选择牺牲我……」说到此处,东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锦当然知道东所谓的牺牲就是答应成为自己床伴的事,这时听来不禁有些心虚。
「可他竟然要我接掌事务所……要我接下这个让我万劫不复的丑陋王国……他明知道我的怨恨、明知道我的不甘……却在
这种时候,拿我对他的感情、对他的担忧关心来逼迫我……」
绝不是万劫不复……锦在自己心里反驳着,我会向你证明这绝不是万劫不复……但在反驳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无聊想法。
暗嗤自己一声,可又被眼前人那种深沉的痛苦和挣扎所感染,锦握住东已经紧握成拳的手,说道:「害怕自己会让老爷子
失望?因为心怀怨恨的自己可能会忍不住毁了他的一生心血?」
他懂自己……他竟然懂得自己……连跟在自己身边长达五年的暮都不懂、连看顾自己半生的老人都不能理解,可他竟然懂
得……东忍不住看向锦,眼中怔怔浮出雾来……
锦看了心头发热,忍不住倾身在东眼角吻了一下:「别那么看我,会让我现在就想把你吃乾抹净,折腾得你哭都哭不出来
……」
对锦才起的一些正面情绪忽地全散了,东脸色一凛,正待发作,锦已经放开他,坐得笔直端正,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
东还没反应过来,锦脸上已经带上戏谑的笑:「我有个朋友告诉我,他这二天去医院探望一位世伯,可真奇怪了,住院也
有一段时间,人却挺精神,他那位世伯告诉他,他早就没事了,之所以不肯出院不过就是想让一个笨蛋答应他的要求,而
且他还很确定的说,那个笨蛋一定会屈服……」说到这里,锦抬眼瞟着东,再挑挑窗外的医院:「好巧,也是同一家医院
。」
东脸色微变,却不言语。
锦也不说什么,伸了下懒腰,说道:「啊……饿死了!这顿你请。」说完唤来服务生,迳自点了两份套餐。
吃过饭后,锦对着东说道:「明天还等不等是你的事,不过今天既然让我找到,你也该尽一下该尽的义务,我可憋不下去
了。」
东满脸不悦不愿,锦才不理他,拉着人就走。
到了饭店套房,把东赶到浴室去,待里面水声传来,锦才走到小卧室外的小书房打电话。
「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松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交代下去,等我通知行动,还有,一旦行动绝对不能伤了他。」
「我会交待行动组注意。」
「不是注意,」锦的声音沉冷:「你听清楚,要是他伤了一根汗毛,让行动组提头来见。」
「是。」
挂掉电话,锦唇边带起一抹森冷的笑,自语道:「死老头,敢欺负我的人,看在你对他总算不差的份上,这次就不找你麻
烦了。」
东洗好出来,锦已经在另一间浴室洗好,此时正坐在房里沙发上看着手提电脑。
「先睡。」锦眼睛都没抬一下:「别等我。」
让他自己先睡是从来没有的事,东怔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我睡着了,你再叫我。」
瞥了东一眼,镜片下的眼神有些异样,锦没说话,又转回自己的电脑萤幕。
经过夏威夷那次,东对锦已经存有潜在的恐惧,这时锦的举止又脱出他理解范围,愈加惴惴难安,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才
终于入睡。
确定东睡熟了,锦才放下电脑,坐在床上,凝望着沉睡中才显安详的面容,心里也不明白,怎么看到那疲惫的神情,竟只
想让他睡个好觉而心甘情愿压抑自己的欲望?怎么见他委屈的模样,竟会感到不舍而主动为他出头?
这在从前、对任何人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对自己的意义……似乎已经愈来愈不同……
后觉 52
像是没有听懂锦的暗示,东工作之馀仍旧到那餐厅用他的方式守候他心存敬爱却又不免怨怼的老人。
当然,他的一举一动也都毫无时差的传到锦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