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清羽有些挫败。
可恶的强权社会!
其实他不知道,这还是迦罗炎夜第一次去吻别人。
好在一夜没有发烧。第二天一大早,楼清羽便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准备返京。迦罗炎夜让人给他腾出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大军后面进城。
楼清羽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军队。虽然只有三千人,却整齐有素,效率惊人。进入城门的时候,更是受到四方百姓的热情欢迎。
看来迦罗炎夜不仅治军有方,也甚得百姓爱戴,在民间有军神之称。除了大齐国另一位声名远扬的天威将军赫战连,最有威信的便是迦罗炎夜了,何况他今年不过一十九岁,按照大齐国律还未到举冠成年的时候。
但从那家伙身上,当真看不出十九岁的模样。古代人比较早熟,而且又出生在皇家,根本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比拟。
楼清羽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觉得有些心惊。他在这里重生后再不想卷入任何是是非非,只想作个普通人安然享受人生,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这个身体的父亲是堂堂一国之相不说,来到京城短短一个月,已经渐渐卷入这个国家的政治权力中心,就算他不想,楼竞天早晚有一天也会把他推到朝堂上,去做楼相的儿子应该做的事。
迦罗炎夜后来没再为难他,马车直接把他送回楼相府。拜这伤所赐,楼竞天给他放了长假,伤好之前可以不用读书。
楼清羽长舒口气,终于可以从那堆复杂艰涩的古文中脱离出一段时间。不过他却警觉到这个身体的锻链程度仍然不够,必须尽快恢复从前的速度和力量,不然哪天再有迦罗炎夜那样一箭射来,说不定就小命休矣。
好笑的是,这半个月来太子和二皇子好像比赛似的,都是一堆一堆的补品往他这里送,不过几日就把他的倚澜院塞得满满的。此事不仅惊动了楼相,连皇上都惊动了,听说在朝堂上还向楼相问过他的伤势,也送来一堆东西。
一时间人人都知道楼丞相还有个小儿子,甚得皇上和两位皇子的喜爱。
楼清羽躺在藤萝树下乘凉,左手慢慢扇着扇子,秋儿坐在右边给他剥着葡萄皮。
这些日子他也从楼清扬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
迦罗真明是已过世的前皇后的儿子,迦罗炎夜是当今蒋皇后的亲生子,外公是当朝太师蒋彦。两位皇子小时候关系还算亲厚,但后来却渐渐疏远起来,自炎夜参军之后更加恶化,朝堂上有些人已隐隐看出了苗头。
「太子殿下性情宽厚,为人温和,原本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多有容让,但他二人的关系涉及国家根本,已有人多次建议太子让皇上撤掉二皇子的军权。
「太子一直迟迟未下决心,前几日不知怎么,突然在早朝时提出将二殿下调回京城常驻的建议,皇上同意了。」
楼清羽听楼清扬这么说,拧了拧眉头,心里明白迦罗真明是因为迦罗炎夜上次私去猎场之事而心生缝隙。
此时一个下人来报,说外面有人求见。楼清羽问道:「什么人?」
「他说姓沈,是二皇子手下的军医。」
「哦?」楼清羽想起来了,道:「请他到客厅来。」
这沈军医医术还是不错的,给他起箭时动作俐落,包扎的也很好,那天晚上还打着哈欠来给他换过药,回府后又特意送了医嘱过来,算来不能不承几分情。
楼清羽来到客厅,沈秀清笑咪咪地道:「楼公子身子可是大好了?」他也就二十一、二的年纪,儒雅风流,笑起来嘴角处还有个酒窝。
「沈大夫,当日多谢你了。」
「哪里哪里,这是我作大夫的本分。说起来,还是三公子受了无妄之灾。」
楼清羽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大夫看不出来我都胖了一圈么?」
沈秀清笑道:「还真是胖了点。不仅如此,三公子个子好像也长高了些。」
「是么?」楼清羽欣喜。他现在的身高,实在让他不满意,现在最多也就一米七八左右,不知道还能不能长。
「沈大夫,咱们年纪差不多,唤我清羽就好了。」
「既然如此,清羽也请唤我秀清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大有言谈投契之感。
「其实二殿下也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前些日子被皇上禁了足,想出门都不行呢。」沈秀清喟叹道。
楼清羽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并不接话。
沈秀清看了看他,道:「皇上本来不知道二殿下回京途中擅自停留的事,可射伤了你,这事就瞒不了。皇上为此十分生气,将二殿下禁了足。」
「原来如此。」楼清羽仍是淡淡的。
沈秀清见状,道:「不说这个了。清羽,我看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闷在府里也没什么意思,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和我出去走走?」
楼清羽想了想,道:「好。」回屋匆匆换了身衣服,带上秋儿与沈秀清一起出门。
外面阳光明媚,街市上正热闹。秋儿跟在二人身后,一会儿手上已经抱了一堆零食,一边走一边吃,不亦乐乎。
「呵呵,清羽,你还真宠着这个小厮。」沈秀清见秋儿第六次征求了楼清羽的同意,兴冲冲的跑到前面的小摊上买糖去了。
楼清羽笑道:「还是个孩子嘛。」
「嘿嘿,清羽,你老实说,他是不是你收的内房双儿?」
楼清羽失笑:「秋儿是男孩,不是双儿。」
「这样啊。」沈秀清摸摸下巴,「不是双儿也可以收房的,只是不能生育,将来没有子嗣,恐怕在房内难以长久啊。」
楼清羽不以为然,「即便有了孩子,将来恩爱情绝,也是一样的。」
沈秀清一愣,「莫非清羽是如此绝情之人?」
楼清羽哈哈大笑:「恰恰相反。清羽正是深知男人的劣根性,才早已发下毒誓,若不是今生所爱,清羽绝不会放纵私欲!」
沈秀清吓了一跳,心道男人有几个不花心的?这楼清羽果然年纪还小,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再过几年,怕也同当今世上的大多男子一般,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了。
凤华宫内。
「儿臣参见父后。」迦罗炎夜向殿中正坐的一个清丽的中年男子行礼。
蒋后淡淡地道:「皇儿不必多礼,坐。」
「不知父后传儿臣来有何事?」
「本宫是你的母父,传你进宫来见见,又有什么。」清冷疏离的语气,丝毫没有流露出此话应有的情感。
迦罗炎夜似是惯了,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
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这父子二人好像陌生人一般。蒋后只是看着手边的茶盏,而迦罗炎夜则一直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香炉里的檀香快要燃尽,进宫的时候差不多了,迦罗炎夜起身道:「时候不早,孩儿告退了,请父后早些歇息。」
「等等。」蒋后在儿子进屋后第一次抬眼看他,「你父皇要将你调回京城,封侯赏爵,你应了吧。」
迦罗炎夜暗中握紧双拳,冷道:「既然父后让儿臣回来,儿臣就回来。荆州一十三郡是儿臣浴血沙场打下来的,西关三十万将士是随儿臣出生入死走过来的,既然父皇和太子对我不放心,我就还给他们好了。」
蒋后垂下眼帘,仍是淡淡的,「如此最好,不要让你父皇和兄长为难。」
迦罗炎夜紧紧盯着他,咬牙道:「父后,我有时真的怀疑,你是否是我的亲身母父。」
「我若不是,你外公又如何肯这样帮你?」
「你若是,又如何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迦罗炎夜冷笑,眼底是一片早已沉寂如冰的寒冷和心伤,「若不是我和太子相差四岁,我真要怀疑当初御医抱错了孩子,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放肆!」蒋后瞪起双眼,锐利如锋的眼神与迦罗炎夜如初一辙,「这样的话不要让本宫再听见第二遍,不然即使是你,本宫也绝不轻饶!」
迦罗炎夜仍在冷笑,只是眼底的寒冰深处,隐隐浮出一抹悲凉之色。
「儿臣告退。」
「等等。」蒋后沉声道:「你年纪也大了,封王之后也该立妃。最近不要出去惹事,老老实实等着你父皇给你指婚。」
「不!」迦罗炎夜脸色一变,「送我参军,削我军权,这些我都没有异议,但在婚姻大事上,我绝不任人宰割!」
蒋后刚要说话,迦罗炎夜冷冷地道:「因为我不想重蹈父皇的后辙!」
谁都知道他父皇天熙帝当年痴恋他的父后蒋子风,却娶了不爱的女人为后,到后来蒋子风终于弃了男双之身入宫,立时荣宠六宫,却弄得三个人都不快乐。虽然现在先后已去世多年,但蒋后对她仍多有歉意,因此对迦罗真明和迦罗德馨都格外疼惜。
蒋后闻言脸色一白。迦罗炎夜恭敬地行了礼,转身走出大殿。
温暖和煦的阳光缓缓地照耀大地,却丝毫没有照到迦罗炎夜的身上。松开双手,手心已被不长的指甲嵌出血迹。
皇家无亲情。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温暖你……
迦罗炎夜望着华丽空洞的皇宫,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去爱任何人!你,只有你自己!
「二皇兄。」
一声欢快清脆的声音远远响起,随之飞奔而来的,是一个娇小亮丽的身影。迦罗德馨张开双臂,扑了过来,一头撞进迦罗炎夜的怀里。
「德馨。」迦罗炎夜一向冷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真心愉快的笑容。
他怎么忘了,他还有一个贴心的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个母父,但不知为何,这个大齐国最可爱的天之骄女,从小就与他感情最好,甚至比与她的同母亲哥哥迦罗真明还要亲厚。
「二皇兄,你回来这么久怎么都没来看我?」德馨公主嘟嘴抱怨。
「我这不是来了么。」迦罗炎夜微笑道。
「我知道,你被父皇罚了禁足。」
「是呀,所以德馨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都怪那个楼家的三公子!」
迦罗炎夜奇道:「此话怎讲?」
德馨撇撇嘴:「谁叫他那么笨,竟被二皇兄的箭射到,害得皇兄被罚。」
「哈哈哈……」迦罗炎夜大笑起来:「你这丫头。」
不过被她这么一提,倒是想起那个楼清羽来。听说他这些日子对太子都避而不见,想必是那日从自己的举动中看出了几分了然。如此头脑清明又聪慧敏锐的人倒是少见,那般年少俊雅的外表下,不知藏着多少心机。
迦罗炎夜念头一转,忽生探望之意。在宫里陪了德馨一阵,出了宫,却并未回府,而是缓马而行,向楼相府而去。刚到相府门口,便见三人转过街角,有说有笑的行来。
傍晚夕阳如浴,缓淡而下,青石道上铺了一层细细的金。为首那人蓝衣如天,白云碧洗,脸上的笑容温宁中含着娇宠,清雅温馨,有着说不出的暖意。
迦罗炎夜忽然呆住。只觉那人的笑脸,恍如自己求而不得的瑰宝,直直撞进心里。
「秋儿,你再吃下去,肚子就要撑破了。」楼清羽笑着提醒。
秋儿打个嗝,「少爷,这聚福楼的糕点果然名不虚传,秋儿就是撑死也要吃个够本。」
楼清羽摇头笑道:「早知道便不该给你打包。你若喜欢,下回我再带你去吃,如此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而且,只怕很快便要生厌了。」
「才不会。」秋儿对他做个鬼脸,对沈秀清道:「沈公子,你可不知道我家少爷,来京三个多月了,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秋儿若是等少爷下次再带我出门,可不知是何年何月呢。」
「哈哈,你还真是个大家闺秀呢。」沈秀清笑着斜瞟楼清羽。
楼清羽笑而不答。他总不能说是对古代乏味可陈的娱乐休闲生活失望透顶吧。白天的乐趣不过是去茶馆喝喝茶听听书,要不去逛逛街买些书画笔墨什么的,他的兴趣都不大。晚上呢最多也就有个烟花柳地的寻欢作乐之处,楼府家教严谨,也不会让他去的。
「喂,下回我带你去个好去处。」沈秀清暧昧地捅捅他的胳膊。
那种神情楼清羽在上辈子的同事中见得多了,敬谢不敏道:「多谢了,我现在可是待考的仕子,一切等我明年大考之后再说吧。功业未成,我可不敢妄触家父的忌讳。」
「我倒忘了,你竟是楼相的儿子。」沈秀清这才醒起他的身分,不无惋惜地道。
「嘿,你是什么意……咦?二殿下?」
三人停下脚步,马背上那沉静如松的身影不是大齐国尊贵的二皇子迦罗炎夜是谁。
迦罗炎夜望着楼清羽道:「伤好了?」
楼清羽很不喜欢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狮子骢原本便是马中之王,停在不宽的街道中央,将道路挡住大半,他还不从马上下来,从容平淡的神态中总是带着一种高贵倨傲。
「多谢二殿下关心,已经好了大半了。」
迦罗炎夜在马背上久久望着他,没有说话,一向锋利冷淡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深沉。这种奇异的凝视与沉默久得让楼清羽微微怪异起来,不由抬头看看他,却见他已瞥开视线,望向自己身后。
秋儿瑟缩了一下,有些无措。那个二皇子看他的眼神让他心中惶恐,不由自主地向少爷身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沈秀清打破沉默道:「二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嗯,过来看看楼三公子。听说这半个多月闭门谢客专心养伤,没想到好得这么快。」迦罗炎夜对沈秀清说,眼睛却一直盯着楼清羽。
楼清羽顿了顿,出于礼貌道:「二殿下既然来了,要不要进屋坐坐?」
迦罗炎夜竟然点头:「好。」
楼清羽微愣,干笑道:「那,那有请。」
迦罗炎夜从容下马,随他们走到楼府正门,门内的仆役匆匆迎了出来,却见远处拐出一辆华丽的双辕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近停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门帘。
太子探出头来,清目朗朗,对着楼清羽微笑。
「清羽,好巧。正要探望你,你倒出来了。」
迦罗真明下了马车,拉住他的手问:「伤好些了吗?来了好几次,不巧都未见到你,心里着实担心。」
楼清羽想抽回手,却看见迦罗真明眼中真诚的关切,没好意思动,微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迦罗炎夜淡淡上前行礼,「臣弟见过太子。」
「臣沈秀清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点点头,目光在三人之间巡视。
楼清羽轻咳一声,道:「太子殿下要不要也进府坐坐?」
「皇弟也是来看清羽的吗?」
「不是。路过而已。」迦罗炎夜态度忽然冷下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聊。」说完也不理会楼清羽的错愕,跨上狮子骢迳自走了。
沈秀清望了他一眼,匆匆向太子行礼告辞,也追着二皇子的背影去了。
楼清羽只好对太子笑笑,请他进府,心里还在捉摸迦罗炎夜怎么变脸这么快?本来还以为他会和太子再对干一场,谁知扭头走人了?
「清羽,上次的事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
楼清羽微微一愣:「太子此话何讲?」
迦罗真明歉意地道:「上次带你去猎场没有照顾好你,害你受伤,是我的不对。」
「太子多虑了。清羽并未放在心上。」楼清羽对太子好感大升。他贵为一国太子,位高权重,竟然为了这件事向他道歉,确实让他感动。
迦罗真明迟疑了一下,道:「其实炎夜也不是有心的,看他这几日也给你送来了许多东西,心里也是愧疚的。」
「清羽明白。」
迦罗真明叹了口气:「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大概在战场上待久了,难免脾气不好……」说着顿了顿,忽然问道:「那天晚上在军营中,没事吧?」
楼清羽神色不动,淡淡道:「没事,那日多亏二殿下照顾呢。」
「嗯,这样就好。」迦罗真明似乎心不在焉。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迦罗真明临走前还嘱咐他好好休息、小心手臂等等,关怀备至。
第四章
晚上楼清羽躺在床上,摸摸右臂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回想下午发生的事,觉得那个二皇子态度怪怪的,却又想不出什么,心下隐隐不安。
此后过了几天,他伤势渐愈,朝廷上传来了二皇子交了兵权,即将封爵立妃的事。楼清羽也没当回事,继续自己的「学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