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抑或从断风庄叛逃之人,皆被杀了个措不及防,丢兵弃甲。
水天教教众本就不多,就一直到最后那剑穿透了藏在众人身后的赵襄与那个和赵襄新好上的教中圣女胸膛,这剑,方终算
是有了休止的时刻。
那圣女是谁人?说来也巧,便正是当年暗算陌归云不成,侥幸出逃的蛇蝎美人无二。
那夜血光如火,陌归云手中流云啸月,白光冲天,闪烁光芒刺得在场众人皆难以张目去望。流月十八式,竟式式在那人手
中均是出神入化,融会贯通至极。青袍玉雪,惊鸿翩翩。不曾有人料到过,那个一贯因良善优柔而被众人所诟病的庄主竟
也有如此风采绝世,却又双手皆染满温热鲜血之时。
“你……你不是当日的那个人了……”那圣女满身是血倒地之前,嘴中喃喃惊唤道。
长剑锋冷,陌归云侧首不去看女子颤抖睫羽,长剑淡淡划过女子喉间。
确实已经不再是昨日的那个陌归云。经历过太多的风霜,今日每一次出手皆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的握剑,疯狂……夹着至
深的畏惧。如今只要流云在手,流月一出,就是陌归云自己,也无法抑制住杀气与寒意。真正是人剑合一,无我无剑了。
经此两役,那个年少温文的新任庄主便成了江湖新一度的传奇与众人瞩目之所。丝毫不亚于当年洛云卿一剑横扫江湖的技
惊四座,之后的日子里,陌归云常常手握流云剑,背负冰魄弓,剑弓合璧,威力无双。只可惜,也是无人再敢招惹其半分
了。
就算是当年曾百般嘲讽嫉恨陌归云的肖明夜如今跪在其脚下也是贴服至极,不敢有半分异议的。毕竟江湖,素来便是以武
力决定一切的地方,由不得握不稳手中剑的人仰首。
后来的陌归云,越来越有几分神似那“玉面无情”的奚仲隐。
以前断风庄内外众人,皆暗道陌归云好欺,却仍多是喜欢陌归云性子的。如今的陌归云……没有人知道,接连痛失两名至
亲的感觉到底是如何,只是所有人皆看得见,那人唇角的笑越来越淡,越来越让人不忍去正视。
尤其是自那人正式任了断风庄庄主之位,视这断风庄重于自己性命后。
就连执意将陌归云从玉龙峰上引下的洛倚倾也是有些悔了,不忍立在陌归云身旁,劝道:“少主……如今重雾谷与水天教
已除,你若是累了,便回玉龙峰上散散心吧。”
“倚倾。”陌归云正匆匆翻看案上各地探子所呈情报,抬头罕有地微微一笑道:“重雾谷本是一头野狼,今日他惧你身边
有火不敢靠近,等明日火花稍暗一些后,自然又会狼性毕露。那水天教本是区区三流之辈,若不是仗着重雾谷一直在暗中
撑腰,又缘何能在重雾与断风交好后继续与我断风为敌。”
“我杀得了水天教一回,杀不了第二回……杀鸡儆猴,可惜猴子的记性,又能有多好呢?”连番大大小小的生死交战,陌
归云与洛倚倾话到一半,突然忍不住咳嗽,伸指捂唇,将喉头滚烫悄然又强吞了回去。
洛倚倾怔怔出神,却只为陌归云这来得太突然的转变,而陌归云身体上的不适却是全然未觉的,幽幽道:“归云……有时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似如今般冷静无情来得要好。”
陌归云佯作轻松,松了捂着唇的指,恍若浑然未觉身旁人话语,只顾低头又往那锦书上看去,自顾自地沉吟道:“断风庄
得力的年轻弟子着实缺乏,该使个什么法子,方可多招纳些少年英才?……”
洛倚倾黯然,默默转身道:“少主事务繁忙,那我先行下去了。”
“嗯。”陌归云伸指在桌上敲了一敲,以示应允。
直到那人关门出去行得极远,座上人方敢闭目苦笑,低低叹道:“该使个什么法子……方可找一个能真正接管断风庄的人
?如今可已是七月下旬……”
苦涩难言,外头突然有弟子高声报讯道:“禀庄主——落霞谷少主白墨羽求见。”
墨羽……陌归云眸子荡漾过一丝久违的喜色,却又很快,被更深的忧色所抹去了。
“传——”
七十七.
断风外庄待客厅,两扇朱红大门缓缓启了,随着那个深蓝缎袍的人踏入,又缓缓关上。
早上下人送来的酒水还是原封未动,陌归云顺势在等待白墨羽之时清了案上种种烦扰,摆上一尊琼浆,两方小盏。
白墨羽徐步走至陌归云案前,许久不见,那清秀的脸庞也是越发的俊俏。深蓝缎袍一拂衣摆,在陌归云案前盘膝坐下,轻
握腰间玉佩穗带,笑唤道:“别来无恙?”
“无恙。”陌归云含笑,托壶将两方玉盏斟满,推至白墨羽身前。
“洛庄主。”白墨羽接过小杯浅呷,复又摇头一叹道:“我还是习惯似以前般称呼你,归云……”
“如今恐怕也只有你会如此唤我了……”低唇饮下一口琼浆,掩去百般油然慨叹,陌归云苦笑道:“墨羽……不怪我么?
”
“怪。”白墨羽突然仰头,定神望着陌归云道:“近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你竟也不曾来找我一回。若是我今日不来,洛
大庄主是否要继续一个人浪荡江湖一世了?”
“我原以为……”陌归云尴尬移开视线,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解释。
“你原以为既然断情绝义了,便不再有相见之时,是么?”白墨羽叹气,带着几分艰涩道:“我也确实有这般想过。只可
惜……放不下的,终究是放不下。”
“归云你知道么,那日与你相见,我本想告诉你,我与青璃将于下月大婚。”白墨羽恍惚,又想起之前许多来不及道出的
事。
“错过兄弟婚期,是归云不是,自饮一杯赔罪。”陌归云刚尽却杯中酒水,美玉作的酒壶斜斜,便又斟下新的一饮。
白墨羽晃了晃手中酒水,笑道:“不必赔罪。因为……最后我还是没有和青璃成亲。我爹拗不过我,也终究只好由我去了
。”
“唔?”陌归云诧异。
“前路漫漫,人世攘攘。归云,奚仲隐已是……你就当真不曾想过找一个可以把酒言欢,游剑江湖,陪你看尽世间风月的
人么?”白墨羽握杯的手因紧张而有了几分轻颤,却还是有些冒失地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吐出了唇边。
“世间风月么……”陌归云半闭眸子,浅浅低笑。
只怕是没有那么多的岁月去看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江湖中听那些关于你的事,每次听说你长剑风流,一剑绝命无数时,我真是既喜又忧。归云,
我知道你本不是喜欢杀戮的人,要支撑一座偌大的断风庄实在太难,我不想看你成为第二个奚仲隐。我想……”白墨羽抿
唇,极认真道。
陌归云失笑,举杯打断白墨羽话道:“墨羽,有时我也在想,如果三年前,我随着你回了落霞谷,兴许今日一切便皆会不
同了。只可惜……只可惜世事本就来不得一分如果,你知道么?”
想不到那么多事后那人对自己竟还怀着这分异样的感觉,陌归云啼笑不得。
然而自己近来,昏沉的时分本就一日比一日多,蕴在剑中的杀意也是日益的无力自已。心更早已枯若灰烬,还缘何谈得上
爱人。
“我知道……我会一直等你,直到……直到不能再等的一朝。”来之前便已作了最坏的打算,白墨羽缓缓仰头将杯中清酒
一饮而尽,伸袖一抹唇,郑重诺道。
“墨羽,我真是越来越拿你没办法……”陌归云头痛,怎般那落霞谷个个皆是痴情又难缠之人。只望他日……他日白墨羽
没有义父般的嗜好就好。
又想起那些扭曲至疯狂的人事,陌归云伸指揉了揉额角,叹气道:“罢了,墨羽你在这里稍坐,我有一样物事想托你顺路
捎回落霞谷。”
“何物?”
“你稍坐片刻便可知了。”
踏出待客厅,陌归云一路快步走至内庄庭院暗道之中,从密室内取出那用乌红檀木小心装载着的青阳剑,匆匆又回至内庄
待客厅中去了。
……
“青阳剑原是落霞谷代代相传之物,今日物归原主,但愿断风庄与落霞谷今后也可重归于好,就似今日的你我一般。”双
手捧着剑盒,在白墨羽身前微微鞠了一躬,陌归云打开剑盒,露出里头虽有几分黯然,却仍是威严十足的青阳古剑。
“是青阳!”白墨羽大惊失色,丝毫不曾料到陌归云竟会亲手将断风庄与落霞谷多年的死结如此解开,还将青阳剑拱手奉
还了。
“这数年间,江湖新兴帮派多若牛毛,一庄二谷三教早已是大不如前。重雾谷近来虽说安分了些,然碧落清河二教却又是
暗生勾结,拉拢小帮无数。若是百流交汇,恐怕勿论断风庄还是落霞谷,也是抵挡不过的。”将剑盒关上交至白墨羽手中
,陌归云沉声,断风庄与落霞谷终究是江湖上唯一可以平起平坐的两大派,自己与白墨羽更是真正的知交,若不趁此机会
结下盟约,恐怕将来会有更多后患。
白墨羽谨慎将剑盒贴身收好,只差没有一直抱在怀中护着了,点头道:“自从归云你继任庄主后,我也数有结盟之意,而
我爹对归云你也是颇为赞许的,待我持青阳剑回谷,与他好生一谈。”
“静候佳音。”陌归云舒心一笑,若是能与落霞谷结下盟约,那么断风庄之事,自己可算是差不多安心了。最后也就只缺
一个适合接继的人……
白墨羽肩负剑盒,欣然之情难掩,一心只欲将那青阳剑快马送回谷中交与白泓镜好生一看,起身便要离去:“归云,我先
行回谷,结盟之事一旦有了个结果,我便派人送信至断风庄上。”
“好。”忙碌了一整个早上的杂活,陌归云也已是稍有疲惫,一路送白墨羽出了待客厅,颔首别道:“愿今日别后,早有
重逢之时。”
“一定。”白墨羽重重点头,激动的劲儿稍缓了,忆起来时初衷,走出两步后仍不忘回首真挚道:“我会尽早给你一个答
复。而你的答复……我也会一直等待。”
陌归云摇头苦笑,这三年过去,他是饱经风霜,性子也不由得淡漠了许多。而那人……才是更适合这个年纪的生机昂然,
年轻气盛。
真是有几分羡慕的。陌归云望着那道遥遥远去的深蓝背影,悠悠一叹。
七十八.
八月初,夏末微凉,和风细细。
白墨羽回落霞谷五日后便回了一封书信,允下结盟之事,日子任陌归云挑选。陌归云思索半晌,在回信上写下“九月初七
”四字。九月初七……正正是陌归云十八之时。
又过了几日,尚未平静的江湖突地又被夏末的最后一场骤雨所惊响。白泓镜将庄主之位交由尚是年少的白墨羽,一个人云
游四方,不问江湖事去了。陌归云惊诧,去落霞谷探望过白墨羽一回,那少年默默,只道那人说是往北边的雪峰云游去了
,至于具体是何处……倒也是无人知晓。
北边的雪峰……陌归云不由在白墨羽看不到的地方叹了一口气,果然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埋着一些人,即使年年月月洗涮过
去,也还是洗不去那一道至深的痕。
不似陌归云继任断风庄庄主时的一片哗然,白墨羽自幼就是谷中少主,辅助之人比比皆是。便纵然白墨羽学不来陌归云那
淡漠的性子,倒也还是无风无浪,不过不失地登上了谷主之位。
一庄二谷三教,竟有二者易主。也幸然断风庄与落霞谷结盟之意已是江湖皆知,否则这局势,还如何能稳定半刻。
该作的事大多已经办妥,每日昏沉的时光也已近半数,五脏六腑不时隐隐生痛。偶然抱着剑倚在院中老树下,也不知道什
么时候就闭了目,仿佛没有人来唤便会一直睡下去般。
就连听荷那小丫头也开始用担心的目光望着陌归云:“少主……”
“前些日子在江湖上奔走太过劳碌,多睡几日便好。”每回看见那丫头担心的目光,陌归云总是柔柔一笑,忍住心房阵阵
的抽痛,勉力清醒一些道。
八月刚至的时候,陌归云回江南走了一趟。
奚仲隐死讯虽早已在江湖上传遍,然而那对住在顾家废园隔壁,终日不与世俗往来的老夫妇却是不知的。每月给他们送钱
送粮的人,陌归云也是三令五申,绝对不准在他们面前提起半分。
“孩子啊,你师父什么时候才有空?”陌归云陪着三伯在果园里的苹果树丛中收割,声音有些浑浊的老人问。
“呃……师父近来潜心闭关练功,恐怕这几年都未必能过来了。”坐在大树桠上往下面竹筐里扔苹果的人硬着头皮想了句
谎话。
“唉!我说孩子你可千万别像你师父那般。武功练那么高有什么用?人啊,这一世其实短的很,能够和自己的亲人、爱人
在一起就好,求什么武林第一、绝世高手的虚名呢?”站在树下看着树上那个有些像奚仲隐年少时的人,三伯感慨道。
“呵呵……”陌归云浅笑,叹了一口气,又摘下一个苹果往树下扔去:“我知道的。不过三伯……嗯,再过一些天,我可
能也要随师父闭关去了。如果到时候,我很久很久不能来了……你老人家千万不要惦记我。”
“怎么连你也……唉,罢了,罢了,年轻人总是争强好胜得很,等你们像我这般老时,自然会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树
下的老人摇了摇白毛稀疏的头。
陌归云坐在树上但笑不语,看着这世间最后血脉相连的人安康无恙,果然是无比幸福的事。难怪奚仲隐这些年来,一直派
人暗中保护着这对老夫妇,不让任何人伤他们分毫。
其实……都是重情之人。只不过是有些人习惯了将太多的话语都埋在心底而已。
……
从江南回来时,陌归云又路过了那久违的功夫镇。
八月中旬,离那每年一度的擂台赛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依仗着那一方擂台赛繁盛起来的小镇也是说热闹不热闹,说清静
也不清净。渺渺炊烟随处可见,而人声鼎沸的地方也不过是几方酒馆,与那一条惯来以抛售仿作盛名的令人哭笑不得的长
街了。
这次是从长街的另一头走进去的,所以刚走了两步,就遇上当年令白墨羽愤慨不已,兜售画着各门派招式草笺,偏生还仿
得有几分相像的鬼地方。
摊主依旧刁着一根从不离口的烟枪,吞云吐雾,慵懒坐在邻着档摊的屋檐下。
“断风庄的如今是什么价钱了?”兴致突起,陌归云倾腰,想要去看一看那些草笺后写着银钱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