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管不着!”他甩甩袖子,“不要你为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就可以管我!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想起随身带着当初给巫凌备的伤药,拿出来一看,还剩大半盒。我坐在石凳上拍拍旁边的位子,“过来。”
他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
差点忘了,这孩子属驴的。
我只好走过去把他硬拉着按下,他虽练过两下子,毕竟年纪在那摆着,李少炎这副皮囊,力气还是有的。
驴孩子劲儿挺大,我把他按结实了擦擦汗,“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可以管你!再动,我叫那牢头饿你七天!”
还是吃的管用,一句话就吓唬住了。
我撩开他那袖子,把檀木盒里的药膏轻轻抹在那一道道血痕上。抹一下,他就颤一下,我的手也跟着抖。
抹完药我把盒子揣进怀里,“以后我会天天来给你上药,再发现有伤,饿一个月!”
小孩儿瞪了我一眼,终究没出声。
李二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少卿,大哥在京城托了人,你再忍忍,找个机会就把你弄出去。咱家在京城开了家绸缎庄,小春
子在打理,等你出去了,咱们就离开潞州,你喜欢去京城也好,喜欢去别的地方也好,都依你。大哥这半年没来看你,委
屈你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李二少爷下一句话直接噎了我个哑口无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谁要你这断袖来照顾!”
“断、袖……”
李少卿不是祈陌,祈陌不是李少卿……只有假的才会说想起了一切,前世种种,早已在轮回里化作一丝纤尘,世界之大,
又怎会那么巧落在心上……
本大仙正伤感着,小孩来一句,“断袖总比傻子好,反正爹也不在了,随便你怎么断好了。”
听完这话,本大仙连伤感都伤不起来了,嘴角抽搐着跟李二少爷讲道理,“少卿啊,痴傻那是病……断袖,那是……”那
是身不由己,就这个命。
“治不好的病。”李少卿扁扁嘴巴,“可是你断也断的有品一点,否则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我哭笑不得,您的里子面子都放在大牢里,安稳得很。我尽量小心地摸摸他的头,“大哥以后安心的照顾你,不会再去招
惹不相干的人了。”
天地良心,这可是掏心窝子的真话。
小孩横我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李二少爷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下逐客令也是理直气壮。
甚好,甚好。
竹林小筑毕竟是贴了封条的,我趁夜偷偷带着银票和马,到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
天字一号房,宽敞舒适服务周全,窗口还能看见月亮,不错。
“颜公子是外乡人吧?”小二是个热心肠,“恕小的多嘴,公子您付的这一年房钱,可以在城里置个不错的宅子了。”
“买了还得卖,麻烦。”我笑笑。
“公子这次到潞州,是做何生意啊?”
“绸缎,茶叶……都沾点,有做不下去的铺子,就买过来。”
“公子您这么说的话,最近倒是有个酒庄,正在卖呢。”
“喔?”我倒了一杯茶,“坐下来讲讲。”
“公子客气,小的站着就行了,话说我们这儿有个酒庄,前阵子当家的老太爷死了,那东家少爷又打死了人,在牢里关着
呢。”小二凑近小声说,“官府查封了酒庄,暗地里是要卖掉,分银子呢。听说连知府大人都有份呢。”
“那这家可够倒霉的。”
“可不是么,听说那家还有个少爷,傻了十八年,突然好了,全家没高兴几天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唉,小的要去干活儿
了,您早点歇着。”
半夜里老子望着窗口的月亮喝了一口酒,挺涩。
也许是投胎路上耽搁了几日,明明该是18岁的人晚生了几年,害得我一路好找。
如今管不了那些有的没的,管他是祈陌还是李少卿,他喜欢那酒庄,我就给他弄回来。
县太爷夫人摆寿宴,听说去的都是城中的巨商大贾,我揣了一方香墨,这是最好的玉蝉墨,当年在文昌宫,祈陌就用这个
……
不知这位号称风雅的县太爷,识货否。
“这位公子,您有请帖么?”
我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给门口的守卫,“这位大哥,我出门急一时忘带了,您行个方便。”
“对不起,大人有令,没有请帖不能进去。”小哥大义凛然的把银票塞回我手中,一脸坚毅不屈。
送礼还要被拒,天上地下,本大仙这是头一遭。
正愁着,旁边一位大叔揽过我的肩膀跟守卫小哥说,“哦,这是我的侄子,跟我一起的。”
小哥低头行礼,“杜老爷请进。”
进了门口大叔笑眯眯的看着我,“贤侄,还记得老夫么?”
本大仙在这世上,认识的人确实不多。“您是?”
“你大病初愈的那天,老夫可还喝过你敬的酒哩!”
那天来喝酒的人挺多……这位,确实是没有印象的……我只得扯着脸笑道,“杜世伯……呵呵呵……小侄自然记得,记得
哈……”
他拉着我边走边道,“今天大家来是要买你家的酒庄的,还有你家的宅子,你不是抄家那天……”
“那天确实是吓死了……后来命大,又从坟里爬出来了。”
“贤侄真会开玩笑呵呵呵……”
“不知我家那酒庄,现在值多少银子?”
“树倒猢狲散,酒庄里能搬的都被人搬走了,现在也就剩那块地皮……而且听说这事儿没上报,知县大人跟知府大人等着
分银子,估计,差不多也就卖了。贤侄啊,你这趟来,是要把酒庄要回来么?”
其实是买回来,“是啊,自家的产业,总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
“呵呵,也对,”老头儿拉着我进了一间厢房,“大厅人多,老夫与知县大人有几分私交,我们可以在此休息一会儿。”
走得有些口渴,我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那就多谢世伯了。”
老头儿笑笑,“你先歇会儿,我去趟茅厕。”
这趟茅厕去的挺快,回来时跟着几个大汉。
没等本大仙反应过来,身后的绳子已经绑上,我那杜世伯在两丈外笑着说,“贤侄啊,委屈你了。不过你在的话,这酒庄
的事儿就太为难了。”
门外知县大人迈着四方步踱进来,“李少炎,你教唆李少卿杀人,本县现将你收押,你与你那弟弟去牢里叙叙旧吧。”
我悲愤地摸摸下巴上的假胡子,真的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认得李少炎,早知如此,应该弄个假面皮……
第20章:
牢头看到我时说,“呦,您这回,不打算走了?”
本大仙懒得理他。
牢头还算仗义,把我跟李少卿关在了一处。
“嘿嘿,少卿,大哥搬进来陪你了……”
小孩把腿压在墙上练功,瞅也不瞅我一眼。一只腿压完了,换另一只腿。
我把地上的干草铺平了躺上去,呵,就跟睡在无界山的山头上差不多的感觉,就是潮了点。
我正闭着眼想着无界山的和风暖日,冷不丁一个活物窜到胸口上来,“啊——”
这怪不得本大仙,无界山是没有老鼠的。
李少卿抓住那老鼠,然后一手捏头一手捏尾,轻轻一拽,那活蹦乱跳的东西便不动了。
老子看得一哆嗦……果然不能用来炖汤的东西,死相是相当可怕的。
李二少爷把那死老鼠往墙角一扔,双手叉腰鄙视着他哥哥我,“一只老鼠吓成这样,你也太没用了吧?”
我的舌头刚撸直,说话还有些个不利索,“哥、哥哥我的用、用处不在杀老鼠……”
李二少爷小脸笑成一朵花,看了叫人浑身发痒,“那,在自投罗网?还是……断袖?”
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到断袖上?“我本想去把酒庄买回来的……没想到被县太爷认了出来……”我把下巴上的假胡子扯下
来,粘得久了,扯掉了一块皮,疼得老子呦。
李少卿摇摇头叹口气,“只知你没什么用,没想到没用至此……”
说完,躺到旁边的草堆上闭目养神去了。
这话听得多了,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于是本大仙此时还能厚着脸皮问,“少卿,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要那个酒庄?
”
他半晌没作声,然后翻了个身,“我才不稀罕。”
这牢房连个窗都没有,我想起客栈那能看见月亮的窗子,肉都疼……一年的房钱呐……
初春的天气,到了夜里就冷得人直打颤,我抱着胳膊蜷在草堆上。旁边李二少爷盖着条破棉被,睡得正香。
我突然想到,上个冬天,也没人给他送条被子……我几乎能想到他围着这条破棉被牙齿冻得咯咯响的样子,那时的我,正
在天宫喝茶……
不知巫凌过得如何了。最好是前事忘尽,简简单单活着比什么都好。
眼下跟京城的联络也断了,不知那狗官要拿本大仙作何处置。谋财害命……今日才发觉这词真是别致。
老子来人间这数月,活得比之前的200年加起来都累。眼下这人,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但愿能活得比他长些,照顾
他一世,也算还了些许情分。
不过这位小爷说,不稀罕我这个断袖来照顾……敢情老子就是个热脸贴人家冷pg的命。
“你这贱人……敢偷本少爷的东西……抽死你!”
李少卿歪歪扭扭的站起来,眼睛还是闭着的,手里拿根稻草在地上抽着,一边抽一边骂,“贱人!”
这情形,跟那天他抽流苏时一模一样。
敢情这孩子还记仇呢。
我抓住他的手,“少卿,我是大哥啊,听得到么?”
“大哥……你帮我教训这个贱人!”他指指地上,表情变得狰狞。
“好好好,你先告诉大哥,他偷你什么了?”
“他偷了我一串璎珞,你瞧,他手腕上戴的那串……那是我的!明明是大哥送给我的!”
本大仙犹如被天雷劈了一般,心里什么地方,亮了。
他手脚扑腾了一阵,又躺回去睡了。
我把被子给他盖好。那串璎珞……应是还在巫凌的手上戴着。
可是我和他大概永无再见之日了……就算是见到,他也不会认得我……就算是认得,我又怎么好开口要回……
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本大仙我。
不管他是真记得还是胡言乱语的梦呓,他就是我找了许久的那个人。我此刻宁可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相信有些东西不
会灰飞湮灭,相信冥冥之中上天垂怜。
我把被子扯过来一点盖在脚上,随即被李二少爷扯回去。
天杀的狗官,明天一定要托牢头买两床被子来……
“喂!起来了!”
我捂着发痛的屁股睁开眼,一个狱卒在旁边正把少卿踹起来,驴孩子尥了个蹶子,那狱卒被绊倒在地上,看得本大仙心情
大好。
牢头端着个餐盒,在门口冲我笑道,“李大少爷睡得可好?”
我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劳烦您,帮我买两床厚点的棉被可否?”
牢头接过银票,“好说好说,先把这饭菜吃了吧。”
那狱卒临走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
出息,有种你瞪我那弟弟试试?!削死你……
有酒有菜有肉还有香喷喷的鸡汤,这怎么看,都像是断头饭啊……
少卿拿块猪手啃着,“上路饭不会下毒的,吃吧。”
可是本大仙我还不想上路啊……
“少卿,你说,这真的是上路饭么?”我端着鸡汤闻了闻,不是个味儿。
他斜过来一眼,“你就那么怕死?”
“我……我自然是怕死的。”我说我要比你活得长,不是这么个长法啊……
“孬种。本少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小孩吃完甩甩袖子,再次丢给我一个白眼。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怎么可以轻言生死?”老子当年跟巫先生在书房,好歹也是读过几本书的。
李二少爷躺在石凳上晒肚皮,“哼,果真跟娘娘腔呆的久了,说话都一股酸味。”
“少卿,巫凌他不是……”长得好看跟娘娘腔是两码事。
“本少爷没有兴趣跟你讨论你的小白脸。”
“好吧……那我们来说说杀头的事。”看来是等不到上奏到京里,就要把我们秘密处决了。
“听说这大牢有个暗室,专门用来处置一些不用上报的犯人。”李少卿拿个草根放在嘴里嚼,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不过
我一直在想,他们怎么处置尸体的呢?我在这的半年,就有十多个人半夜被带出去没回来过,这么多年,里面应该尸骨成
山了吧……或者被他们偷偷运出去,做成包子卖?”
说得我一阵发寒,“少卿……你小小年纪不要净想什么人肉包子……”
他哼笑一声,“小爷就算死了,也要变成厉鬼,让那些狗官永世不得安宁。”
“死了就去转世投胎了,你以为厉鬼那么好当的?”
“你怎么知道?你记得自己怎么投胎的?”
“我……我自然是不记得的。”
“不过大哥,我们都要死了,你说,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终于说了句像样的孩子话。
“也许吧……不过应该很快的,”我过去揽着他的肩,“别怕,大哥在呢。”
“切,你在又能怎样?”
“我……我会保护你的。”我对上他的眼神,很是诚挚地说。
我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话,我也不知要如何保护他。这会儿说这话,比放P的分量还不如。
破天荒的,李二少爷没嘲笑我。他对我笑笑,眼睛里闪着些什么,“小时候我被父亲追着打,藏到你那里,你也是这么说
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傻子。”
“是么?”
“就知道你不记得……果然还是傻子……”
“……”
“罢了,反正我们也快死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