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李二少爷头一次话这么多,唉,莫不是真的活不长了……
他扁扁嘴巴,“那次打了你的人,是我不对。”
“呵呵……没事的,大哥早就忘掉了。”
“其实我有臆想症的,从小就有,只不过父亲不让声张,所以就没有人知道。”
“臆想症?”
“是啊……那天我大概是犯了毛病,觉得你那小白脸偷了我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却又说不清楚……”
我知道,是一串璎珞。我握着他的手说,“没关系,大哥从没怪过你。”
“好啦,反正这事儿,我是跟你说清楚了。”他蹙起眉毛,指着我的鼻子,“你,不许跟旁人说!”
“什么?”
“臆想症的事儿,不许跟旁人说!”
我把指在我鼻头上的手指拿下来,“好吧,我不说……”李二少爷永远是文韬武略英明伟大的,人生唯一污点是失手打死
了人……
等等……“臆想症?!你跟他们说你有臆想症,当时打死人是犯了病,就不用杀头了啊!”
“小点声!”他捂住我的嘴,“都说了不许告诉别人的!”
我把他的手扯开,“李少卿!臆想症又怎么样?!很丢人么?!面子比命重要么?!”
他抱住头,“我就是不想被人当怪物看!我就是不想那样活着!我不想到最后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
小孩抬起一张扭曲的脸,眼泪终于流下来,“郎中说,这病发作一次就严重一次……再过几年,也许发起狂来会变得像畜
生一样……也许会六亲不认……也许有一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把他揽到怀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胳膊上那些伤痕,难道就是发狂的时候自己抓的?
他抽搐了半天,抬起一张湿濑濑的脸,“好了,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很看不起我吧?”
“傻不傻啊……”我拿干净的袖子给他擦着泪,“我是你大哥,怎么会看不起你呢?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天底下最
亲的人……”
小孩若有所思的皱皱眉,“那好吧,以后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断袖而看不起你了。”
断袖……又是断袖……
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人来提我们走。天快黑的时候,牢头抱着两床被子进来,“两位少爷,准备准备,吃晚饭了。”
我跟我弟弟面面相觑,这断头饭吃起来没完了?
牢头看着我俩笑道,“你们李家果然是通天的手段,从京里来了位公子,要我好酒好肉伺候着二位,以后,保证二位饿不
着冻不着。”
本大仙感动得热泪盈眶,小春子真是个相当靠谱的奴才。
京里来的公子面子大,到晚上我们就睡上了软软的棉垫子。
李少卿嗫嚅着,“该死的牢头,不一早说清楚……害得本少爷……”
“看来我们是不用死了,哪天出去了,哥给你找个好点的郎中好好瞧瞧,有病就要治的嘛……”
“大哥,弟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给我闭嘴,小爷要睡觉!”
李二少爷,这脾气几时能改改……
第21章:
阳春三月,外边应是花红柳绿燕子飞了。
这半月来日子过得倒也太平,每天好吃好喝好睡,白天看李二少爷练功晚上听李二少爷梦呓。
生活可谓有滋有味。
白天他会说,
“喂,肩膀酸,帮忙捏捏。”
“你整天坐着发呆,吃那么多肉做什么?”
“闷?才关了几天就嫌闷了?小爷呆了大半年了!”
……
到了半夜。
“大哥,冷……”于是我就给他掖好被角。
“大哥,冷……”于是我从背后把他抱结实了。
“大哥,……”没声了,我就把手抽回来。
日复一日的,我养成了竖着耳朵睡觉的习惯。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即便是夜里也不会冻得瑟瑟发抖了。我在想,小春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们一面?我抱着棉
被坐在墙角,这会儿该是丑时了吧。
过道里微弱的光照进来,让我能看清他的脸。本大仙住进来以后,眼神是越发的犀利了。
小孩睡得还算踏实,眉目十分舒坦,就是脸蛋有点凹。等出去了,一定要给他把肉养回来。
我突然觉得,这不见天日的大牢,挺适合我……其实无界山,不也就是个大点的牢么。
比这儿强的也就是有太阳。
还有山鸡。
野果。
后山的瀑布和师叔的宫殿。
师父酿的女儿红桃花酿竹叶青。
老子真的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住下去了……
“少卿,我们出去好不好?”
我托着腮自言自语。
“不好……”他翻了个身,嘴里咕哝了半天,终于听清楚几个字,“出去了大哥又要去断袖。”
看来他哥哥我在他心里,是跟断袖这个事儿脱不了干系了。
我把他踹乱的被子盖好,“你不喜欢大哥断袖,大哥不断就是了……”
小孩闭着眼睛皱起眉,“断,还是不断呢……”
本大仙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他直直的坐起来,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
“咳……少卿……我是大哥啊……咳咳……”我两只手还扳不过他一只,很快就连咳的力气都没了。
眼前越来越黑,最后看到的是他变得凶狠的表情。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旁安静的睡去,神色安详。
白天的时候他看着我脖子上的红印,“你这是怎么了?”
我笑道,“半夜不知什么虫咬的,痒,挠了挠,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他眼神有些飘忽,“唔,那叫牢头买些老鼠药来。”
“不用不用,估计今天就没有了,呵呵。”
万一少爷半夜把老鼠药当夜宵,老子跟谁说理去啊。
接下来的几天,他夜里倒是不掐我了,改掐自己。胳膊上刚愈合的伤口,又是一道道血印。
我力气不如他,又不敢拿石头把他敲晕,只能把自己的胳膊送过去给他挠,挠的累了,便两眼一闭,睡得比谁都香。
我便拿出伤药,小心给他抹了,再给自己抹点。
终于,今天我挽起袖子啃鸡腿的时候,他拿住我的胳膊,眉毛竖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气结,老子这辈子多少事都坏在鸡腿上了……
他放下我的胳膊低着头沉沉道,“今天睡觉的时候,拿绳子把我捆上吧。”
“少卿,没事……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绳子怕是也捆不住的……还是让牢头把你关到别处去吧。”
“不行!”当大哥须有大哥的气势,我瞪着眼睛道,“这个不用再说了,吃饭。”
他看了我一眼,没吭声。
狱卒准时来收碗筷,“两位爷,这顿吃的还好吧?”
我把他拉到一边,从怀里剩的不多的银票里掏出一张,“劳烦大哥,京里那位公子再来的话,能否帮我传个话儿?”
狱卒小哥接过银票,笑出俩黑亮的酒窝,“好说,您要带什么话儿?”
“还要劳烦您找个纸笔,我写下来便可。”
“好说好……”
“说”字未说出口,小哥白眼一翻,倒下去了。
我回头一看,李少卿挥着拳头照着狱卒小哥的头脸又是一下。
“你干什么?!”我拉住他的手,然后被他用力一甩,甩到了三丈外的墙角……
拳打脚踢的声音加上我的吼声,很快惊动了牢头大人。
还好那狱卒命大,走的时候神智还在,只是被揍成了猪头。
李少卿被四个人拉着,狰狞地嘶吼着,眼里冒出凶光。
牢头看着我,“李大少爷,这可不能怪我了。来啊,把二少爷请到隔壁去!”
我抓住牢头的胳膊,又塞了两张银票给他,“我也去!”
牢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您还是呆在这儿比较安全,令弟发起疯来,怕是铁链也拴不住。”
“我必须去……求求您行个方便……”
牢头儿朝门外喊道,“再来俩人,伺候李大少爷起驾!”
隔壁是个阴森得透着尸体味儿的地方。
少卿被铐住手脚,绑在墙上。
牢头临走时说,“兄弟俩好好叙叙旧吧。”
听说关进这里的人,都活不过一个月。
李少卿脸上挂着血,嘴角浮起一抹笑,“帮我挠挠脖子,痒。”
我走过去,伸出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抓着,不敢太用力,“这里?”
“再往左边一点。”
于是我的手往左边挪了一点。
然后他的嘴巴对准我的手腕,狠狠咬下去,然后嘴里吐出一口血,“滚!”
牙口挺利。不过这一下咬得位置不好,只伤了点皮肉。若是咬在脉门上,估计要鲜血四溢了。我从内袍撕了块干净的布,
给自己包上,然后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
“放心吧,这铁链结实得很,你挣不开的。大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把你的病治好……”
他把头扭向一边,“哼!谁稀罕!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被我咬死了也说不定!”
半夜有凉飕飕的风吹进来,本大仙愁得睡不着觉。
李少卿绝食了。
晚饭的时候,我忍着哈喇子把一只蒜香琵琶腿递到他嘴边,他闻都不闻,吐了口口水在上边。
我揪着他的领口问,“你就这么没种,想把自己饿死?”
他闭着眼,不理我。
人比不得天宫那些只喝露水就能活的神仙,这样下去,他连十天都撑不住。
风更凉了,我只能把被子围在他身上,抱着他。
就这个姿势站着,不饿死也得累死啊!
我必须让他出去……我要带他出去!
“哥,我冷……”
说梦话都没力气了,听得我心里抽抽,只得又抱紧了些。瘦的都硌手,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散架,可以当柴烧了。
天亮了,托那位被打成猪头的狱卒小哥的福,我终于见到了京城来的公子。
“这些天,他们照顾得可还周全?”来人书生装扮,摇着把折扇,乍一看很是不习惯。
“师叔的拂尘呢?这身打扮,难道不做道士了?”
牧修呵呵笑着,“那拂尘被你师父上次打得灵气全无,扔了。李公子脸色如此不好,莫非是那牢头克扣了我给的饭钱?”
“牧先生,怎么找到这里的?”
“呵呵,我在这里已久。”他指指后面的李少卿,笑得如拂面春风,“你可知道,为何这里关着的人都活不过一个月?
这话听得我一个冷战。
“能关到这里的,大都是丧失了心智之人。”他摇着扇子,“他们的魂魄,也都是戾气极重的,贫道在这里收魂,由来已
久。”
“你收魂做什么?”
“炼丹,”他笑,“摄魂丹。”
“摄魂丹?”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那好徒弟忘了?”
“他……他还好么?”
“跟着姬宸太子,能不好么?哈哈哈—小子,我知道你想把你弟弟弄出去,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弄他出去,把他的失心疯治好,你可愿意?”
“那你要什么?”
“放心,我不要他的魂魄,只要你帮我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牧修眯起一双细长眼,“有块玉,你师父一直戴在身上。”
“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好吧。”我看看身后昏睡着的少卿,“你打算怎么救他出去?”
他笑道,“你只知道你师父是个能降妖伏魔的天师,不知师叔我神通比他大么?”
回头看时,少卿的手铐脚铐已松开来,我打横把人抱起,然后墙上凭空多出个李少卿来。
牧修笑道,“李家兄弟,生不同巢死同穴,当真让人唏嘘啊。”
地上躺着的李少炎,七窍流血,死相十分可怖。
我们大摇大摆的走出大牢,路过牢门口的时候只见牢头对牧修说,“公子您探视完了?”
“嗯,多谢老哥。我这就回京城了,我那两个兄弟烦劳老哥多照顾。”
“好说好说,公子慢走。”
第22章:
李家二位公子风光大葬,吹吹打打了整整五天。
小春子真是个有良心的奴才……话说本少爷还欠他一房老婆呢。
“听说李家的一个伙计卷了李家的家财跑到京城去,如今生意做得大了,怕李家公子出来跟他算账,便把李家公子害死在
牢里。”小二一边把午饭摆上桌一边小声跟我说,“这话,您可千万别说是听小的说的。”
我笑笑,“我不在这些日子,这房间可曾按时打扫?”
“那是自然,您看,这床单都是天天换的,不过这两天您说这位小少爷怕吵,就没有换。”
“劳烦小哥了,隔壁那位爷还在睡?”
“您客气,叫我小夏就是了,那位爷交待不用叫他吃午饭。”
“好的,小夏,你先去忙吧。”
少卿也昏睡了整整五天了。
牧师叔打包票说醒来一准活蹦乱跳,并且失心疯臆想症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他老人家说的话,我实在信得有些心虚。
手脚给铐得青青紫紫,这两天我有空就给他活动筋骨。
到如今,本大仙干这种活儿越发的顺手了。
“回头贫道配些药酒,你给他抹了,比这样干揉的强。”
师叔他老人家果然是道行高深,没听见脚步声就已到了我身后,乍一说话惊得我汗毛都竖起来。
我抹一把虚汗,“那就麻烦师叔了,看来师叔对药理颇有研究啊。”
“那你觉得,贫道比你师父如何?”
天地良心,我只是随口说说……本大仙昧着良心赔笑道,“师父他只知道喝酒,自然比师叔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