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儿啊……”老夫人叹了口气,“以后说话不要总是冲着你爹,霁儿他一直比你顺人意。”
“娘,我一点也不在乎家里的地位,大哥从小就和我争这争那,我懂事后一直让着他,他还是不饶我,娘,以后让他主家不就好了。”方舒说道。
“舒儿!”老夫人打断他的话,“为娘知道你的想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在意,他就会认为你不在意吗?以后若是他主家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吗?娘从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平平安安。”
方舒闻言点点头,叹了口气。
子榛给方舒送酒,皇上御赐的贡酒,子桓带回来不多,却给子榛留了几壶。子榛特地留了一壶给方舒,这日早早就来到方府。
九儿见子榛来了,笑道:“童二公子来得好早,二少爷去给老夫人请安,估摸马上就回了。”
子榛大大咧咧坐下,接过一杯龙井小啜一口,笑道:“这么好的茶放在方舒这里白白糟蹋了。”
九儿笑道:“二少爷向来喝茶和喝水不分家,可他至少还能分得出茶和水,呵呵……”
屋里笑声未歇,就有人掀开帘子进来骂道:“你个小子,一大早就没的好话说,又挖苦什么了!笑成这样!”
“哈哈……就是笑你呢,”子榛跳起来大笑,附在方舒耳边小声道,“有了媳妇忘了娘。”
子榛很满意看到方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丢了暖炉冲过来就打,九儿不明所以,但这两位少爷自小就闹惯了,也不稀奇,收拾了杯盏出去。
落雁和小梅默视了两个时辰一句话也没说,子榛现在回忆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日,梅花树下,煮酒拈花人的身姿绝代无双。
落雁和小梅初见,二人默视两个多时辰半个字也没说。
子榛和方舒一头雾水,也不敢上前打搅,那气势实在有些骇人,干杯喝光了烧酒才见他们有了动静。
小梅开口笑道:“你也不怎么样。”
子榛脸色有点发黑,谁料下一刻小梅和落雁同时大笑,一人姿色已倾国,另一人如水莲般清雅动人,这一笑倒是让人抛却了所有思绪,将晾在一边的两个傻瓜当成空气。
落雁笑道:“再美的人,不论男人女人,见了你都不怎么样了。”
子榛上前盯着小梅看了半天,忽然掉头对方舒说道:“方舒,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方舒冲过来给了子榛一击爆栗,瞪圆了眼叫道:“当时你明明自叹不如,捧着画赞叹天出英才!”
“当时是当时,现在见了小梅,真觉得你画得糟透了……落雁,你说是吧?”子榛不服气转向落雁。
落雁看着方舒的可怜样笑道:“呵呵……方舒画得那般出神入化已经很不错了,我看,小梅是谁也画不出的,画功再好不及他本人万分之一。”
“画不出,天天看着好了。”小梅挑眉浅笑。骨子里的自信和傲气显得他更加绝伦。
方舒闻言,二话没说,跑过去抱住小梅在他脸上狠亲了一口。
落雁见状对子榛道:“你以后千万别说方舒是木脑袋了。”
小梅闻言,脸顿时羞红了半边,方舒越看越爱,正打算故迹重施,被小梅推了开来。
子榛又笑:“方舒,以前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块木头,原来木头开窍魅力这么强大,连天上的梅花仙都给你招来了。”
方舒司空见惯,子榛常说他是块笨得不会开窍的木头,他不生气,只会一脸委屈的看向落雁,落雁会适时道出一句:“大冷天木头能取暖,石头冥顽不灵人见人厌可如何是好?”
“那你直接把他捂暖不就好了。”小梅暗笑道,落雁脸唰得红了。
“哈哈哈……”一片欢笑声荡漾在晴朗的小院上空。
小梅朋友不多,全天下找不出几个,他现在多了两个,落雁和子榛。
只要是方舒的挚友,小梅一概不会排斥,但是方舒也有一些狐朋狗友,听方舒侃侃而谈那些事情,小梅能给方舒的只有大白眼,方舒总会说,小梅的大白眼都能电死人。
方舒母亲生病,两人飞鸽传书倒一日也未断过,日日音书不过短短二字:想你。
前些日子,钱记当铺的钱老板不明失踪,家里几个儿子小妾闹开了锅,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方东流自然清楚钱老板去哪里了,这么久他肯定没命回来了,这就让他对自己二儿子无伤而返疑心重重。到家里听说儿子去小院寻他,他惊得几日没睡,小梅的院子去第二次肯定没命,他在想,儿子去了一次也没什么,只怕傻儿子那急性子冒犯了小梅,到时候回来是一具冷尸可怎好?他喜欢大儿子多一些,方霁体贴人而且处事圆滑,很适合接管家里的生意,方舒适合功名却不是块做生意地料子。方舒回来后面色难看入土,却看不出丝毫受伤的迹象,没请大夫不知究竟,还住进了凤竹巷尚书大人的老宅,尚书大人常年留在京城,不常回洛阳,儿子既然和童二公子关系这么好以后说不定会用着,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方舒回来以后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甚至有嫌恶的味道,这让他很不舒服。
记得年前,他无意听到方霁和方舒两兄弟的谈话,方舒和小梅竟没有过床第关系,这更加让方东流惊诧不已。
他不可能放下脸面直接去问儿子,差了个下人拐弯抹角去问清楚,结果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这日,方东流在府里碰到出门童子榛,便好奇问道:“童二公子可知我那二儿子最近出什么状况了?你二人素来交好,还请公子明言,年前舒儿可有过何异样?老夫实在担心。”
子榛想了想,神色不悦,笑弯了明眸:“方老爷,方舒一向孝敬,他若有事怎会不找您商议,况且,方舒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我为何没看出他有何异样,方老爷难道看出什么了?”
方东流有些尴尬,还是很快掩饰道:“既然没有,那最好不过,最好不过。”
子榛不屑地离开,方东流越看越不对劲,咬咬牙,回府。
三月初,梅瘦桃红,春寒料峭,适夜。
方舒心惊:“你是谁?”
“你的情敌。”那人不疾不徐。
方舒诧异道:“真是个奇怪的情敌,那你为何来此?”
“这是我和他的约定。”那人道。看不清他的表情,方舒只觉心里升腾一阵寒意,不安问道:“你是江枫?”
那人顿了顿,笑道:“记性不赖,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吧?”
方舒调整了气息,说道:“我是猜的,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方舒记得,那个雪夜,他为小梅在梅花树下恸哭绝望。也是那个夜晚,小梅对他敞开了心,他看到了小梅的过去。而那个夜晚,在小梅床上的,却是江枫。
“我不懂,他为何会看上你?”江枫酸溜溜问道。
“这个你可以去问小梅,我想你来这不只为问我这事吧?”又是一只醋坛子。
“你可以先看看这黑黢黢的屋子里站了几个人。”江枫扬手,灯盏亮了,烛火渐渐照亮整间屋子,方舒的心却渐渐凉了。
三个黑衣人蒙着面,手里各持一把明晃晃的刀,被定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姿势各不同,相同的是,刀尖指向皆是自己身上的要害。他还看到屋外一个人影,窗被打开,露出那条缝隙,澄明的月光下,方舒看清了那人的背影,多么熟悉的一个背影!!!
“其实也没什么,”江枫笑道,“我只是怕你这呆子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现在看清了吗?”
寒夜仍寒,寒不过人心。万物破碎作尘埃,方舒听到自己心在喊,不可能!他怎么会对我起杀心!
“喂!你穿件衣服!”江枫拿上一件外衣搭在方舒身上,手指一抖,方舒眼里热泪翻腾,明澈的眼睛在烛火中跳动着无尽的痛。
方舒皱着眉咽下泪水,不明所以看着江枫,江枫楞道:“你身子骨弱,若是冻着,我不敢保证他不会发疯。”
方舒淡淡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情敌。”
江枫此刻真是哭笑不得,对着方舒无辜道:“我看我是世界上最白痴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情敌,明明妒忌得要死,却还要耐下性子保护我个呆子。”
方舒走到门外,对着那个看了十几年的身影问道:“为什么?”
那人冷眼盯着他,默不做声,方舒看到很多人举着火把过来了,整个院子很快站满人,火把明亮得刺眼。
“啊!霁儿!”一个惊恐的声音划破可怕的沉寂。奇怪的很,这里明明很嘈杂,下人交头接耳,脚步声错乱不定,还有管家的吆喝声,方舒却觉得这里好安静,心里感受不到丝毫声音,只有无边的刺眼的光芒和黑邃的夜空。
“怎么回事!”方东流看到二儿子大冷天只披着一件外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表情呆滞,大儿子木雕似地一动不动,左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如铁的匕首。
方东流气咻咻冲进屋子,又气咻咻冲出来。看着两个儿子,双眼能喷出火来。
赵姨娘瘫软在地上,方舒走过去,慢慢蹲下来说道:“姨娘,你们怎么会来?”
赵姨娘呆滞地张口欲言,方夫人这才闻声赶来,外头披衣还未扣上,看到方舒吓道:“舒儿!怎么回事?你怎么只穿这么点?”边说边解开外衣,披到早已冰透的身子上。
“娘,有人行刺,大哥救了我。”方舒笑道,声音不大,在这压抑的寒夜,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晰。
“是吗?”方夫人拧眉,慌张得给他系好扣子。
管家解开方霁的穴道,屋里三个黑衣人被绑着送出来,方东流与方舒对视,对管家道:“押下去,别让他们死了!”
“爹。”方霁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方舒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麻木得走上来,埋头对方霁的背影说道:“谢谢哥。”
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力气,用了多少勇气才说出这话,方东流长叹了口气道:“全都给我把二少爷的院子守好了!一只耗子都不许进来!”
“是!”齐亮亮的回答。
“管家,给二少爷熬些姜汤送来,霁儿跟我回去!”方东流吩咐道,“你们也回去吧!”
赵姨娘如蒙大赦,站起来委委捏捏退了出去,方夫人不安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方舒对夫人淡淡笑了一下,夫人没说什么,跟着退了出去。
“九儿!”管家喊道,“还不快扶二少爷回房!”
“不用了!”方舒喊道,或许只能等人都散去,他才能真正发泄一回,“我自己可以,天冷,九儿回房吧!”
方舒自个儿掀开门帘进去,“嗙”!关上门。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道大少爷今晚意欲何为,可二少爷为何还要袒护着大少爷?九儿心里委屈极了,二少爷心里肯定难受,平日在府里,二少爷什么都让着大少爷,为人和善,大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舒关上门,立刻瘫在地上,天知道在看到娘亲时,他有多想哭!屋子里暖炉早熄了,方舒压抑着捶自己的胸口,一手捂住嘴巴。待到门口杳无人声,终于控制不住,放生大哭。
一只手拂上方舒的脸庞,方舒一把抓住,不可置信道:“小梅……你怎么……”
“我不放心,”小梅抱紧颤抖的人儿,“想哭就哭出来,我在这里。”
“啊哇……”方舒蜷缩进小梅怀里,抱着纤瘦的身子,伏在暗香里痛痛快快大哭。是的,不管何时,这是属于我方舒一个人的怀抱,我不用伪装,不用压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里是我的永恒,我的全部。
小梅,你说在我面前,你是真实的你,在你面前,方舒何尝不是真实的方舒?
小梅像哄孩子一样轻拍方舒的背,另一只手在他的头发里来回抚摸,静静地让方舒肆无忌惮的泪水沾满衣襟,温热的气息呼吐在胸口,小梅安心地笑了,方舒,不论以后发生什么,小梅永远是你的小梅。
“小梅,江枫是谁?”方舒问。
小梅擦着方舒红通通的脸颊,那张脸上黏着黑发,汗水泪水混在一块。小梅说:“他原本是个杀手,现在不是了。
”
“小梅,你和他有过约定?”方舒问。
“说他是我的奴隶,你信吗?”小梅挑着方舒的鼻尖,昏黄的灯火中,小梅笑起来宛如梦中来客,天外仙人,方舒不禁看痴了。
方舒埋下头酸溜溜回道:“小梅,我也是你众多奴隶中的一个。”
小梅见他那样打趣道:“我的奴隶好像真的不少,”见方舒睁圆的水肿眼,笑着抓起他的手,“可是,能让我成为奴隶的只有一个人,这个傻瓜好像在吃醋。”
方舒露出个孩子般的笑脸,撅着嘴巴道:“哪有……”
小梅给他逗乐了,“不知是谁方才哭得一塌糊涂,变脸还真快。”
方舒看着小梅,宽慰地笑了:“我一时难以接受,不过你在身边,我已心满意足。”
“傻瓜!人家要杀你都不知道,捅破了不报复反而帮着,还一个人闷着委屈不让人知道,天底下有你这么呆的人么?”
“傻人有傻福!”方舒说道,“小梅,你早就知道大哥要杀我了吧。”
“江枫前几日告知我,今晚若不是他把管家引来,我真猜不出你会怎么收场。”小梅不安。
“我也不知道。”
“方舒,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小梅叹息道,“还是把你捆在我身边,天天看着你才比较放心,若是你出了岔子,我会发疯的。”
“我乐意被你拴着,小梅。”方舒轻轻抚平小梅皱起的眉头。
方舒,你可曾知道,我又杀人了,出了小院,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不杀人就要被人杀,这个江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真不希望你看我手染鲜血的样子。
“方舒,我的朋友不多,能说上话的人更少。”
“这些年,你很寂寞。”
“是,无边无际挡不住的寂寞,时时吞噬我的心,能支撑我走下去的只有报复的快感,”小梅握住方舒的手,又道,“直到让我遇见你,我便不再那么寂寞,满满的幸福,好像形容枯槁的心又活过来了,”小梅吻上方舒柔软的唇,“江枫是我的朋友,能和我说上话的朋友,不过有时候我也很讨厌他,总想着一掌打死他,尤其是他听墙角的时候。”
“什么?”方舒吃惊的问,“他还没走?”
墙角闪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形,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本想在管家捆走那三个杀手就离开的,后来见你来了就想多看两眼,再想走似乎不太方便了,小梅,我知道你舍不得解决我,所以你不介意我……”
“今晚到此为止,”小梅怒道,“方舒很冷。”
江枫咬牙切齿笑道:“我都给他加外衣了,是他自己身子骨不好,处处要人提醒着,像个孩子一样……哎呀……我立刻就走不行嘛!”
看着江枫离去的背影,方舒问道:“小梅,他救了我,你干嘛对他那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