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眨了眨闪亮的大眼睛,伸手指着梅家的门口。沿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能够看到门边长着一株开得灿烂的白杜鹃。
白色的杜鹃?自从杜宇啼血后,杜鹃花便与红色密不可分,所以这小丫头看到白杜鹃就感到惊奇吧。
想到自见面后这小丫头一直安分地呆在他们身边,不吵也不闹,完全没有小孩子的淘气,子清就决定带她四处玩玩。可惜
这时代没有游乐场或公园,不过,爬树捉迷藏换捣鸟巢这些事他还干得来吧。
“走,叔叔带你去玩……”他轻声在女孩旁边说着,就要拉她离开。可梅丫头拼命摇着头,手仍指着那株白杜鹃。
子清当下眉头一皱,和梅老爷告辞,就抱着女孩走到庄中的回廊边,那儿正好能看清楚那株白杜鹃。他摸着女孩的头,问
:“那株杜鹃怎么了?”那杜鹃没有妖气,只是一株普通的杜鹃,女孩对它的执着显然不寻常。
“杜……鹃……”女孩吞吞吐吐地回答。
“嗯。”子清瞧出些异状——这女孩与他们见面后,只发出过三个音——他认真打量她,问,“你不会说话?”
女孩睁大眼睛看他,然后点点头。那低头的动作,仿佛小鸟儿垂头撒娇,寻找可偎依之所。
能听懂人的意思,却不会说话,这种情形就像与他初遇时的豫辰。那时龙长梦初醒,并不知晓当世的事,自然也不懂得人
间的话语。依龙的说法就是:他贵为上古源流的神龙,岂会识得人间的语言?所以那时子清只能与龙灵识交流,一句句教
会他人类的语言。
眼前这女孩的情况与豫辰相若,虽然子清仍未能看清她的本体,但猜测她与龙该是同类,旋即笑道:“那我教你说话?”
梅丫头高兴地点头,整个人扑进子清怀里,清晰地吐出二字:“杜鹃。”
子清笑着,只道这丫头在卖弄学语的成果,不以为然,他在梅家庄中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逐字逐句教丫头说话。
七.
子清别后,豫辰十分轻易地说服梅老爷,去见梅妃。
这一路上梅老爷对他都毕恭毕敬,多少有仰仗他的意思。这种情况使他想到某次拜会一个清官的情形。他去时,那名官员
恰好有送礼的客,官员好不容易婉拒后,对他抱怨说:“这些人真是不知从哪算学来的‘礼’。这案件平常得很,又没有
上面的压力,无论送不送礼,我总会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梅老爷倒关心自己的女儿,豫辰这样推测,转入梅妃独居的秀阁。
梅家人丁兴旺,本家自然有些家底,所以家中的夫人小姐大都藏身深闺,不见外客。而梅妃贵为帝妃,自然不能再与自家
姐妹待在一起,因此自她回来后,梅家便把她另安排一处厢房,做她的闺阁。
在这儿侍奉梅妃的共有三个丫环,都是年方二八的姑娘。豫辰打量她们一眼,梅老爷就在旁边解释:“也许是在宫中呆久
了,小女不太习惯由老嬷嬷照顾,所以我就从分家里请几位细心的闺女来。我想她不会在这儿留很久,也不会耽误人家姑
娘。”
“你想得很周到。”淡淡笑道,豫辰心中暗自埋怨:这三个丫头怕是与梅妃不熟,这样一来就更不好判断梅妃的真假。
当日临起行前,他曾向皇帝请求,带一名宫中的宫女随行,以判明梅妃的真假。然而皇帝三番两次拒绝,几经周折后才吐
出实情:梅妃娘家无权无势,在深宫中颇受其他妃子冷落;若她家中之事被泄露出去,就算他日澄清真相,也难保没人从
中作梗谋害她。皇帝登帝位才两三年,此刻正是全力建立权势的时候,也不愿过分干涉梅妃之事。是以他才命身为国师的
豫辰追查之事。
换而言之,这次的事不只是调查鬼怪,更要顺皇帝心意保护梅妃,若然不行,也要稍加处理,避免闹出后宫出妖孽的丑事
——但凡帝王之家,对鬼怪一事总是十分避讳;若有不慎,甚至会招人质疑“天子之位”的正统。因此,豫辰拜见梅妃娘
娘时额外留神。
此时的梅妃已经卸下宫妆,换了一身造工精致的常服。她见到来客,承了他的礼,向梅老爷问清情况,屏退闲杂人等后,
就请人到厢房中品茶。
“国师,陛下龙体可安否?”她轻言浅笑,犹自动人,确有皇宫女子该有的风韵,这点常人模仿不来。
“娘娘费心,陛下念佳人念得很啊。”豫辰笑道,言语间颇有些不恭,但他生性如此,自然也不注意,倒是梅妃闻言后皱
起眉头,转身走到一边。
梅妃这一转身,就错过了后者打量她的目光。尽管只有一瞬间,豫辰的目光如同鹰隼狩猎猎物一般,几乎穿透她。如果梅
妃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也许她就不敢在他面前弄小动作,然而她终究错过了。
而豫辰这一番打量,也心生疑惑:梅妃身上没有妖气,反而被一股独特的清圣之气包围着。如果不是妖魔鬼怪,这世上还
有什么东西能完全模仿另一个人,取代她的存在?
“你……到底是谁?”豫辰突然说道,全然不顾对方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起身离开秀阁,“你不是梅妃,请好自为之吧
。”
后面的梅妃“拍”一声挥落桌上的茶杯,紧紧地关上门。而龙却为她这一小小的破绽暗笑不已——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
不是梅妃,所以他只好亲自破一个局,请君入瓮。
他返回梅家安排的客房,就看到子清在里面喂梅丫头喝粥,顿时心生不满,笑道:“好友,你真清闲。可怜我特意去试探
梅妃,却毫无成果。”
“若她是生灵,你这种试探自然没有成果。”子清眼也不看他一眼,放手中汤匙,推到梅丫头前面,轻声说道,“像我刚
刚做那样,你自个儿吃。”
梅丫头认真地点点头,学着道士教的方法,一口一口喝起粥来。
她这番举动,豫辰看成在眼中自然发现异常,他看了子清一眼,语气间已有半分肯定:“她还不会吃饭?”
“不只是吃饭,还有说话、穿衣……都不会。”子清点一下头,“这丫头就像初生的婴儿,什么都要学。幸好她十分聪明
,学得很快。”
如果她是人类,哪可能长得这般大仍什么都不会?这丫头必定是妖魔鬼怪一类,但她身上亦没有妖气。像这种情况,豫辰
只见过二次:一次是她,另一次即是梅妃。
“我们怎么会捡到这个丫头?”他也坐在桌边,看到一桌的饭菜,就知道这是梅家另外热来的饭菜——他们到时已黄昏,
梅家已经用过晚饭;正因入夜,所以他为了及早见到梅妃,着实费不了少口舌。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儿的位置特殊,所以我们感觉不到妖气?”就算眼前的是妖,也不能感觉到妖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棘手了。而且,我来这儿后,确实感觉这儿的气与众不同……也许我们该调查一下。”子清皱
着眉头,并不否认对方的想法。即使豫辰不提,他恐怕也会提出同样的事。
自从进入梅家庄的山谷后,他就已经这块地方与众不同。再者,身边有这样一个不明本体的小姑娘在,说他不担忧,那是
骗人的。
八.
妖气的猜测,隔天早上不攻自破。
子清醒来,便感觉到不远的地方有一股妖气,微弱的,仿佛将近消亡。他心底一惊,只恐失去线索,连忙爬起,却不料腰
被身边的男人紧紧环着,动弹不得。
“你这尾龙真缠人。”他边念叨着,边要抛开那双龙爪。他手刚碰到豫辰,就被对方一个翻身压在下面,接着压他的人迷
迷糊糊呢喃着:“该抓的逃不了,睡吧。”
说完,豫辰意犹未尽,磨蹭着他耳边,含糊地说:“或者,你亲我一下?”
闻者脸色瞬间变绿,而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还变本加厉地低头探向锁骨处:“奇怪,未来的人明明很放荡……”
放荡?子清瞬间有扶额的冲动。尽管古今礼节不同,但这放荡……他深深怀疑豫辰前往来世寻他时,到底学到了什么!他
很清楚豫辰有惊人的学习能力。从学话识字再到成为太傅,那人只用了两年时间;其后太子登基,豫辰随之升为国师,前
后不过五年左右……如果想着,子清忽然发现对方不必用龙的形态出来在“季子清”面前。
“比较好玩……我想看你露出害怕的表情。”龙似乎看透道士心中所想,直言解开他的疑惑,“季子清那二十三年,我一
直在你身边。也许你不知道,你来世叫子清,也是因为我给你父母托梦。当然,你遇到那些与水有关的怪事,也是因为我
……”
“就这样?”
“就这样!”
子清笑了,他伸手环上对方的肩膀,正要给对方一个拥抱,然后说“够兄弟”,就发现梅小丫头站在床边,脸带疑惑地说
:“宝……宝?”
豫辰听不懂她的意思,子清却懂了。梅丫头说话有省去一切修饰只留关键字的习惯,可他怎么能当着龙的面,向梅丫头解
释两个雄性制造不了宝宝呢?
最后,他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下床穿衣洗刷,扯开话题:“我们去看看那妖气的来源。”
豫辰看到他的举动,有点猜出梅丫头话中之意了。
前去搜寻妖气之时,子清想到一件事,遂问:“辰,我死后被封印在九重天上,对世事自然不知晓。但你在凡间,应该知
道梅妃的事啊……”毕竟,自他死后到二人再会的时间,豫辰曾经历过。
“忘了。”豫辰笑道,“作为我拉你灵魂回到这儿的条件,年把我们分别的时间吃掉了。年掌管时间,总要想办法维持个
中平衡。”他说完,看了子清一眼,“那段时间该发生什么事吧,但没有你的日子,忘记也罢。”
“哈。”闻者一笑,快步往前走,片刻便到了妖气最强烈的地方——梅家主宅的门口。
此时的大门十分吵闹,原因便是一个有疯婆子在门外吵闹哭叫:“闺女啊,是娘不对,娘不该把你放到那地方……你快回
来吧,你承受不了那个福气,你回娘身边吧,闺女!”
豫辰眼角瞟向子清,似是在道:这婆子是妖怪。后者会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之意:那老妖气息甚弱,怕是撑
不了多久;她身上并没有戾气,应该不是害人之妖,恐怕是因做错事犯了天怒,才不能继续修行成仙,而被削了妖气归于
云烟,颇为可惜。
他俩见了妖气的本体,原本捉妖之意退了下去,正思索该如何处置眼前的老妖。这时,梅老爷也来到门口,一脸厌恶地吩
咐护院把疯婆子赶出去。
“这疯婆子每天早上都来,真惹人嫌。”梅老爷咒骂着,看到豫辰二人也在,连忙上前问候,又道,“那疯婆子不是梅家
庄的人,不知哪来的。初时我看她丢了女儿,怪可怜的,曾好饭好菜招待她。谁知她食髓知味,天天来闹,越发不像话了
。”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既然对方是妖怪,子清不由多问一句。
“一个来月……啊,对了,小女回来后第三天。”梅老爷想了想,说道,“那时小女还请她喝过茶,大概那时她就不太正
常,与小女吵了架,接着小女便不愿见她……后来她越来越不好相处,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哎,我们别提这疯婆子了,两
位,早饭已经备好,请入内堂吧。”说完,梅老爷便在前面引路。
豫辰看了道士一眼,靠近他低声说道:“我看这婆子与梅妃有关,说不定她的闺女就是……”
“别忘了,梅妃身上没有妖气,该是生灵。”
“哦,要打赌么?若她是妖,便算我赢,若她是生灵,便算你赢。”
“赌注是什么?”
“帮对方做一件事。”
“嗯,好!”子清盘算一番,自忖赌注并不过分。
此刻之后,他得用心关注,提防豫辰从中作梗,误导向另一种结局。
九.
早饭后,子清与梅老爷应酬一番,便动身前去寻找早上在门口闹的老妖。豫辰在旁看到他的举动,淡淡一笑,缓步走向梅
妃的秀阁。
大概因他是国师吧,梅家庄中并没有人敢拦着他,尽管他这样独闯一名女子的秀阁于礼不合。但话说回来,就算有人阻挡
他,他也有把握说服对方。
他到时,梅妃正梳妆完毕,正让侍女给云鬓插上新鲜的杜鹃。
“是杜鹃?”豫辰悠然倚着门边,轻轻说道。
这一声把坐在铜镜前的梅妃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过身来,皱起姣好的眉头,责备眼前的不速之客:“国师,谁许你进来?
你见到本宫,也不行礼?”
豫辰“哈”的笑了一声,回答:“娘娘你可忘了,我私下见皇帝陛下,也可免礼。”言下之意,即是:皇帝我尚可免礼,
何况你区区一个梅妃?
对此,梅妃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她并不知国师所言真假,若因此事被瞧出门路,那便不妙了。于是她嗔笑一声,答:“国
师与陛下会面,本宫岂有过问之理,怎能知晓?但本宫也请国师自重,这儿虽不是后宫之中,但本宫乃是帝妃,你这般闯
进来,罪可不小啊!”
“那梅妃私逃离宫,此罪与我的行为相比,怕是只大不小吧。”豫辰全然无视梅妃的神色,走到桌旁,边倒一杯茶,边以
俊目扫视为梅妃梳理的侍女,淡然笑道,“更何况我曾为帝师,而你只是帝妃……凭你,尚没有资格教训我!”
“你!”岂有此理……梅妃把后半截话吞回嘴里,她已经察觉自己被眼前这名男子牵着鼻子走。她看了一眼左右侍女,想
让她们把这男人赶出秀阁,却发现那两名情窦初开的少女正怔怔看着他。
这个妖人……梅妃心中暗暗咒骂一句,同时冷静下来——这时她若冲动行事,只会一步错,步步错。她的对手并不是普通
人,而是一个十分狡猾机智的家伙。当初她选择走这条路时,就该想到未来要面对这种情况。现在挑战只是比她想像中来
得更早而已。
“国师言重了,本宫岂敢逾越?”她盈盈笑道,屏去那两名侍女,才问,“本宫知道你对我有所误会,现在四处无人,你
有话不妨直说。”
“我所言俱是事实,梅妃又岂怕旁人听见呢?”他看到梅妃的举动,先是淡淡一笑,然后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
“咯咯,国师,你此番举动十分好笑。”她暗自打量男人一番,“你身为国师,为何管起捉妖的事,莫非是为了那道长…
…”
“哈,恕我多说一句,你别打他主意。”他说着,低头叹息,“连我对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