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秀眉一皱,此话她应也不是,答也不是,沉默半晌,终是回了一句:“纵使你是国师,也不可胡言乱语诬蔑我。今日
我且饶你一回,但他日切勿让我再听见这种诬蔑之言。”说罢,她挥一挥手,下了逐客令,“既然话不投机,我们也无需
多言了,国师请吧。”
“是我失言了,你暂时确不能称妖。”豫辰讥笑地看着她,说道,“像你这种尚没有本体,亦没有妖气的东西,怎么能称
妖呢?每天在门口闹的那个疯婆子,也许知道你的身份。梅妃,难道你不期待谜底揭开的一天吗?”他说完,当真如梅妃
意,离开秀阁。
不过,他此次来已经确认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梅妃没有本体。
昨夜初见梅妃,因夜里阴气重,他不愿看到奇怪的东西,故没有施展法眼窥探对方本源。但发现梅丫头与她的共通点后,
豫辰就有一种猜测;如今得知她没有本体,就更确定心中所想:妖乃是世间事物所化而成,梅妃与梅丫头身上并没有妖气
,那该是灵;而梅妃没有本体,也许是尚未成形的妖之灵。这样一来,没有妖气之事便能解释得通了。
但梅妃是什么妖的灵呢?豫辰轻闭双目,想到正去寻疯婆子的子清——梅丫头与疯婆子……解开梅妃之谜的关键,都在他
身边。
假如子清努力查清真相,却发现他输了,会发生什么事呢?豫辰这样想着,低声笑了起来。
他边笑着,边走出梅家庄。这时候,是该去看看好友的情况了。
十.
梅家庄外,尽是梧桐树。郁郁青青的梧桐遮盖大片天空,使得整个树木显得格外幽深。
从这样一片树木中寻找一名老妇人,着实是件难事。但子清走了半天,终究还是找到那名疯婆子。
假如疯婆子的妖气更强些,找起来也易些。但日近中天,她的妖气显得更弱。子清发现她时,她十分虚弱地靠着一株梧桐
树,闭目休息。
“杜鹃鸟……晕了……”梅丫头站在疯婆子前面,拉着子清的衣袖,说。
“嗯。”子清点点头,应了一声。他并不奇怪梅丫头能看出疯婆子的本体。甚至可以说,他与梅丫头接触越多,便越觉得
她与豫辰十分相似。因而,梅丫头能看穿妖的本质,对他而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再者,疯婆子妖气极弱,几乎维持不了人形。此刻只要有一个灵力稍强的人在,也能看出她是一只杜鹃精。所以,子清触
到她脉搏,便毫不犹豫地度了些气给她。
疯婆子被惊醒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道士,又一脸惊恐地看向梅丫头,良久才冷静下来,问:“你们……”
“杜鹃!”梅丫头清脆的童声响起,疯婆子却捧着脸哭了。
她哭得十分凄楚,教人动容,嘴中呢喃地说着:“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别怪我闺女,我害苦了她……别怪我闺女……
报应算在我头上吧,啊,报应算在我头上吧……”
“发生了什么事?”子清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疯婆子,“你闺女是谁,你怎么害苦她?”
“别……别害我闺女,都是我的错……我的错!”疯婆子依然低声抽泣,仿佛没有听见子清的问话,只懂得自言自语,“
闺女,你回来啊,回娘身边,狼不会再抛弃你了……”
“疯了……”梅丫头看着疯婆子,又抬头看了子清一眼,转身就跑向树林深处。
她的举动吓了子清一跳。后者怕她有什么闪失,连忙执政疯婆子,追了上去。他这一追,就漏听了疯婆子最后——也最重
要的话:“雏凤出现了,闺女,快逃……”
子清跟着梅丫头在梧桐树林里奔跑,没多久就完全迷了路。他追上梅丫头时,她正站在一处悬崖边,抬头望着下面整片梧
桐树,失神地说:“路……不见了。”说着,她转身扑向走近的道士,抽泣着。
纵是见惯世面的子清,对当下的情况也十分惘然。先是又哭又闹的疯婆子,再是这莫名低泣的梅丫头,他今天接触到的东
西到底咋样了?
他抱着女孩,轻轻拍着女孩的肩膀,低声安慰她:“乖,乖,频频帮你找路。”他如此说着,心神有些飘忽,接着,就看
到一个奇怪的情景——他半跑在悬崖边,似是在安慰着某种东西,但他的怀中却空空如也。
梅丫头没有本体?他心下一惊,神智就更为飘忽,霎时脑中一片空白……
“子清……道长……清卿……”他回过神时,豫辰正把他抱在怀里,旁边伏着梅丫头幼小的身躯。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清的话还没有问出,龙就已经领会他的意思,柔声回答:“你的肉身与灵魂刚结合未久,不可轻易使用内元。你刚刚灵
魂出窍了。”
“我度了一些真气给疯婆子,有些累,所以才……”
“不只是这样吧。”豫辰又打断他的话,抬头看向梅丫头,“这丫头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吧,你离她远点。”
龙与道士相处已久,又怎会不知道士想掩盖之事?为维持疯婆子性命,他自耗精气是其一;但子清道长功力甚深,耗损精
气虽然会损害他的身体,却不置于令他灵魂出窍。反而是梅丫头的接近让他更危险些。
梅丫头是灵体,脱离肉体已久,必须偶尔吸取他人的生气才能继续存在。而子清刚复活,灵魂与肉身仍处于凌乱不稳定的
状态。此时的他,正是最吸引生灵接近的时候。
那丫头伏在子清怀中哭,本身的气息便十分乱,不自觉间就吸取了他的生气,无意中迫使子清的灵魂离开肉体。而这一事
亦让豫辰知道梅丫头体内贮藏的潜力非同小可,故他才提议由他来盯着梅丫头。
对于这事,子清心知与豫辰理论下去亦是自己理亏,干脆点点头,把女孩推给他照顾。他站起来,望了一眼山崖下的林海
,以及远方的梅家庄,说道:“那杜鹃妖疯得厉害,我探不出消息。此事回梅家庄后再从长计议吧。”
“嗯,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建议?我们回去吧。”豫辰笑着,抱起梅丫头,护着他们返回梅家庄。
十一.
梅家庄前的白杜鹃染上几点红斑,就像血滴一般。路过的人浑然不觉,只有小孩子经过时多看它一眼,心中嘀咕着:快了
……
豫辰三人回到梅家庄中,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所幸梅宅特意留了他们的份,并热好送进他们的房中。这一餐准备得比昨日
的更为丰富,甚至还有花糕一类的甜点。梅家并非京城中的大户人家,能准备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梅家吃饭时间未免太早了,我自问回来得不算迟啊。”子清埋怨地提一句,“就像故意不与我们同桌似的。”
“你当这儿是我的府邸,任你早起晚到都有奴婢侍奉?”豫辰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银针,一一试菜,边道,“既然你有
疑惑,那我也多疑一下吧。”
道长也笑着,看着对方的举动,但当他看到银针渐渐变黑时,就笑不动了:“这是?”
出问题的是那份花糕。
他端起花糕,仔细打量,又嗅了嗅,道:“是杜鹃的香气。我确曾听闻白杜鹃有毒,但……难怪方才路过宅门时,总觉得
那株杜鹃的花少了许多。”
这时,豫辰也顾不上饭菜,他让子清去看看白杜鹃的情况,自己即唤来丫环质问花糕的来历。
“大人,这花糕是梅妃亲自制的。她说大人来自京城,吃喝都比这儿好些,让我们不要待慢客人。”丫环进来,见豫辰坐
在那儿,不晓得发生何事,只好如实禀告。
“哦,这是梅妃亲手做的?她贵为帝妃,小臣岂敢收此重礼,还请姑娘把它送还梅妃吧。”他笑着,颇有些讽刺之意。
可惜小丫头看不懂对方的笑意,只劝说那是梅妃一番心意,请国师收下,并不愿将花榚送还梅妃。
这情况着实让豫辰也猜不透:这丫环是与梅妃同伙,还是纯粹被她威迫?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况,并不影响他的手段。他
冷冷看丫环一眼,语气也重了许多:“梅妃无事献殷勤,让我十分疑惑。而我亦不愿受这无功之禄。你把这花糕退还梅妃
,她自会知道我的意思,并不会怪你。”
丫环迟疑地看他一眼,轻轻说了句“好吧”,终是把花糕撤了下去。
却说豫辰处理花糕之时,子清也赶到白杜鹃前。
他刚接近杜鹃,便察觉异象:这株白杜鹃上沾了十分微弱的妖气。那股妖气若有若无,难以觉察,但若细心分辨,却也清
明。
他摘下了一朵杜鹃,看见花朵上的红点,就轻轻用手拂去。及触到红点时,果感到一股妖气,及妖气散去,红点亦不复存
在。
这屋里有妖……他警觉地转身看向宅中,却见梅家主宅静悄悄的,只有妖气,没有人气。瞬间的错觉让他惊恐,待他回过
神时,分明看到梅家主宅的丫环奴仆来来往往。
只离开一个早上,甚至只隔一顿饭时间,梅家庄中的妖气便截然不同,怎会如此?子清从来不怀疑他所看到的东西,所以
他快步走回房间,告诉豫辰这事。
听到子清的话,豫辰的反应出奇地冷静,仿佛他早已知晓这事一样。他微笑着,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神色,缓缓说道:“
好友,你可别忘了,赌输的人要为对方做一件事哦。”
“现在是提这事的时候吗?”子清嘴角抽搐,不满地看着对方。
“我也是怕你忘了呐。”俨然,眼前的龙完全不为所动,重新坐下吃已经略嫌凉了饭菜,“好友,快吃。饿着干不了事啊
。”
子清冷冷白他一眼,叹一口气,终是赞同对方的决定——坐下吃饭。
梅家庄被妖气所袭,一时半刻并不会起变化,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而且就算他们不怕深入妖巢,也不能让梅丫头待在这
儿——灵与妖呆在一块,并不是好事。于是,他又想到梅妃,这儿的梅妃曾是灵啊。
子清抬头看了豫辰一眼,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梅妃是妖?”
“刚刚……”豫辰低头笑着,“我只是稍稍激她一下,她就坐立不安,还试图以妖气控制梅家……真是一只可爱的小妖怪
啊。”
不知为何,子清忽然可怜起冒充梅妃的妖怪。他又问:“现在怎么办?”
“以你我的能力,直接除掉她并不是难事。但这样做,就少了许多乐趣。”一旦“梅妃”死去,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难以
再查出了。
“嗯。”子清看一眼饭桌,又见梅丫头也填饱肚子,说:“走吧,待对方下逐客令时再走,就麻烦许多了。”
豫辰暗笑,心恃眼前此人就有些死要面子的坏毛病。不过他话也没有说错,梅家众人虽然被妖所控,但仍是人;假如他们
群起而攻之,着实是一件麻烦事。
十二.
出了梅家庄,子清回头看去,只见一股巨大的妖气笼罩着那儿。虽然此刻才刚过午时,但梅家庄已经显得十分阴沉,颇有
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梅家庄里的人没事吧?”他呢喃一句,转头看向豫辰,见到对方十分冷静,旋即自嘲笑道,“要在日落前找到那妖的本
体,不然对梅家庄的人并不太好。”
活人的阳气被妖盖过,终是不好的。更何况到了夜晚妖气更盛。
“你有想过那妖为什么会拥有妖气吗?”豫辰问。
数个小时前,她还只是灵,在这短短时间内却忽然能够运用起如此强大的妖气,个中疑点不能不引人注意。通常来说,要
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巨大的转变,要么是吞食了罕见之物,要么是吞食了其它妖物,取得对方的妖气。
然而,自他们进入这山谷后,就见到过一只妖——那年老气衰的杜鹃妖。即使她与梅家庄内的妖有亲密的关系,也没有能
力提供如此强大的力量给她。
是以子清摇摇头,沉默良久才说:“那杜鹃妖死了……她身上有我的气,所以我能感应到。”他一直沉默便是为了凝神寻
找杜鹃妖的位置。
子清度气时有一个习惯,便是悄悄在对方身上下一道咒符,以便追踪对方的行踪。当初龙苏醒时常常闹失踪,他便是凭下
此咒符寻到对方行踪。那时龙曾问过他寻龙的秘诀,他也只说是因龙身上沾有他的气,所以能感应到,从不敢直言说是因
下了咒符。所以,他现在要寻找杜鹃鸟的行踪,自然也以气来解释,而隐去咒符一事。
豫辰不疑有它,见道士向树林走去,就抱起梅丫头跟在他身后。他走着,想起一事,就轻声问怀中的女孩:“说起来,丫
头,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梅丫头学了不少人语,该能回答他的问题了。哪怕她懂得不多,但以这二人的聪明,多多少少能解出她的意思。
然而,女孩却摇摇头,说:“黑黑的……看不见。”她本体所在的地方没有光,所以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路边,碰见我们?”
“杜鹃声……醒了。”被杜鹃声吵醒,起来就呆在梧桐树林中,然后朝着开阔的地方跑,就看到车子过来。梅丫头说了几
个字,有些话不会说,急得用手指比划。
豫辰笑着看她,越发觉得此丫头可爱,于是温柔说道:“好,我知道了。”闻言,梅丫头停下手,紧紧抓着他的长发,偎
依在他怀中。
其实,豫辰只猜出一两分。但再结合梅家庄内“梅妃”的身份,就有些头目。
当他知道梅妃只有灵没有本体时,曾猜测过很多种可能性。当想到最有可能那种时,他曾哑然失笑:仍未成形却已经活着
的生物是胎儿,若换成鸟,那便是蛋壳中的东西。这种东西,自然很难看出它的本体。而得知梅丫头的情况后,豫辰更确
定这个猜测。
豫辰想着梅妃本体之时,子清已经领着他们找到杜鹃鸟的尸体——那只老杜鹃鸟僵死在离梅家庄不远处的树下。
子清捧起它的尸体,拨弄着它的羽毛,忽地皱起眉头。他在杜鹃鸟胸前的羽毛上看到一道移魂咒——这咒语是把自身妖气
封存到其它物品,藉此将之转移给他人的咒语。
所以,道士马上明白为何这杜鹃妖的妖气那样衰弱,而梅家庄那妖能短时间提升妖力。
眼前这只老杜鹃为了帮她女儿,早就打算将自身修为全数传给她。早上她自知大限将近,才在梅家庄门外大闹,希望能劝
小杜鹃收手,并把封存妖气之物交给她,只可惜对方不领情。后来老杜鹃得到子清的气得以延寿,就又去梅家庄寻人。
想到此处,子清瞟了豫辰一眼,心想定是这家伙刺激“梅妃”,才促使她会见老杜鹃,取得妖力,造成现今的局面。
豫辰与道士结伴多年,也熟悉各种咒符。此刻他见到子清投来的眼神时,哪能不领会其中之意:“自我们来后,这儿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