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净身入宫,这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懒得动脑袋想,不过换作常人,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唐秋,送如姬回宫。”辕朔冷漠道。
“陛下……”不等唐秋哈腰答应,如姬软语香润如一卷柔滑的绸缎恰到好处吸引去辕朔瞩目。唐秋猜,那香温玉软的女子
恐怕已经整个人吊在主子身上不肯撒手了吧。
“今夜就让臣妾伺候陛下安歇不好吗?”
“孤不需要人陪。”只听一声变音的惊呼,唐秋哼笑着想,那不知好歹的如姬大概被主子推到一边去了吧。
女子矜情作态恃宠骄纵,下场可不好啊。唐秋无声息念叨。
“陛下,太后命我好好侍奉陛下的,陛下就这样让臣妾离开,日后可怎么向太后交代啊?”
唐秋脖圈发冷,低呼连连。
完了完了,这位如姬的命休矣,居然当着陛下的面搬出太后来压制陛下,要知道,当初陛下称帝软禁了自己的亲身兄弟惹
得太后非常不满意,最近又因陛下私自拿蓝灵王开刀,软禁了嫂嫂,传闻吃斋念佛的太后心绪大乱,连时刻不离手的紫檀
佛珠串也散了架。
心如绞痛的太后还得不来好消息,宫人间的流言蜚语又传进了她的耳朵,说什么陛下忽然有了怪癖,找起男宠尝起鲜来,
一呆就出不来了,平日从不忘早朝的他竟罢朝两日,惹得朝野震动,让老太后也不得不出手干预。
太后的想法挺干脆,要唐秋说也挺有效,就是每到就寝之时就给陛下送来活色生香的妃子解渴,刚开始,主子爷不说什么
,正常得跟以往没有不同,只是过往他会开恩让临幸的妃子同眠共枕,现在却一律赶了跑,就连过去还算看得过眼的如姬
也不能幸免。
“唐秋,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送如姬回宫!”
“是──”寒毛一凛,不给如姬再次撒娇的机会,唐秋恭恭敬敬小步急趋走至榻前,朝如姬行礼道:“娘娘,您还是跟奴
才回去吧。”
“陛下──”
辕朔厌恶地拍开如姬伸过来的手,伸手拉整亵衣,辕朔起身离开床榻,望着无助而无辜的如姬,掷地有声道:“回去告诉
太后,她想让孤做的事,孤已经达成了,日后不要再来烦孤!”
如姬面如死灰,樱红娇嫩的双唇骤然湮灭了颜色,她强颜欢笑道:“陛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臣妾,臣妾伺候得
不好吗?”
辕朔厌烦地挥了下手,皱眉吼道:“唐秋!不想当差了吗?!还不把她拖出去!”
“是!”给唐秋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拖延下去了,碍着如姬衣不蔽体,他只得捡了软毯盖在如姬身上,如姬哪儿容得他一
个下人过来碰自己,立刻拳打脚踢踹开了毯子,唐秋也不幸被当做了沙包。
“陛下,究竟为何啊陛下,您回答我啊!臣妾究竟什么地方让陛下不满意了?陛下──”
如姬哭闹不止,她压根没有留意到辕朔愈发难看的脸色,如姬显然忘了身份,她不是在和情郎打情骂俏,她只是辕朔三千
佳丽中的一个,她没有任何让辕朔值得留恋的地方,虽说她仰仗太后的本事让辕朔忌惮三分,但人心有度,真是激恼了辕
朔,变成尸体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唐秋被如姬搅得头大,完成不了主子的命令他的日子更不好过。
呸!这娘娘真是不知好歹,陛下有心让你活着你还不知足,闹什么闹!
“小文小武!还不进来帮忙──”憋着一肚子火,唐秋冲门外喊。
不一会儿,两个身板瘦小的太监跑了进来,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见总管如此狼狈,他们会意对视,上前来一个拿毯一个
抓住如姬双手,牢牢将她裹挟,唐秋哼了声将那花容失色的女子扛出门,指示着如柱而立的侍卫把她送回梓衾宫,毗邻太
后所在的宫殿。
“唐秋──”
刚抹完额角渗出的汗珠,殿内又传来帝王不怒自威的声音,叫苦不迭的唐秋只得再次恭恭敬敬地驼背哈腰着走进去,不望
帝王严峻的面容扑通跪地。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日后太后要是再送这些女人过来一律给我回了。”背手而立的辕朔不耐道。
“是。”唐秋应下了,多嘴的话盘旋了圈没敢漏出来,虽说辕朔不是什么沈湎女色的帝王,但也算不上清心寡欲的人,今
个儿怎么突然谢绝了太后送来的“好意”,莫非和那个人有关?
胡思乱想的当口,辕朔的声音响了起来,“机关城有消息么?”
果然与那人有关!唐秋振作下精神答道:“下人来报,王妃联珠一切安好,那男子经过悉心调整,并无大碍了。”
“是么……”拈着灼热的手指,辕朔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陛下,今日可还要去机关城?”
“不,”辕朔断然拒绝让唐秋有些意外,之后的话更费解了,“还是等下个雨天吧。”
25.
晨曦初现,风晓月残,一边是蒸蒸日上的红日,一边是孤寂当空渐消的弯月,当班的侍卫开始新一轮的交接,一个探头探
脑的身影乘着侍卫视线分散的空挡,一溜烟溜进机关城,急促的脚步,呼哧呼哧的喘气,好容易看见南苑的漆红拱门,覆
手推了开来。
“回来啦!”
“啊──”
好声好气的问候得来的竟是一声鬼叫,联珠一时失语,回神后就是一句轻哼,“呿,什么胆子。”
当二人视线相看得真切,那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宫人才发觉是王妃殿下。
“王、王妃殿下,您干嘛吓我。”宫人苍白着脸,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哀怨道。
联珠更不屑了,“哼,谁吓唬你了,我老远就听见你跑步过来的声音,好心好意过来替你开门,怎么你就这态度对待一个
身怀六甲的女子!嗯?!”
“是是是,奴才知错了。”宫人自知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子,连忙拱手求饶。
“罗嗦,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联珠瞄准了宫人同样鼓起的小腹,和她从内隆起的状态不同,这里头大有文章。
宫人捂着肚子,慢悠悠从衣裳底下掏出一个布包,吞吞吐吐道:“殿下,奴才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可能被逐出宫
门的危险替你找来的啊……”
“废话,我有这么不知好歹么?喏──”联珠二话不说拿过布袋,扯下发髻上的一根金钗塞到了他的手里。那是宗浚送给
她的,因为爱不释手所以一直戴着,没想到今日为了犒劳竟变成他人囊中之物了。
颤巍巍接下这金钗,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好歹是真金的呀!望见凤眼处那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宫人乐开了怀。
“谢殿下!”
“嘘──别走漏风声。”联珠提醒道。
“是──”宫人忙不迭点头,揣好金钗,屁颠屁颠地走出南苑拱门。
联珠关上院门,栓上门闩,使劲试了试,确定不会被轻易推开后这才放心地打开布包,仔细检查下送来的东西,一弯柳眉
下的双眸也更柔媚了。她重新打了个结,提着布包兴冲冲地找翊去了。
屈指算日的习惯又悄悄出现,翊在书案上摊着一张宣纸,上头写着几个“正”字,未完成的“正”仍缺两笔,隽秀的字体
透露着时间的流逝,十八日,那个人并未出现,而翊却无法卸下重负。身在这个地方一天,他的自由就是受限的,他就有
可能再遭殃,危若朝露,哪是这区区几日太平就能证明的?
“翊!我有东西给你看!”惆怅间,急促女声传进耳朵,翊回过神,但见大腹便便的联珠跌跌撞撞地跑进房来,额上汗珠
闪烁,怀里揣着一个深色布包。
“慢慢走过来就是了,干嘛这么着急?”翊放下毛笔,扶住那过于笨重的身躯。
“呸!我大费周章给你找到这个东西来,你不谢我倒先怪起我来了。”
联珠做起鬼脸来,压根不像个即将生产的母亲,翊一脸无奈,赔不是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到底是什么?”
“哼,想看了?”联珠轻哼声,还以为她还会揶揄自己一阵,没想到她意外爽快地打开了布包,那被联珠小心翼翼呵护着
的东西露出端倪,翊微怔,他不由拿起那窝在深色布料中的物件,细细把玩起来。
自从被关进这内城以来,翊压根见不到机关的影子,直到今日。这是个精致之极的机械鸟,双翅合在身旁,双眸紧闭,煞
是可爱。乍看起来大概只是件给孩子玩耍的小玩意儿,但这足够让翊展露笑颜,想起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宝贝。
小时候,师父喜欢拿闲来无事制作的小东西来搪塞善变的自己,起初他也不屑,但随着拿到手里的东西越来越精致,他的
态度也从不屑渐渐转变到吸引,到最后,不管师父怎么嘲笑,到了就寝时间也舍不得放开。或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
机关术也产生了兴趣,磨着师父教,逼着师父非发誓不可……那时的他,完全不讲道理。
“怎么样?喜欢吧?”联珠推了推翊的手臂,让他回神过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翊惊喜道。
“哼,厉害吧,我可是花了大力气的。”联珠得意一笑,双手叉腰的邀功,这动作越发凸显她隆起的小腹。
翊弯起嘴角,刚想挫挫联珠的傲气却发觉联珠的发髻没有昔日那般闪耀,他费心回忆这才想起什么来。
“联珠,你那支凤钗上哪儿去了?”
“哎?什么?啊,我放在屋里了。”
“那凤钗你向来贴身带的,今天怎么……你把那钗……”
“你怎么这么不讲情面,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可不是为了让你说我的不是,不想要还我就是了。我留给我孩儿玩。”
“这……”真要把这东西收回去翊又舍不得了,这小东西实在像过去师父给自己制作的那只,连羽毛纹理、手感质地都几
乎相同,他怎么舍得,而联珠却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偷偷一笑,却又故意扳下了脸。
“拿来!”她朝翊摊开了手。
“联珠……”翊忍不住放软了声音。
“别废话,还不还我!”联珠置之不理,继续逼近。
“联珠,我错了还不行么?”翊哭丧着脸嗫嚅道,“你不说要送我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要收回去了呢。”
“哼──”
“联珠,你倒是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拿来的?”推了推联珠搭着架子的手臂,翊委婉地问。
“不说~”联珠仍板着脸,眼眉飘出的笑意倒也不容忽视。
翊瘪瘪嘴,晃着她的手臂讨好道:“联珠,好姐姐,告诉我嘛……”
“嘻,这还差不多,”吃软不吃硬的联珠噗嗤一笑,捂着嘴解密道,“其实没什么好瞒的,这本是机关城主闲暇时摆弄的
东西,听说一直摆在机关城内的库房中,我是托宫人偷出来的。”
“什么?!”翊吃惊至极,他没想到这真的是师父制作的,更没想到联珠为了自己竟然犯这么大的险。
“咋呼什么,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辕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联珠好似满不在乎,提及那人名字却还是明
显一滞。
“真的不会有事?”翊很想得到确切答复,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敌手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什么都是未知数。
“怎么会有事呢……”联珠握起翊的手,香软如玉,兴许是这暖意让翊感受到欣慰,兴许又是手心里握着的机械鸟儿让他
兴奋未散,翊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联珠……”他试探问道,“我想去看一看那个库房,可以么?”
犹疑稍纵即逝,联珠热切而镇定,点了点头。
29.
迄今为止,翊看机关城不过是管中窥豹,他所呆的地方不过是机关城不值一提的角落,更广袤的天地他还未曾得见,今日
,他仿佛重见世界,一路游弋嘴巴总是微微张开,没合拢过。为纠正他过于夸张的表情,身旁随行的宫人不知几次扯他的
衣袖,告诫他务必克制。翊对宫人的警告则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所幸装扮成宫人模样的翊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确实的
危机,七弯八拐后,一排整齐庞大的库房映入眼帘。宫人四下探看后,摸索着打开二号库房的门。
库房之大令翊瞠目结舌,巨大的攻城机关状如漆黑巨龙稳健镇守在库房,庄严威武,着地四肢上颜色深浅不一,似有斑斑
锈迹,细辩来才发觉是风干的血迹,轻而易举得窥得它征战沙场的骇人气势。翊忍不住啧啧称叹,身处在此他好像重获新
生,辗转回顾,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师父指示建造的,心头沸腾的热血越发难以抑制。
与专心致志的翊截然不同,受联珠所托带他出来的宫人显得焦躁不安。偷东西事小,门合上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带
个人进去就不一样了,带进总得带出,还得负责把风以防出事,这个罪责可是更难担当的。宫人立在门口反复搓手、左右
环顾,时不时又看看库房内东奔西跑的翊,想叫他又怕惊动守卫,他只能这样干等着,眼巴巴地看着身着深棕色宫服的翊
隐匿到巨大机关后。
不知宫人担忧的翊继续深入探索,绕过前头巨大无比的攻城机械,后头摆着稍小一些的机械,不过和寻常所见的弓弩和投
掷器比起来还是庞大精密许多。抚过一件件战功赫赫的战争机器,翊向前走去的脚步不曾停歇,机械车马、滑翔器,无一
不精,无一不在静谧中透出肃杀之气。举目望去,翊已深入库房腹地,最前方,一道窄门引得他注意,心头一动,翊不由
自主朝那儿走去。
门是铁质的,和墙壁贴合紧密,好似嵌在里头的一样,若不是颜色不一就很难发现。翊试着推了推,“吱呀──”稍微施
力门就开了,翊侧身挤进去,看到屋内陈设的霎那,他忽然知道自己怀里的这只机械鸟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里环境布局与山间小屋纤毫无差,熟悉的氛围令翊热泪盈眶,哽噎声,翊连忙擦拭眼角,努力睁开仍弥漫水气的眼睛,
打量记忆中熟悉的机械。
闲置无用的竹榻摆满了林林总总的小机械兽,哪只是为哄闹脾气的自己,哪只是为怏怏不快的自己,哪只是为抱恙的自己
,翊如数家珍。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无不仔细抚摩,在这里,他好像看见了三年不见的师父是如何度日的,很揪心更不
解,既然师父也曾惦记我,为何他不肯回来看我?!
猜不透师父的心思,翊茫茫然掷下手中小巧玲珑的机关兽,巴掌大的机关兽滚下竹榻,骨碌碌落进阴影里。回过神来,翊
俯身去拾,手指在不自然的黑暗中摸索了阵,忽然碰到了个怪异的凸起,本以为那是落下去的机关兽,翊用力提了提,结
果却毫无反应。
翊有些吃惊,他抽回手,托着腮帮思忖起来:那是什么……莫非是师父设下的玄机?
此念一闪,翊蹲下身检查竹榻四角,使劲扳了扳,似乎可以移动,他随即起身动手搬开竹榻,看向地面,除了那只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