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催催,就知道催,三个月内定会让你看到活灵活现的机关兽的,急什么。”天乙伸指绕起垂在耳旁的一丝乌发,怪嗔
道。
“嘿嘿……”孟夏憨笑道,“天乙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么,我在墨国呆了数月好不容易捞得这堆东西,赶着回国交差哪
!”
“哦……”天乙微阖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如水波灵动的眼眸幽幽转上他的脸道,“在下一直好奇,孟夏兄究竟是打
哪儿来,准备讨这机关回去做什么?”
“这个……”孟夏脸色微变,哈哈笑着打马虎眼,“我也不是不能说,反正墨国机关是天下都想窥探的宝贝,我过来自然
就是为了这个,天乙兄,你说是不是?”
天乙若有似无地轻笑,不赞同也不否认。世间的事儿似乎与他无关,纵然天下有再多人因为无畏的杀戮而亡也与他没有瓜
葛,只是偶尔他会利用这盘根错节的世间纷争完成自己的一些……小事罢了。
孟夏胸口一滞,眼前某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如何令人着魔,纵是一园绽放摇曳枝头的绯艳花颜也不及他一分呐。
使劲捶了捶不安乱跳的胸口,孟夏张了张干涸的嘴问:“敢问天乙兄,你可是墨国人?”
“不是。”绚丽夺目的微笑骤然收敛,总算无碍旁人神魂颠倒了,“问这作甚?”
“敢问若是有朝一日墨国陷入为难,你会如何?”孟夏试探道,这是他许久想问的一句话,今日总算可以得到答案了。
“与我无关,”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神色令孟夏诧异,“这国是存也好是灭也罢,与我无关。”
此等答案让孟夏悲喜交加,喜的是他对墨国绝无感情,请他去羽国应该极其容易,但看他这般无所畏惧的模样,想必就算
让他到了羽国,也是个令人不安的角色吧。
孟夏敷衍着干笑数声,天乙不置可否,摆在他眼跟前的他都视若无睹,能容他记挂的只有那一个而已……
34.
残云碎日,淅淅沥沥如细雨般的日光倾洒下来,暮色沉沉的机关城换上新装。细数被囚之期,已过了将近半年,难得目睹
新气象,联珠本想走出门来透透气,不料却被外头持续传来的刺耳声响吓到,腹部传导来阵痛,逼得她连连倒退,重回屋
内坐好,嫌那声响过大,她多想起身把门关上,也许是日趋臃肿的身形,四肢丁零的她懒得动弹,只得傻乎乎地捂起耳朵
待那该死的声音自己消失。
砸吧砸吧乱响的声儿好似忽然盖上一层薄被,小了许多。联珠讶异回过身,但见敞开的大门已然关牢,而眼跟前,挺立着
个端秀的人。
“翊!”联珠吃惊不已,眉开眼笑起来,“你怎么……从门走进来了?”
“瞧你话说的,好像我每次都该钻暗门进来似的。”翊撇撇嘴,埋怨道。
联珠眼睛也笑没了,她扶腰起身道:“可你近几日不都是钻狗洞的嘛,呵呵,怎么,今儿个你怎么不去地下捣鼓你的机关
去了?”
“连着几日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头都晕了,出来透透气。”翊苦笑道,“天知道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外头闹哄哄的,
我去库房那儿兜了圈,好些兵将都在搬机关,出什么大事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朝纲大事也轮不到我们管,你专心搞你的机关,我专心安我的胎,那些乱哄哄见血的事儿就让那个面不
改色的人去弄吧。”联珠闲散至极地抚着小腹,慢条斯理地打量今日有所不同的身影。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莫非是衣服
?记得刚见翊,印进联珠脑海里的就是那样一副画面,漫天盖地的白,雪影清冷,明明已经是绝望至极的颜色里,偏偏少
不了恸摄心魄的红,寂静的流淌……联珠晃了晃脑袋,细看今日的人,明丽的珐琅蓝蛰得她眼晕,她忍不住拨弄起他新换
上的衣裳,笑颜盈盈,“这么漂亮的衣裳,怎么不见你穿过?”
“今晨醒来的时候架子上就挂着,原先的也不知去向,只得穿上了。”翊厌嫌得揪着穿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哭笑不得。
“说的什么话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挺好看的呀,联珠啧啧嘴,小子模样是好啊。
“又不适合我。”翊一脸深恶痛绝。
“那是,翊你天生福薄,这艳丽颜色你配不起啊。”联珠半开玩笑道,翊端看贴合身形的明丽衣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这衣裳……好生眼熟呢。”联珠拖着下巴思索起来,“我记着自己刚见宗浚时,他身上也穿着这样颜色的衣裳,而
他就像个脱了灵魂的娃娃,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内庭见到鬼了呢!”
“是吗……”翊不可预见地颤了下,他拽了拽衣袖,只觉自己被迫套上了某人的残念。这衣裳一定是辕朔故意留下的,这
层试探又是为何?搞不清楚啊,明明相见的人就在自己触及的到的地方,他却偏偏想着找人代替他心中空缺的地方,怪人
哪……
“联珠……”翊弹着手指,幽幽开口。
“什么事?”联珠从记忆中走出,回神认真地看着他。
“我跟你夫君……可有相似之处?”翊咬着唇,紧张地问。
“嗯……”联珠来回扫视他脸的表情令他发怵,静静等了半天,联珠开了金口,“干嘛这么问?我待你太好让你误会了?
”
“不是……”是辕望拉着他口口声声喊着皇兄让人在意,是辕望别有用心留下这衣裳让人心惊,翊抱起手肘,扯着嘴角想
笑笑不出。
“要听实话么?”联珠歪着脑袋问。
翊缓慢点点头。
久站嫌累,联珠重新坐下,甜甜笑道:“说实话你们面容相距甚远,但气质很近,不过初次见你我还没来得及吃惊呢先被
你身上的伤吓了个半死,哪儿还顾得这些。”
“是么……”翊若有所思,沉吟。
穿在身上轻薄柔软的绸缎无端重了许多,那诡异升出的重量宛若一张巨网牢牢捆束住他四肢,冷汗淋漓,这衣服也似乎黏
上了皮肤,扯也扯不开。未曾察觉翊微变的脸色,联珠继续道:“待你好,可能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得到宗浚影子,不过你
的秉性脾气也实在让人担心,叫我忍不住想好好看着你。”
“谢谢……”翊忍不住陪笑,联珠的好意让他宽慰了些,黏在颈项上不适却并未消退。
“哎,客气什么,咱俩都是囚徒,自然要互相照应了。”联珠手抵着下颚道,“说起来最近辕望没寻你晦气吧,你日子总
算清闲了吧……”联珠喜欢说反话,这时也不放松自己的伶牙俐齿。
“好像是吧……”翊喃喃应道。
联珠不悦皱眉,“你怎么恍恍惚惚的?出什么事了?难道辕望找你麻烦了?”
“不是,没有,怎么会,他好些日子不出现在机关城了。”
翊连连否认,他这几日当真轻松得令人奇怪,连续几日窝在地下都没有穿帮,难道真是上次事件影响的缘故?他陷入沉思
。
“莫非是国中出什么大事了?哟……”联珠嗫嚅句,低呼声捂住了小腹,盘上心头的烦絮烟消云散,她轻拍腹里胡闹的孩
儿,满足微笑。
呆在联珠身旁,总能抽身出那庞杂的混乱,翊莞尔,笑容却被屋外的巨响震散。
回首罔顾,虚掩的窗在摇曳,风吹来,灌满衣摆,华彩斑斓的蓝色锦缎微微起伏,仿佛天水荡漾,揭走些许灵魂的执念。
深透气,翊恳求这风可以再大一些,好吹散这遮罩一身的繁重。
35.
激起风的场所,库房内外轰鸣不断,!辘吱嘎作响,惊飞的鸟雀假以时日不愿归来,尘封已久的血腥气息在苍穹下漠视天
光,沉溺进浓黑。搬出库房的还并非是墨国最庞大的机关,但惊人的数量和体积还是让机关兵累得满头大汗。
许久未战,纵使精良部队也会怠惰吧。这番景象若是让当朝君王看到,恐怕会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加强他们的训练强度吧
。未到三伏天,日光也火辣的惊人,扫去额头的汗珠,为国卖命的人努力完成手头交付下来的任务,搬运沉重的机关。
浓重的血腥气无视城墙的阻隔飘散进紫微城,来来往往穿梭皇庭内外的宫人仿佛沙漏中精准计时的沙砾,面无表情地忙碌
着。然而这铁锈似的味道改变了他们千篇一律的动作,钻进鼻腔的气息让他们不适地挤了挤眉,有人抽空抬起脸,有人不
住打了个喷嚏,有人厌恶地加快了步伐,也有人脸色泛白念起了大悲咒。这气息引人恐慌,这气息印证不详,这气息将引
领灾难的方向。
而指导这场血腥屠杀的人正退下朝安稳地坐在金箔镶嵌的九龙椅上,一手抚着微烫的茶盏,一手不住在奏章上批示,而最
十万火急的军令已然化作百万人脑海中的圣印,身体力行,在机关城内大动干戈,激起尘土飞扬,搅乱无数人心底的悲怆
。
传递完圣旨,唐秋一路小跑奔回了书房,辕望眼未抬,声先至:“机关可曾准备妥当?”
唐秋忙不迭下跪应道:“陛下,机关兵报告,机关许久未用,上头血迹凝结,需不需要等装完毕再出发?”
“不用,即刻启程。”辕望面不改色,全然压制住那暗暗惊讶。没想到,搁置在库房中这么许久,摆了那么多祛除血腥气
的熏香,还是无法除尽那一身血浴留下的气味,明明这是最易流逝干净的东西啊。
辕望不住停笔,眺目远望──城墙道道,迂回曲折,仿佛漆刷着浓稠的鲜血,尽头,是磨灭血色的灰。
那里,烟尘四起,!辘钝响,机关铮铮;那里,曾是那个面带微笑人的修罗场。
「饮血的机关才是最佳的杀人机器,因为它们知道,至上追求的味道是何等滋味。」雅丽笑容,嗅不到虐气,只有草木清
香,宽袖长袍的云息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很可怕。辕望蹙眉,云息像自己,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但是云息的
徒弟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依然天真,依然向往,如此轻信,福兮?祸兮?辕望忍不住嗤笑。
「他该认识到的,云息都把他扔掉这儿来了,为何他还是不放下那该死的忠诚?究竟云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是我没有的
?是什么……」
“陛下……陛下……”声声透着畏惧的恭敬称谓传进辕望的耳朵,横眉相对,辕望的脸色不住又阴沉了几分。
唐秋瑟缩了下,试探道:“陛下,机关部队已经整装待发,请问何时出城?”
“机关城城主呢?”一言既出,辕望才知失言。
当初,他把调动机关城内所以机关部队的兵符交给了城主云息,现在云息下落不明,机关部队自然按兵不动,等着他的指
示了。四年,祀戎分立的格局又要回复成一人独统的形式了。辕望痛心疾首,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了么?
他捶捣案桌,忘情之举让唐秋惊跳了三跳。须臾,一张脸跳入脑海,即刻却又被他拂开。不行,那人虽然通晓机关但他是
云息的徒弟,一旦放他出城,他怎么还会回来?何况他还……知道了那么多事……
“陛下?”唐秋踌躇不定地询问了声。
“去,召令狐上弦觐见。”
帝王的棋盘上又动了枚棋子,轰隆隆……大地在震颤。
唐秋久跪不起,惊惧膝下传来的波澜,他忘了外头费力搬运的机关,只记得头顶上那冷峻犀利的一瞥。
黑甲如墨,吸纳光华,如沉沉雾云自廊间闪过,凌厉之气凝于眉心,无形闪电隐隐在此聚拢,待时而发。
刀剑铮铮,侧身而挂,似沉默的野兽,利爪泛出的犀利冷光还是令人望而却步。宫人默不做声分立两旁,屏息等着这阵黑
色旋风从面前刮过,敢在内庭带着如此浓重杀气四处寻走还能安然无恙,此人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令人不解的是,当今陛下乃是个最容不得身旁存在异己的人,但他偏偏纵容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且官居左将,到底是
仁慈还是别有所图?宫人不敢妄加揣测,天知道今天说出的话会不会成为明日将自己葬送进黄土的罪证。
“陛下,令狐将军带到。”唐秋行礼道。
“末将令狐上弦参见陛下!”震耳欲聋的声音似要盖过外头的嘈杂,更欲震碎座上人的心魂,端坐在高位上的人,他会怕
吗?
“免礼……”辕朔眯起眼睛,看着这只豢养在身边的老虎,獠牙已然亮出,只是尚还存犹,让他犹豫的原因,辕朔猜得出
来,也正是因为此,他敢将此人留在身边。
“令狐将军,知道此次孤唤你前来的原因么?”
“滨州氐岛海盗猖獗,霸占州府,占山为王,想必陛下是在为此事操心吧?”
“自然,孤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前往滨州,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前往?”
“陛下何须多言,若是想让末将出征,下令就是!”铿锵有力的声音,锐利如豹的目光,即使被殿下人狠狠瞪视着,辕朔
还是临危不乱。
“令狐将军倒是爽快……真是令孤欣慰啊……”辕朔半真半假地笑道,“此次清剿成功,孤自有重赏。”
“那末将先自此谢过陛下了!”
“令狐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意味深长的试探,辕朔想看看,令狐上弦的胆子究竟大到什么地步了。
令狐上弦笑了起来,张扬但不狂妄,“陛下,末将想要的东西并不在紫微城内,所以,还是容末将自己去争取吧。”
辕朔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是么……那么令狐将军可要好好努力了。”
“借陛下吉言,自当马到功成。”令狐上弦掷地有声道,“如若他事,末将先行告退。”
“退下吧。”
令狐上弦全身而退,一旁的唐秋倒是吓得魂不附体。但看主子沈下的脸,个中狠辣让他淌下了冷汗。
终究……还是留不得……辕朔轻轻弹动手指,一旁的朱笔尖端淌下了殷红。
36.
封闭许久的机关栈道即将再次开启,虽然远离人口密集之地,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是令墨国百姓无法忽视。竟然动用起
国都内的精良机关,哪儿块儿又出大事了?
一缕鹅黄如浮云降世静寂在酒肆角落,拈着去了衣的花生仁若无其事地笑。平白多来无数瞩目他却熟视无睹,专心致志地
倾听四方传进耳朵的小道消息。
“这次派兵是要去哪儿啊?难道羽国又来冒犯了?”
“不是,是内乱,听说滨州沿海出现了海盗,本来不足为惧,但是海盗狡猾,把州府内的机关烧了精光,还毁了滨州和四
处的联系站,现在的滨州是人间地狱啊。”
“那四处派支援不就好了,何必要动用都城内的机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