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辕朔浓眉紧锁一整夜,唐秋早已习惯彻夜相伴主子左右的日子,熄灭灯笼内的烛火,麻烦还没结束。
机关城的库房猛然爆炸,成了堆黑色的废墟,存放的大型机关不少被压在碎石之下,搬出来后还能不能继续使用就不得而
知了。此次机关城的动荡毁了墨国坚不可摧的神话,辕朔整顿一夜封锁消息,为的就是稳定人心,以免让劲敌窥视。
这些不过是场面上的话罢了,唐秋心知肚明,最让自个儿主子不能接受的是,作出这一切的仅仅是一个人,翊。
不愧是云息的徒弟啊,居然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库房,莫不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么?
婢女身着粉红服饰,手里平端着提神醒脑的绿茶悄然而至,这抹艳丽美丽的颜色并未抚平辕朔眉间的深壑,胆小的婢女微
微颤抖了下,茶盏险些倒在银盘上,唐秋冷哼了声,接下她手里的茶盏遣她下去,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茶盏端上案桌,退下
。
望了眼红瓷盘龙万福图样的茶盏,辕朔懒得动手。不必饮用这些茶水,他想阖眼也睡不着。他早该料到,说出云息二字他
还会乖乖呆在这里么?他就该闭紧嘴巴一字不提,不然今天也……辕朔狠狠咬了咬双唇,唐秋偷瞄着主子握紧的拳头,不
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
忽而,殿门外传来急报,仿佛被辕朔的急促上了身,不等主子吩咐,唐秋尖细着嗓子宣侍卫入殿。
暂管机关城内事务的将军气喘吁吁跪地不起,深色盔甲掩得了疲惫,但撑地微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劳累,“陛下。”
“说。”一挥手,辕朔威仪道。
“陛下,库房清理已接近尾声,前城主云息不容外人进入的内库房地板上似有暗门,不知陛下意思……”
“撬开,一看究竟。”
“是。”将军低头应允,“另外库房内压损的大型机关十一件,中型机关三十四件,机关师称,若要全部修补完毕需要三
月左右……”
辕朔皱眉道:“不行,墨国素来以机关着称,何况城内机关已搬去七分之一,速速召集城内所有机关师,务必在一月之内
全部完成。”
“是。”
“还有,速召工匠重建库房,所有事宜务必在一月之内完成,不得有误。”
“是。”将军铿锵应答。
换口气,脑海中自然浮出那人的模样,辕朔抿了抿唇,问道:“对了,追捕之事如何了?”
将军眼神闪烁,迟疑半晌道:“启禀陛下,虽然已快马加鞭通知在所有城门加防检查出城之人,但……至今未果。”
原来如此,已经整整半夜,果真难以寻得他的行迹了,恐怕早已出城了吧。辕朔沉吟片刻,道:“无妨,撤去多余守军无
须再查,孤另有安排,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将军不敢松气,端端正正地退出殿外。
体内犹如抽出一半魂魄,辕朔瘫软靠在椅背上,贴金龙椅虽然繁复奢华,但磕着脊背僵硬而冰冷。唐秋知道,身为君王,
主子不喜欢靠在椅背上,那有损他的帝王之相雄霸之气,如此怯弱靠在椅背上的样子,唐秋不常得见。
“陛下。”唐秋冷不丁回过头,但见一个鲁莽女子闯入殿中跪下,身形如秋叶瑟瑟发抖,唐秋再回头,主子已经挺直腰板
不怒自威,走进一寸仿佛都会被那压迫人心的气旋卷入,唐秋又向旁边躲了躲。
“什么人?!闯入殿上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不然……”
“陛下……”女子停止发抖,抬起的脸却满是惶恐,“奴婢是派往清许殿的乳娘……”
“清许殿出什么事了?”辕朔的神经绷紧了,唐秋嘴角抽搐了下,好嘛,又来个让主子烦心的人。
“小世子……小世子不见了!”
“什么?!”辕朔彻底被震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昨夜机关城不太平,连清许殿也……他立马站了起来,吼道,“唐秋
,摆驾!!”
唉,不说我也知道。唐秋咕哝了声,扯开嗓门唤起人来。
47.
四年前,站在这清许殿的院落里,宗浚见识到了“女侠”的风范,身着华服的联珠像只灵动的蝴蝶飞进视野,四目对视,
他愣住了她也呆了下,手一滑,漂亮的蝴蝶“扑”地掉落,揉着腰背“哎哟哎哟”的呻吟,那刻,宗浚笑了,城内风雨飘
摇,他好不容易重拾起久违的笑靥。宗浚猜想,联珠恐怕就是此生上天送下来的礼物,包容他照顾他,体恤他陪伴他,宗
浚赌誓,此生此世他定不可辜负的就是联珠,为了联珠,他无所畏惧,现如今,他却让联珠彻底失望了。
“王爷,王妃来了。”通报传来,宗浚停止来回踱步,一扭头正看见联珠欢欣鼓舞的脸,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该如何告
诉她!宗浚咬下唇,怎么忍心讲出这个不幸的消息来。
“宗浚,你也在宫中!太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联珠拍手徜徉着喜气道,“一会儿我要告诉你件好玩的事……”
“联珠……”还不及告诉她真相,联珠就被屋内的哭声吸引去,她松开宗浚的手欣欣然进屋,看见摇篮里晃动双手的婴儿
,她笑得温柔可人。奔过去俯身抱起孩子,联珠贴着那柔软的脸颊亲吻,一遍又一遍。
宗浚默不做声跟着她走进里屋,看着联珠如获至宝的模样他不忍心说出那句话:他们另一个孩子不见了。
“宗浚,另个孩子呢,该不会是在乳娘那儿吧。”联珠娇嗔道。
“……”宗浚无言以对,联珠煎熬两轮冲击和痛苦生养下的孩子只剩一个了,而且都是因为他的疏忽……他怎么开得了口
!!
“宗浚?怎么了?”联珠奇怪地看着他,为何她的夫君不说话呢,为何不把她另一个孩子带来给她看呢?难道孩子还打算
与她玩捉迷藏不成?
“联珠……都是我的错……”宗浚痛彻心扉,紧紧绞着双手,不知从何说起。
“宗浚,到底怎么了?”联珠怀抱着孩子轻轻晃着,盯看宗浚苍白如纸的神情,隐约不安起来。
“另一个孩子……不见了……”大汗淋漓好似生了场大病,宗浚有气无力地说出了原委,“昨夜,我听得外头巨响,以为
出了什么事,回头再看孩子的时候……只剩下一……”
“不可能,”联珠断然打断他的话,眼眶忽的湿润了,“宗浚,怎么会呢,紫微城警备森严,为何孩子会平白无故消失了
呢,你说啊!”联珠忍不住拔高了嗓子,怀里的孩子吓得不再吱声,宗浚不忍探看联珠的脸,骤然蜡黄撇尽颜色,全不见
初见时的伶俐和美丽,一个噩耗就这样轻易吞噬掉了她的青春华年。
“联珠……”宗浚握住联珠抱着孩子的手,蹙心冰凉,他忍不住也逼红了眼眶。
“孩子怎么了?孩子到底去哪儿了?”联珠哭着喊着,全不见大家闺秀的冷静,她紧紧逼问宗浚,仿佛攥住她最后那丝希
望。
“哇──”孩子骤然哭了起来,响声如雷,联珠停住了质问,宗浚也失了颜色,两人默不做声地注视着他们仅存的孩子,
唯一的希望。联珠撇开他的手拼命搂紧孩子,空洞的眼睛不再注视他。宗浚心冷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不敢辜负
的人开始疏离他了。
“噢噢噢……别哭别哭……娘亲吵到你了,乖乖别哭……”联珠背过身专心致志地哄着孩子,她无意责备宗浚的疏忽,她
只是伤心,伤心自己的孩子无故失踪,现在唯有臂弯里哭闹蹬腿的生灵能安抚她绞痛的心。
而宗浚,得不到联珠原谅,猛然好像坠入了深渊。雨夜不及心冷,骨肉分离乃是至深之痛,而与眼前人心神相悖更是锥心
难耐。两人相顾无言立在里屋,联珠全心全意扑在孩子身上,宗浚亦步亦趋,颓然靠在案桌边。
此时,另一位乳娘听闻哭声走了进来,朝联珠福了福身道:“王妃,把孩子交给奴婢吧,兴许是饿了。”
乳娘冲联珠伸出了手欲要抱孩子去喂奶,孰料,联珠猛然打开了她的手尖叫起来,“不!不要碰他!孩子是我的!我的!
”
乍响的尖叫让乳娘缩回了手,也让宗浚出了身冷汗。死守孩儿不放的联珠已然迷了心智,把乳娘也当成是要夺去孩子的仇
人,怒目相视。不忍孩子饥饿,更不忍联珠失心发狂的样子,宗浚从后抱住了联珠,抚着她冰凉的额头拼命安抚:“联珠
,你冷静点,联珠──”
“不,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孩子,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只有这一个了……”联珠泪眼婆娑失声喊叫,目光迷离而涣散
,倘若离水许久的鱼濒临死亡。
宗浚强忍住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制住联珠挣扎的身躯道:“联珠,没人会夺走孩子,没有人会夺走孩子,孩子饿了,让
乳娘喂饱孩子好不好,好不好?”再三柔声劝慰并没组织联珠失控的举动,只是喊声越来越沙哑,怀抱孩儿的臂弯却是越
挤越紧。
“娘娘,娘娘,快撒手吧,孩子要没气了。”乳娘忽然喊了声,联珠怔然停止了动作,她低头检查怀里的孩子,由于用力
过度的缘故,孩子的嘴唇泛出了可怕的紫白。联珠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手一松,乳娘眼疾手快抱住了孩子,朝宗浚递了
个眼色后匆匆退下。
“孩子……孩子……”茫茫然伸出手,联珠凄厉地哭喊,身心具疲。似是抽干了所有气力,联珠霍得倒在宗浚怀里昏了过
去,仰起的脸如雪苍白,紧闭的眼角滑出了水迹。
“联珠,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紧抱住昏厥过去的联珠,宗浚一遍遍诉说着悔恨。抽泣久了,宗浚抱起联珠
走向床榻,他将联珠平放在榻上,细细理过她散乱开来的发丝,盖上薄被,“联珠,我会把孩子找回来的,相信我。”
轻声细语作出承诺,宗浚未阖双眼守在她身旁照料,重新听见嘈杂声已是次日清晨的事,擦去眼角未坠的泪水,宗浚掩上
房门走了出来,看到的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兄弟,辕朔。
一丝无所畏惧的轻笑划过嘴角,今日已上梁山,纵然不甘愿,但再难回头。
48.
多少年了,自己未再见过兄长的笑容,没想到今日又可得见,不过辕朔自知如此笑颜见不如不见得好,冷若霜刀,极北之
地的冰风钻进衣内贴肤潜行,冷不防就割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疼得他皱眉。不祥的征兆如密不透风的黑布裹挟住心脏
,缓慢收紧,明知会有窒息的危险却拔除不去。
清许殿伺候的宫人纷纷跪地迎接,万岁万岁的呼声充斥双耳,他挥挥手打断着嗡嗡作响的声音,迫不及待走至面色不善的
兄长面前。今日兄长的气势不一般,连站在身后的唐秋都嗅出了视死如归的味道,何况是辕朔。
宗浚没有如同过去一般谦卑地低下头,反而不卑不亢地凝视他,似笑非笑的容色令辕朔寝食难安,为何是这副表情?难不
成他把儿子失踪一事怪罪到他的头上来了?兄弟二人缄默相对,气氛压抑好像漆黑的机关城被搬到了这里。宫人屏息不语
,久跪不起不说连脑袋也不敢抬。辕朔盯牢宗浚处变不惊的脸,熟悉又陌生,启口轻唤了声“王兄……”
“微臣愧不敢当。”不出所料,又是如同日一般的生疏回应,但与过往不同的是,这份回答少了份拘谨多了分露骨的轻嘲
。
辕朔紧锁双眉稍稍放松,问道:“孤听说王兄的孩子……”
“联珠身体不适在屋内休息,此地不宜谈话,有劳陛下换个地方吧。”打断辕朔的话,他倾身一揖,冷冷道。
辕朔紧抿唇,不得发作,宗浚带给他的感觉不对头,让他难以自如对待,朝唐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低下头颅为他们引
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两人行至清许殿正东方向的朝阳宫,辕朔衣食起居的地方。
辕朔不曾允许妃子擅自闯入他的宫阙,那是绝对权力的象征,今日不过是兄长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他毫不犹豫推开紧闭不
对外敞放的大门,迎兄长进门。明明身为帝王,那一刻,他却有了卑躬屈膝的感觉。
心头上的阴影浮掠而过,辕朔遣散众人,重闭大门,只剩他们兄弟二人。
宗浚面无笑意冷冷道:“陛下,微臣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有不恭敬之处还请陛下海涵。”辕朔轻轻点头,他想听兄
长说些什么。
“孩子是不是你带走的?”
“你说什么?”冲出口的责难让辕朔傻了眼,他知道孩子被偷兄长心情欠佳,也猜到他必然会恼怒怪罪到自己身上,可没
想到突然扣上脑袋的就是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本想平心静气的辕朔骤然动怒了,“哼,孤有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偷取
别人的孩儿吗?”
“怎么不会?”宗浚不容置疑的话语让辕朔焦躁,还未反驳,宗浚突然逼近,如此接近,鼻息相促,嬉戏脸颊,那刻他竟
恍惚了,哑口无言地被兄长嘲讽。
“你不是已经习惯把我玩弄于股掌间了么?你不是隔三岔五就喜欢找我麻烦吗?你把我押赴刑场假装云息诱引他的徒儿我
无所谓,反正我已习惯对着你下跪磕头,我也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你贬低,你把联珠扣押在宫中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知道我无能连自己的妻都不敢出手相救,但是我有自己的痴心妄想,想着你是我的血脉至亲,不会伤害我的挚爱,所
以我忍了,但今朝我的孩儿降世,你为什么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
“闭上你的嘴!”辕朔狠狠打断他的话,怒目相视,他竟无半点愧色,素来忍气吞声的他今日打算逆势而为,触怒权威背
水一战。如此义无反顾的兄长他见过,那就是儿时兄长向父皇为自己求情时的模样,纵然孤军作战也面无惧色,坦坦荡荡
替他领罚。昔日恩德未有忘,今日弩张对河战。辕朔心间五味俱全,兄长未变,仍肯为了信仰孤注一掷,但兄长也变了,
因为他的信仰不再有自己。
“你要孤说多少次?孤不知道你孩儿被偷的事!”
“紫微城警备森严,麻雀都飞不出去,岂会有人堂而皇之地出入自如,若不是有陛下的授意,恐怕早被万箭穿心捅成马蜂
窝了吧。”宗浚紧盯他的双眸咄咄逼人道,言下之意太过明显,除了辕朔授意,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为何你就是不信!”辕朔攥紧拳头道。
“你叫我如何相信!”宗浚也怒吼起来。
辕朔自知理亏,对兄长那对麟儿他确实不喜欢,孩儿降世,这说明世间又多出个与他争风吃醋的对象,而且这一来就是一
双,叫他如何受得了!但辕朔决计不会抢走兄长的孩儿,他只会逼兄长乖乖把孩儿双手奉上,他怎么会傻到让自己和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