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整齐划一的回答。
这边排长们开始发枪,由班长去领,一个个发到士兵手上。
方恒发现这种气氛很不一样,班长们是肃穆的从排长那里接枪,发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嘴角都抿的很紧,像是憋着一股劲一般的用力递过来,就连石磊这平日里很闷的人眼底都带着火星。
于是,方恒的心脏紧了起来,肾上激素开始往上面飙升,就算没有所谓的战前动员,也突然的意识到集体荣誉感是什么。
跑好的不加分,跑不好的却扣分,每扣下一分丢的都是整个排的脸面。
这操蛋的集体荣誉感!!
方恒接过枪后牙根紧咬,带着十足力度地背在了身上。
很明显,就算他妈的不拔尖,也不能落到最后!!
“哔——”
那边,吉珠嘎玛站在跑道上吹了个哨子,看着眼前的100来号新兵,沉默了许久,视线移动的很慢,像是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下,然后把秒表举了起来,干脆的开口,“开始。”
“唰”的一声响,衣料‘沙沙’的摩擦,全部人都冲了出去。
其实连长这一手有些突然,他们枪都才背上,还在队列里,连排长都没说话,这就开始了,而且100来个人在跑道上真的有些拥挤,尤其是刚跑出去的时候差点酿成踩踏惨案,所有人挤成一团,一股脑地往前面冲。
方恒闷头闷脑的跟着跑,视线一直落在侯珏的背影上,或者说,这个排里大部分人都看着侯珏,紧紧的咬着,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速度。
10公里,400米的跑道,一共二十五圈。
两圈跑下来,人群稍微散开了一点,有些人已经展露了疲态,呼吸就跟拉风箱一样的难听。
方恒大口喘着气,被埋没在人群里,这才发现大家博了命是个什么感觉,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双眼都在往前面看,总觉的自己要是放慢了脚步往后面缩就是个怂货,所以也只能咬紧了牙跟着。
这么一口气憋着,坚持着极快的速度跑了四圈,方恒已经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肺部隐隐作痛,速度就这么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其实不光方恒一个人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整个新兵连如今已经开起了火车,跑在最后面的人距离排头兵差不多有将近200米。
而排头兵,一排的人,二排的人,还有他们排里的侯珏、魏亚阳、石磊等六个人都在这里面,大家似乎并不急着冲第一,一直维持在一个稳定的频率里,可是就这样,也远远超过他们。
方恒大口喘着气往连长那边看了一眼,连长就站在操场的中间说着什么,手里一直捏着秒表,黑色的表带摇晃着,声音很大,却被众人的呼吸声盖住,又因为空旷而扩散出去,方恒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连长在骂人,然后抬腿就往了个兵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那人歪了一下又快速端正了回去。
中间的老兵正在训练跪射军事动作,手里的95步统一冲着一个方向,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带着类似于震慑的凶猛气势,让方恒每跑到被枪口指着的区域时都会不由绷紧身体,加快几分。
岳梓桐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干脆跑到了方恒的身边,扭头想说话,但是却又面色难看的紧闭了嘴。
方恒扭头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觉间有了点儿力气。
有个人陪着,挺好的。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说起这个距离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但是跑起来却要人老命。
队伍拖拉了很长,大部分的速度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体能的流失越来越慢。
跑到16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排长们也有些急,跑在后面的人都会被指着骂,恨不得踹上两脚,才能够缓解这火烧火燎的焦急。
方恒这次没吊尾车,所以没被骂到,不过这一比较才发现杨翌还算是个文明的。
另外两个排长满口的脏话,每句话都带娘,杨翌吼归吼,竟然还透着点儿文化气。
不过……现在可不是分神的时候,这都半个多小时了,竟然还有9圈没跑完。
其实平日里训练10公里跑要不没有限制时间,要不就不是负重跑,如今这双双压下来,方恒是真有些吃不消,就感觉后面背的不是32斤的背包而是沉甸甸的一座大山,勒在肩膀上的带子已经挤进了肉里,磨到了骨头上,生生作痛。
难受。
肺部疼得不得了,有种缺氧无法呼吸的感觉。
双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可是,不能再慢了,按照这样下去,他肯定得被扣分。
岳梓桐拽了方恒一下,气息不稳的开口,“速度。”
方恒点头,低着头开始加速。
加速的也不光他们,侯珏那批排头兵也冲了起来。
长跑是有战术的,开头不能冲狠了,必须维持在一个较快并且能够承受的频率上,然后在后面几圈开始加速,直至到最后一圈的冲刺。
弱的想要变强,强的还想更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都想拿个头名。
你来我往的冲,气氛是一层层的堆积紧绷。
前面的在较劲,后面的也在较劲。
方恒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加快脚上的频率,和岳梓桐一起超了两个人,结果回头又被人给超了回去,然后他们再次反超,又被超越,就这么较着劲的一路狂奔,跟不要命了一样。
这可不是不要命了?
方恒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倒到地上,可是却得这么硬生生的挺着。
扣了分被骂,他丢不起那人。
被落下了,他不愿意。
可以说是把牙给咬碎了在坚持。
视野摇晃颠簸,甚至有些地方似乎都出现了黑点,脑袋里是真没什么想法了,就是不能慢下来。
岳梓桐面色血红,就连眼珠子都挣出了血丝。
他体能也不算好,平日里在家里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货。
也就是顾着他爸的名头不好意思表现的太差,硬是在班里混个中游随大流。
可是这一开始搏命他就有些顶不住了,好几次都想慢一点算了,但是一扭头看着方恒一直在跑,也只能努力给自己打上鸡血,最起码不能比方恒跑得差不是?
排头兵终于在超了末尾两圈半后跑完了全程,十来个人支着膝盖喘气,连较劲比眼刀的力气都没有。
侯珏没捞到第一,跑第一的是一排的兵,叫毋丹,羌族人,个子不高,干巴巴的黑,但是很厉害,后面加速的时候几乎超了侯珏100米。
侯珏在休息了半分钟后,视线落在毋丹脸上几秒,这才支起身看向了方恒。
方恒已经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还有一圈,400米。
远远的就听到杨翌在叫,“3分钟!最后三分钟!!快啊!!快!!”
“2.50秒!”
“2.40秒!”
杨翌是扯着嗓子在吼,夹在另外两个排长震天响的声音中,尾音都撕了岔,尖锐而高亢。
三分钟跑400米足够了,就算慢下来一半的速度也能到。
可是方恒和岳梓桐都被比出了火气。
一起跑的七个人一直在较劲,谁都不想被落下去,只能埋着头往前冲,一个劲的加速。
方恒瞪着杨翌的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根本就不呼吸了,凭着一股劲硬冲,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跟下雨一样,滴得一路都是。
近了。
300米。
200米。
一个人窜到了前面。
方恒的目光一凝,无视疼得快要爆炸的肺,又加快了几分。
接着,所有人都一起又加了速。
150米。
100米。
方恒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潜能都逼了出来,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六个人。
他输了侯珏,输了排头兵,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连这六个人都跑不过,包括岳梓桐。
这些日子,这股子被逼出来的劲儿终于给完全用了出来。
在全新投入的当口,有些不必要的感觉诡异的被剥离了出去。
他听到了心脏咚咚的跳动,耳畔是风刮过的声音,呜呜的作响。
肺部的疼痛消失,身后的重量变成了棉絮,酸软的大腿在此鼓足了力气,为的只是争上一口气。
绕了一个大圈,最后100米地冲刺阶段来临。
随着方恒的双腿拼命交错,跃出,杨翌在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方恒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就看得见杨翌……
那一刻,有着一种时间停顿了的错觉。
杨翌就站在那里,而他排众而出冲跑过去,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掀起的烈风像是刮起了杨翌的帽子,而他喜上眉梢。
看,小爷要是拼了命也不是不行!
怎么样?另眼相看了吧?
19.鼓励
心花怒放,张扬得意?
用方恒的话来说……呸!就他妈跟放了个哑屁一样,除了自己根本就没人在意。
然后?
方恒还来不及为自己的不受重视表达出一点顾影自怜,直接趴地上就开咳,咳得太狠,胃部抽搐,里面的东西像是要往上面翻涌,最终却除了口水往外面喷外,什么都吐不出来。
侯珏一直盯着方恒看,见方恒趴在地上这样,急忙跑过去顺气,嘴里不太赞同的说着,“那么拼命干吗?又不给你开工资,自己掂量着来行不行?”
方恒压根就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的响,肠胃到肺部再绕到食管简直就和烧着了一样,没办法控制的生理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流,汇合着汗水砸在地上,湿了一圈。
侯珏看着实在有些心疼,和方恒认识这么多年,他确实从来没见过这小子把自己逼到这么狠过,却又不敢动他,只能闭了嘴继续顺气。
等了一会,方恒终于缓过了劲,被侯珏拉着站了起来,跑完后不能直接躺地上,这是常识。
“能行吗?”侯珏扶着他的手臂问。
方恒无力点头,半句话都不想说,只是挣开侯珏的手往前面挪了两步,看向了杨翌。
时间已经到了,就算有人没跑完,胜负已定,杨翌倒也光棍的退下了脸上的焦急,气定神闲的站着,一双黝黑的眼锁着几个可能连一个小时都跑不进的兵,隐隐约约的隔空威胁。
方恒扭头在四周看了一眼,到处都是累到趴下得人,丢脸到干呕得也不止他一个人,所以也算是平衡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次,大部分人是真的搏了命,平日里的训练就算累,也没有几个会难受成这样的,看起来连长说的那句话很对,成绩靠练,好成绩靠比,在压迫中成长,才能够真的突破自己。
方恒感慨的长吐出一口气,心有戚戚然地看向连长。
连长正站在草坪和跑道的交界线上,衣服袖子向上卷起露出了手肘,时不时抬头看下操场的情况,又低头看一眼手表,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满不满意。
“方恒。”
“嗯?”一个声音打断了方恒的观察,他扭头看过去,是岳梓桐。
岳梓桐一头大汗,面色潮红的看着他,笑开了一口白牙,“不错啊,跑的还真快。”
方恒也勾起了嘴角,得瑟的挑眉,“服没?”
“服。”岳梓桐竖起了拇指晃,但是这表情却是十足的虚伪。
方恒笑了一声,简单的满足了。
后来统计了一下,所有人都在一个小时内跑完了全程,但是没跑进45分钟的却不少。
一排扣了13分。
二排扣了7分。
三排扣了11分。
这期的新兵连优秀排很明显落在了二排的身上。
当统计数据宣布出来的时候,二排的人一下哄闹了起来,这神采飞扬的神情,让斜眼看着的人嘴巴里一阵阵的酸,羡慕嫉妒恨!
方恒觉得特失望,看着连长亲手拿出锦旗发给二排,那朱红色缀着金色流苏的小旗子刺眼的都能激出泪来,于是,方恒染了怒气的眼划拉了一圈,找到了那几个没达标的人,真想破口大骂,想问问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这下好了吧?拖了排里的成绩,这些天的训练都练到哪儿去了!?
不想杨翌却没太大的反应,只是把排里的人聚在了一起说,“说我认了,这肯定是假话,但凡有点儿志气的男人就不会讨厌拿第一,但是这次我不怪你们,你们才来军营,有人是自愿过来的,有人是被家里逼着过来的,有人是人云亦云糊里糊涂的到的这里,所以你们还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是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
“强者,在哪儿都会受到尊重,都会被人羡慕。”
“我不怕我的兵本事大到捅穿了天,就怕摊着个孬的,没志气!”
“咱们还有一次机会,就冲着那面棋,这份荣誉,咱们每个人就得努力做到最好,是!不好的做到好,好的做到更好!”
“更何况我们排里就没有一个差的,有没有?”杨翌的目光落在之前没跑好的一名士兵脸上,问了句,“你觉得自己差吗?”
“不!”那人红着张脸硬声回答。
“对!我也觉得你不差!”杨翌点头赞同,环顾四周,“所以,只要我们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从上到下的拧成一根绳,朝着一个目标冲,咱们就一定能赢!”
“那么,有没有信心?大家有没有信心在下个月把那面旗子给抱回来??”
“有没有!!??”
杨翌最后一句话虽是问句,却吼得气势十足,新兵们正被说的悲愤热血的当口,当即就整齐划一的吼道,“有!”
这气势真是如虹。
杨翌点头笑,很满意的笑容,嘴角的梨涡又旋了出来,“连长说大家辛苦,让食堂给我们加了餐,20分钟后宿舍门口集合,解散!”
“哟!~”三排的兵嚎了一声,散开了。
要说这哟的回答是谁发起的没人知道,反正要按了正规的程序得说‘是!’,但是‘解散’两个字一从排长的嘴巴里吐出来,那就是特赦令,一群开了闸的饿狼兴奋得连声调都变了,最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哟!~’。
杨翌从来没说过他们这样叫不对,甚至还挺高兴三排这独具特色的解散方式。
方恒捏着肩膀往前走,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操场,操场中间的草坪上那群老兵们还在练,如今已经变成了动态军事动作,持枪前冲,卧倒,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强烈的动作对比很是吸引眼球。
方恒视线移开,落在鹤立鸡群的连长身上,心不在焉的问了句,“皇后,中间那些兵是连长的兵?”
“应该是。”岳梓桐扭头看了一眼,点头,“怎么了?”
“没。”方恒收回目光,“看他们练这东西挺好玩,比光跑步好多了。”
“下了连队训练项目就多了,都是连长在负责训兵,怎么?你觉得好玩?你没看到连长怎么收拾他的兵吗?一点错都不行,直接踢啊!”岳梓桐说到这里缩了下脖子,面色不太好,他知道自己要下什么连队,落这么个连长手里,单是想象,就觉得未来肯定苦逼,一片黑暗。
“挺正常啊!”方恒坦然回答,他对连长任何事情都很宽容,就算是错的也觉得对,所以真不觉得不听话被收拾有错。
岳梓桐抽了抽嘴角,叹了一口气,“记得我说过那俩黑脸双煞不?珠玛连长和雷连,我要是真能选,打死不选这两个,你说何苦来的?就两年的兵役,还把自己折腾的那么惨,又不是天生欠虐,要有机会,肯定往机关走。”
侯珏愣了一下,扭头看了过来,“机关走好还是从部队走好?”
岳梓桐倒是聪明,当下就明白了侯珏的意思,解释道,“机关呢,确实轻松,天天见到首长,只要嘴巴甜点,会来事,出路也不差,不过说句实话,机关里面全是高材生和有背景的人,想进去很难,从部队走呢,也不说就不好了,但是肯定辛苦。爵爷,我知道你想留下来,你这成绩也挺好,但是别想太远了,先提了士官再说,一步步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