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吸血鬼也会寂寞。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霍尔·基格瑞尔……”索耶凑到霍尔身边,小声说:“你不适合忧郁这种表情,说真的。”
“……”
阿德莱德从高高的墙上无声的跳下,慢慢穿过玫瑰丛。夜色降临,月光均匀的洒下……他抬起发出红色幽光的眼睛,变得尖锐修长的指甲扫过开得正盛的玫瑰花瓣,一阵香气弥漫……心中涌起强烈的渴望,那是威尔身上的香气,独属于他的香气……
“砰!”一颗银质的东西从几百米外的建筑里射,出,只看到一道银光一闪,止在了阿德莱德不知何时抬起的手指之间。长长的指尖之间夹着一颗银子弹,还散发着摩擦的灼热。
“阿德莱德·利奥波特……你应该离开这里。”霍普的声音传来。
“如果他出了问题……任何问题,”阿德莱德轻声说:“我要知道。”
他站在玫瑰丛里,看着远处精致的建筑,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但是他知道,那个老管家一定听到了。
“原来……人类的生命……”也很漫长。他露出一个微微的苦笑。
只要想起这样的守护会持续下去,知道威尔远离他的时光,就觉得……太过漫长。而要完全消除威尔留下的影响,那些思念,渴望,欲望,还有现在的担忧……不安……还要过多久呢?
实在是,太过漫长。
第十八章:离开霍姆帕克
霍普从窗口收回枪,然后拉上窗帘。
阿德莱德已经离开,漆黑静谧的卧室里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威尔细微的、带点急促的呼吸声。霍普收起枪,无声的走到床边坐下,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亮起幽绿的荧光,把躺在床上的少年看的清清楚楚。
“呜……”威尔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优美的眉峰紧皱。黑暗将他紧紧包围,会让看着他的人忽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下一秒就会被这无边的深色所吞噬……
“威尔……”霍普抚上他的脸颊,声音嘶哑。眼前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简直让他难以呼吸,一瞬间分不清自己看着的人是谁,又或是自己身处哪一个时空?伸出手抬起威尔的胳膊,手指擦过鲜浓的血液就滴落下来,他取过一枚圣银破魔弹,用嘴咬开,将其中的物质洒在滴落床单上的血液之上……一阵疯狂的沸腾,血液迅速的变黑干枯。
霍普的心猛地下沉。身边没有HVV监控仪器,所以他只好用了这个简易的办法,没想到却得到了最糟糕的结果。威尔体内的病毒再一次变得活跃。
“威廉……你不应该选择让他来霍姆帕克……”他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突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霍姆帕克,这个学校表面是一所贵族学校,但实际上却是各个种族汇聚的地方,尤其是吸血鬼和狼人。所有有意维系势力平衡的族类都加入了霍姆帕克,形成了维持人类和异族之间和平的组织。
不论有多大的恩怨,在霍姆帕克必须遵守它的规则。
如果想要这个孩子平安的度过短暂的一生,又为什么让他来这里呢?对于携带HVV病毒、身份又极其特殊的朗费罗来说,来这个地方就像是送羊入虎口。霍普后悔万分,他原以为不会有问题……这一切却这么快就发生了。
“最终还是要回去吗?”他压下叹息,抱起威尔向卧室外面走去。既然决定了就不能耽误,如果等夜晚过去,紫外线不知会对怀中的人造成什么样的异变。
深夜的霍姆帕克校门外,静静驶来一辆纯黑色的高级轿车,在弥漫的夜雾中像是中世纪的黑色战马,幽灵一样无声无息。霍普抱着威尔上了车,轿车就平缓的离开了霍姆帕克。高大的玫瑰浮雕石柱上立着一个修长的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风吹散雾气时……黑色的衣角随风飘起,他远驻的视线却没有一丝动摇,直到那轿车消失在吸血鬼的视力之外。
“他走了。”石柱下方传来模糊的声音,低沉又优雅。
于是修长的影子如同凭空消失在石柱的顶端,然后出现在十几米下的地面慢慢走向声音的来处,好像一直在这样不急不缓的走着一样。
霍尔优美的薄唇中吐出青烟,他用右手漫不经心的抚过红发,把它们向后拢去,另一只手捏着一只细烟轻轻掸了掸。“到此为止了,阿德……朗费罗庄园恐怕你是进不去的。”他轻声说。
阿德莱德没有看他,径直走了过去。纯金的发丝失去了以往的一丝不苟,散乱的在微风中飘扬,修长的身体依然笔直而坚韧,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感性的家伙……但是胸口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周围的一切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宛如空气,让他完全失去了兴趣……对话的兴趣,在夜色中穿梭的兴趣,呼吸的兴趣……一切一切,他甚至已经不想睁开眼,不想使用大脑,让自己如同新生的吸血鬼一样被紫外线照射,然后不用思考的化为灰烬。
“阿德!你是怎么了?!”霍尔扔下烟出现在他的身边,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上帝,世界不是没有了威尔就毁灭了——而且你们不是应该早就没关系了吗?你说过不会再为了人类失去理智……难道你也开始像人类一样满口谎言?!”
“够了,霍尔。”阿德莱德冰冷的声音静静响起,简直毫无起伏,“不要,质问我。”
霍尔难以置信的瞪着他,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眼神中却波涛汹涌的吸血鬼。“你……真的爱他?像爱一个伴侣一样的爱他?!一个人类……或者半吸血鬼什么的?!”
阿德莱德没有说话,眼神却开始变得有些扭曲。“我从没有这么后悔过……从来没有。”
他转身就走,霍尔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前去。
金发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所到之处除了脚底树枝断裂的声音一片寂静。他的脚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重过,沉重到让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坠,不断地下坠,无止尽的深渊……终于他再也没办法行走,缓缓地滑坐在一颗高大的桉树下面,深深的埋首在冰冷苍白的双手中。
“对不起……”阿德莱德模糊的声音颤抖而无力,“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也许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悲剧,而现在这幕悲剧就要到了结尾……他们谁都清楚威尔回到朗费罗庄园意味着什么……抑制剂,出了问题。
当他还是最初的阿德莱德时,曾带着厌倦的情绪坐在满是人类的剧院,重复等待着狩猎的同伴餍足。而他看见了威尔。那一次失败的入侵挫败了他近千年积累起来的骄傲……一个人类,竟然无法被看透。
可是当威尔的歌声穿透一切穿到他的耳中时,他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能够看到自己充满了贪婪和欲望的目光,的确很美好……但却无法拥有,无法碰触。可能他最终要碰上这样的一个人类,他们相遇的时光在他的生命中仅仅如同流沙一样,可是那个人的一眸一笑都是那么生动的印刻在他的大脑中,即使无数岁月收藏其中,也没办法代替这份记忆的珍贵。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顺应威尔的恐惧让他离开,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象……要是拥他入怀,每时每刻都不放开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从一开始,这一份贪婪就注定了会毁灭一切美好。
他捂着脸,不需要呼吸的吸血鬼产生了窒息的感觉。到此为止……霍尔是要告诉他,快要终结了吗?他的痛苦,他的一切疯狂的来源,快要消失了吗?
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传来。
“阿德莱德。”丽贝卡低声喊道,窈窕的身体包裹在霍姆帕克女子校服里。她眼神吃惊又复杂的俯视着金发的吸血鬼,这样的视角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需要我暂时……回避吗?”
“……不用,”阿德莱德闭着眼说,然后站了起来,“不要看我的脸……走吧。”
丽贝卡跟在他的身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你去长老议会了?”阿德莱德声音沙哑的问。卡玛利拉的那群活了两千多年的老不死,平时都待在霍姆帕克理事大楼里,只有每个月的例会,需要规规矩矩的穿着人类的校服然后从中区穿过。
“是的,你和霍尔都不在,所以由我赴会。”丽贝卡说,“利奥波特大人今天也从法国赶了过来,说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阿德莱德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迈步,“父亲还有说什么吗?”
“大人说,希望明天能准时见到你。”丽贝卡小心的回答着,犹豫了一下又说:“其他长老对大人说了……威尔的事情。”
金发的吸血鬼猛地停住了,好半天像是化成了雕像一样。“……他是,什么表情?”
丽贝卡皱着眉,有些愧疚的说:“很抱歉,阿德莱德……我看不出来。”
阿德莱德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呢喃:“当然……当然,他比我们多活的那些岁月可不是白费的。”
“但是我觉得威尔暂时是安全的,”丽贝卡看了阿德莱德一眼急切的说,“我是说,大人对您的兴趣显然大于一个人类……长老们可能更感兴趣的是威尔的背景。”
安全?阿德莱德在心里冰冷的笑了一声。如果他们知道威尔现在的状况,恐怕就会像看见了处女一样扑过去饥渴的大口吸血吧?谁知道……谁知道他下一次听到威尔的消息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个孩子,还能好好的活着吗?而他的父亲……他灰蓝色的眼睛变得阴郁,他只会想要打破他一切关于美好的幻想吧……威尔……
“丽贝卡……自从遇到了威尔,我似乎总是在下一个难以抉择的决定。”如果不给他服用新型抑制剂,而是直接转变他,也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可是同时,他就必须面对父亲滔天的怒火,还有随之而来的权力斗争。他也不能肯定,被强迫转变的威尔,会不会变成最憎恨他的人。然而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吗?威尔服用了抑制剂,却没办恢复原来的生活……甚至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你是在担心抑制剂的问题吗?”丽贝卡沉思的说,“霍尔告诉我了……威尔的情况是极其特殊的,所以抑制剂对他的作用并不如想象的好。但是就像那个奇怪的人说的,只要离开霍姆帕克,也许他的身体情况就能稳定下来。”
“能够找到异常的原因吗?”阿德莱德低沉的问,“我不想听到他的安全只能用‘也许’保证。”
丽贝卡点头:“我尽量,如果有了解决方案,我会联系朗费罗家族。”
阿德莱德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带着感激深深的注视着她说:“我把我所有的信任寄托于你,拜托你……丽贝卡。”
第十九章:那些过往
巨大的月亮带着血色的光晕洒向大地,把沉寂已久的朗费罗庄园映衬的阴森异常。
霍普抱着威尔走下车子,对着司机示意了一下,一脸苍白的终年男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把车子开走了。他转过身,朗费罗庄园的大门缓缓开启,穿着黑色女仆制服的女仆们整齐的站成两排,黑纱遮面下亮起幽幽的红光,齐齐望向走进的两人。
“看好庄园,擅入者死。”霍普看着她们,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冷的说。
女仆们动作整齐划一的弯腰,然后像一道道黑色闪电般消失在原地。血奴……吸血鬼所造的半人类,就某种意义来说,它们已经不能算是人类,没有人类的感情,只会服从命令。古老的吸血鬼贵族的府邸,都会拥有大批的血奴,它们通常都是在久远混乱的中世纪诞生。现代严密的户籍制度和法制化,已经不允许制造大量的血奴了,所以拥有血奴的数量,从某个方面也显示着主人的实力。
朗费罗庄园里的血奴,很大一部分是亲王留下来保护庄园的,还有少数,是卡玛利拉派来进行监视的。不过这是个秘密,只有卡玛利拉长老议会的部分吸血鬼知晓。
霍普抱着威尔穿过主宅的长廊,路过一幅幅的历代家族的画像,直到最后一幅。那是一个有着浅金色披肩发的俊美青年,他靠坐在华丽宽大的扶手椅中,面向画框微笑,温柔的湛蓝色眼睛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这抹美丽的微笑永恒的定格在画像里,不知哀愁,没有痛苦。
“威廉,”霍普看着画像低声说,“我回来了。”这幅画是画中人最好的时光……那些还没有被黑暗所折磨的岁月。
他沉默了一下,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又隐没在皱纹里。转身继续走去,在长廊后的第一扇门停了下来。
霍普盯着几十年间被磨得发亮的铜制门把手,臂弯间还沉睡着看护长大的孩子,心中一阵扭曲的痛苦。
这间卧室,曾经有着欢度的时光,然而在某一天……阳光彻底的从这间卧室消失,最终埋葬了他的爱人。现在,怀中的孩子也要住进这里……他不知道,威尔还能不能向从前一样从这里出来,然后在阳光下看着他的那些花朵微笑……又或者,自己又将面对一场黑夜里的葬礼,永远的离开朗费罗庄园。
“请坚强……我的孩子……看在我这个老人的份儿上……”霍普呢喃着,匀出一只手推开门。
漆黑的卧室阴冷而安静,虽然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但是血奴会来定期打扫。管家大步走着,几乎可以闭着眼找到床的位置,然后小心的把威尔放置到床上。四柱床的旁边摆着很多的东西,全部用白布盖着,他轻轻掀开白布,露出里面冰冷精密的仪器。
这就是病毒监视器。
在威廉·朗费罗最后一段时间里,这些仪器一直没有停止过工作。现在,它们又要用在威尔的身上。
“吸血鬼……罪恶的种族……”霍普握紧拳头,深深的憎恶的说道。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位亲王,也许一切发生在朗费罗家族的悲剧都不会存在……吸血鬼,这种高傲又任性的种族,从来把人类当做食物,就算爱上了人类,也不顾及他们的意愿。
‘这是我犯下的罪……我将用自己永久的生命,无尽的孤独来惩罚自己……直到得到……她的宽恕……’
“你永远也不会得到她的宽恕……亲王阁下。”霍普回想起遥远的记忆,忍不住嗤笑,“因为她已经死去。”即使他欠了那位阁下一个承诺,也不能消除他对于吸血鬼的厌恶。他能够想象朗费罗家族的祖先——那位公主的痛苦,原以为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自在生活的时候,突然在某一天因为病毒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能接触阳光,不能正常饮食,只能蜷缩在黑暗的卧室里度过一日又一日,直到死亡将她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