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掌柜一家领着我们去了镇东王府。天尚未全黑,王家三小姐的绣楼已挂上了数盏明灯,衬出一片喜庆气氛。楼
下围站了不少人,多是扯帕子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更少不了面色紧张跃跃欲试的一干年轻男子。见我们到来,更是如
临大敌,愈发神情慌乱起来。
我们其实只是闲闲站在人群之外,我抬头问师父:“师父怎么会想来看抛绣球?”师父道:“想来沾染一些喜气罢了。凡
间千万种气息,惟有喜气是连神仙也不会拒绝沾染的。”
说话间,人群骚动欢呼起来。抬头一看,绣楼之上走出数个女子作侍女打扮,中间簇拥着一个喜服女子,容颜掩在薄薄的
面纱之下,愈发想叫人一探究竟。我忍不住踮起脚尖,回头向师父道:“不知道新娘子长得好不好看?”师父一笑,伸手
在我的眼皮上抹了一把,我定睛一看,掌柜所说不假,那王三小姐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有个侍女在王三小姐说了些什么,她抬眼向我们看来,侍女们纷纷掩袖偷笑。王三小姐高举起绣球,伸臂向我们投来,众
人一阵惊呼,绣球落在了一个英俊青年的手中,他还兀自不敢相信,面上惊喜相交。王三小姐轻轻跺了下脚,但也随即笑
着下楼,大方拉住那个青年的手,在王家长辈的欢笑声中入屋拜堂。
我笑看师父,“她方才分明向我们抛来,是师父做了手脚吧?”师父笑道:“那个青年娶了王小姐后,便会一鸣惊人前途
无量。往后岁月二人互相扶持始终相敬相爱,子孙满堂福泽绵长,本来就该是天作之合。”
我们跟着人群进了王府,师父喝了杯喜酒,我看了会儿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戏,便和师父离开了。我们沿河缓缓往回走,喧
嚣和热闹被抛在背后,但那份喜气却如余音袅袅的戏腔一般,始终萦绕在我们身周。
“等一等!”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喊住我们。回过身,一个眼珠乌亮面如桃花的少女追了上来,双颊通红,一股脑将什么
东西塞到我的手里,而后转身便跑。我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已跑得不见踪影,只能呆呆低头一看,是一只浅绿色的荷包,绣
了桃红柳绿一派春天景色。
我在山上长大,鲜少与女孩子相处过。少女送我荷包,我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味,却又隐隐有些明白,当下不知所措,只
能尴尬地看着师父。师父伸过手,指尖在绣纹轻轻划过,淡淡道:“原来阿莲已经长到女孩子都喜欢的年纪了。”语罢转
身向前走去。
我忙不迭跟在师父时候,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我从未想过和女孩子要如何,今日看王家三小姐成亲不过也是带着看戏看
热闹的心情,根本不曾将成婚生子这样的事联系到自己身上。因为在我甚至还不懂这些事的时候,身边便只有师父。
“师父!”我大叫着他,他却几乎同时止住脚步回过身来。我一头撞在他身上,晕晕抬手揉着额头,意外迎上看见师父深
不见底的目光。“师父!”我来不及细想,只想一口气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我不会和女孩子成亲的。我、我喜欢师父!
”
师父眼底的浓色渐渐散开,“我也喜欢阿莲啊。”我摇摇头,几乎要将眼泪摇出来,却还是拼命接着道:“我喜欢师父,
不是师徒之间的喜欢,是那种想要永远在一起的喜欢!”这一次,我没有像在出云山那样逃开,终于完完整整地将自己的
感情告诉了师父。就算、就算师父并不能回应我的感情,我也不会后悔。
师父往后退了一步,却让我更加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满天的星辰似要落到他的眸中,仿佛世上的白莲在一瞬同时绽开,
他轻轻对我说:“怎么办,我也永远想和阿莲在一起。”
我不敢置信,只觉自己听错,一低头,却看见手上荷包的绣纹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我再也忍不住,
不顾一切地用力扑到师父的怀里。
是谁接住我,好像抱着世上稀宝?又是谁带着我旋转,好像天地一齐鸣和?星光晕眩,眼前景色模糊一片,我似踩在云端
,夜风轻暖,飘来的曲音仿佛遥在天边。
师父说得一点也不错,沾染了喜气,真的会发生好事。
31.归来
我们回到出云山的时候,已是七月盛夏。
出云山上草木葱茏,比之山下清凉不少。阔别数月的小院纤尘不染一如往昔,芙霞扶着扫把叉腰站在院子正中央,冲我大
喊:“阿莲你不在,我干的活一下子多了好多!”院后莲塘野荷十里,莲香如雾,七月的荷似是比往时绽放得愈发盛烈。
润秋坐靠在槐树上,轻轻向我们笑,“仙君,阿莲,你们回来啦。”
白觞和鉴月先我一步离开,竟然还没回来,不知在山下疯玩成何等体统。不过没他们在,反而落得个清静。
虽然我在山下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现在归来回想起,却如同前尘旧事一般遥远了。回家的感觉,就是那种什么都没变的
温暖,唯一的改变,是师父和我之间。师父的脸上已经很少露出那种清冷矜淡的神情,看着我的时候柔柔的目光几乎要将
我熔化。我不用再怀疑自己是否与他心意相通,每次回头,都能准确无误地对上他的眼睛,就好像他的视线一直停在我的
身上不曾离开。
一回来,过去种种渗入骨子的习惯也一并回来。我把干活利索许多但依然笨手笨脚的芙霞赶走,入了厨房,想将山下尝到
过的种种美食都做给师父吃。一抬头,却见师父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不禁兴奋道:“师父师父,这道菜可是我在京城最
有名的锦泉楼尝到的,我学做着给你吃!”师父还未回答,我猛然回过神来,“师父,你怎么站在那里?”
师父往素最受不了厨房的烟火之气,甚至常劝我少下厨,现在如何入了厨房?师父扫一眼我手上的菜和灶台下升起的火,
目中现出难得的游疑和不自信来,“阿莲,可要我帮手?”我看着他一身纤白的衣,大笑起来,“不用了,师父乖乖坐在
桌边就好。啊对了,不如师父先去布置碗筷吧,待会儿润秋芙霞肯定会来蹭饭。”
果不其然,那两只踩着饭店准时而来。润秋将那些菜一道道细细尝过,微笑道:“阿莲下山一趟,厨艺倒是长进不少。”
芙霞只顾着吃,连话都插不上。师父挟一筷菜给我,“上次就见你喜欢吃这个,今天怎么不动筷子?”我抬头向他笑,却
看见润秋满脸好笑地瞅着我们俩。
饭后,芙霞一点也没姑娘家的样子,直嚷道:“阿莲,自从你不在,我们再也没能吃上饭!今天定要好好庆祝,仙君,把
荷花酒拿出来吧!”润秋敲一敲她的脑袋,“还没喝你就满嘴胡言乱语,走了!”也不顾芙霞挣扎反抗,拖着她便离开了
院子。
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师父,要喝酒么?”师父点点头,我取了荷花酒来,替师父倒上。酒杯里映出
天上明月,师父不喝,却问我道:“阿莲,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沉碧的事?”
这个名字是一切心结的起源。这些日子固然快乐,多少却是在建立在故意忽略之上。现下乍然一闻,我心中一滞,而后深
深地厌恶起自己来。当时师父不在身边的日子,我不是已经决定,即使作为沉碧仙君的替代,也要好好地陪伴在师父身边
么?但如今为何贪得无厌起来,想将那么快乐无忧的时光仅仅占为己有,不想与任何别人分享,哪怕连故人也不可以。
我忍住心中烦躁,道:“师父若是不愿说,我不知道其实也无妨。”师父抬起我的脸,正视着我的眼睛,微微叹道:“你
满脸愁闷,为何还要逞强?沉碧的事并非我不愿讲,只是不想徒增你烦忧,现下他反而成为了你我之间的结,不如我原原
本本讲与你听。”
师父端起酒杯,喝了今夜第一口酒,缓缓道:“沉碧原是这出云山上的山神,有一次我和交好的紫浮一齐下凡来,偶遇了
沉碧。他修为不浅,却不愿在天庭领个更有用武之处的仙职,我和紫浮素来散漫,和他意气相投,一来二去便相熟起来。
我当时常驻天庭,沉碧的出云山倒成了凡间唯一的去处。后来,魔界作乱,帝上不知为何派了沉碧去剿魔,我和紫浮同去
助其一臂之力,不想他还是为魔物所伤,魂飞湮灭。”
师父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的这番说辞和我先前在深潭老龟处听到的几乎如出一辙,但一丝异样却从我心头生出。如果
我没有记错,如果当日在黑屋中我看到的确是沉碧仙君真实的记忆,那么杀了他的不是魔物,而是师父。但师父没理由在
此关结上骗我,我沉默片刻,终是没有说话。
师父继续道:“沉碧魂飞魄散,我只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丝仙元。他的坐骑白觞甘愿吐出内丹,护其身体不腐,条件却是使
肉身回到了甫出生的婴孩状态。我回到出云山,在莲塘边为其采集灵气,一点一点修补魂魄,终于耗费三百年补成完整魂
魄,吹入他的肉身。阿莲,那就是你。”
我哑然。这些事我也多少猜测得到,但其中整整三百年的艰辛师父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师父见我不语,神情激动起来
,“阿莲,我承认三百年之前,包括补齐魂魄之后,我都曾妄想那个婴孩长大能成为第二个沉碧。但是十六年来,我抚养
你长大,经历了各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与悸动,那个奢念便从我心里一点一点被挤开,沉碧也终于只成了一个影子。阿
莲,小小的你,一点点长大的你,还有现在的你,成为了我生命的全部,再也填塞不下别的。虽然十六年和我活过的岁月
相比实在很短,但那么奇怪,这十六年所承载的却比先前所有的时光都要多。”
一滴泪从我的面颊滑落,师父伸手替我拂去,低低的喃音带着一丝恼恨和无限欢喜,“阿莲阿莲,你明明只是个凡人,到
底向我施了什么样的术法?”
我破涕为笑。因为仙界虽然高高在上,但世上万物都是从凡间诞生的,凡间定然有着连神仙也参透不了的神奇力量。
师父又喝了口酒,似有些醉了。他极慢地凑近我,嘴唇几乎要碰到我的眼皮,我心怦怦直跳,一动不敢动。“沉碧,”他
低低地唤,“不对,你不是沉碧,沉碧不会露出那么生动的表情。你是阿莲,我的阿莲。”然后,他贴上我的唇,双臂将
我揽在了怀中。
奇怪,神仙的心怎么也会跳得那么快,竟然和我的重在了一起。师父的嘴角泄出一丝笑意,眸中漾起微微波纹,吻却渐渐
加深,舌头伸入我的嘴中,缠住了我呆呆不会动的舌尖。我几乎不能思考,只觉得浑身发烫,一定红得可怕。师父的唇缓
缓离开,微笑看我,眼色清明又哪里有半分醉意。我一声惊呼,竟被师父一把揽腰抱起,穿过院子进了我的房间。
师父将我平放在床上,挥手燃亮一根蜡烛。他伏下身子,靠在床头,低头复又来吻我。我神志不清,迷糊中不自禁抬了手
圈住他的脖子,却被心口一样东西磕住。我伸手去摸那样物什,师父只好抬起头,我一眼看见,那是师父戴在颈间、我送
他的莲子。
“师父……”我说不出话来,胸口的情感逼得我连指尖都发痛。师父松开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轻吻过去,良久才叹道:
“你这样子的表情,叫我怎么还忍得住?阿莲阿莲,你今夜做了那么许多菜,我最想吃的还是糖醋莲藕。”
我不是傻瓜,师父话里的暗示让我全身烫到了极点,却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勇气,竟坐起身子一把将师父拉上塌,双手颤抖
着去解他的衫子,“我、我在山下也学到了不少,这种事,师父肯定做不来吧。”
师父一把将我按住,语意不善道:“阿莲在山下背着师父做过这样的事了么?我做不来,连神仙也做不来?”语罢堵住我
反驳讨饶的话,三两下将我衣衫除尽,轻笑道:“虽然用术法也可以做到,但果然还是亲手一件件剥下来感觉更好。”我
羞得不敢看他,只好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他的手指在我全身上下游走,所到之处无不引起我的战栗和热意,最后来到那关
键之处,我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我浑身的感觉都被牵在了师父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而翻腾叫嚣着。我无力地张着嘴,大口喘着气,快感不得章法地在体
内乱窜,却找不到疏解的门路,逼得我双目几乎要滴出水来。师父温柔亲着我的眼睛,微笑道:“阿莲,不要害怕,把你
交给我。”那种洪水一般汹涌的感觉几乎要将我湮没,我长叫一声师父,泄在了他的手心。
身体的战栗尚未完全消退,他的手指却已到了我的后面。我咬住下唇,忍受着体内被探访的奇怪感觉。但那是师父啊,是
我最爱的师父啊,随着他手指的抽动,我缓缓打开身体,似乎想要把最内里的自己完全展现给他。师父的汗水滴在我的胸
口,低哑了嗓音道:“阿莲,我的阿莲,真的像莲花一样绽放了。”他一个挺身,我忍不住痛得闷哼,师父停住动作,竟
就着结合之处施起仙术,渐渐消解了我的疼痛。我恼羞成怒,愤愤瞪他,他却轻声一笑,恣意动了起来。
我不记得我们缠绵了多久,纠缠了几次,只记得最后累得几乎要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气恼质问师父:“你明明是清心寡
欲的神仙,怎么如此精通此道?”师父一边笑答我一边不忘动作,“房中之术也是术法的一种啊。”
哪、哪里是神仙,分明是个无赖。
32.番外三:百年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七月,野荷十里,莲香如雾。现在,院后莲塘已非当年四季全盛的模样,循着四季,花开花落,残败新生。
我和润秋坐在莲塘边,享受夏日里槐树底下的清凉天地,一边闲闲聊着天。我忽然想起一事,“那次我下山遇险,师父恰
在关键时刻赶来,他怎么会突然下了山来寻我?”
“你不问仙君,怎么来问我?”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倒一直忘记要问他。”
“自你下山后,仙君日夜坐在莲塘边等你回来。你魂魄由他修补而成,游离于三界之外,即使在天命镜上也看不见。直到
那一日,这莲塘中的荷花一夜谢尽,仙君方知你出了事,循了你的气息下山去找你。”
“一夜谢尽?怎会如此?”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些荷花长久沾染仙气,极具灵性,你的魂魄从莲塘而来,它们自然比仙君更能察觉你的异变。等
仙君下山不久,它们复又接连开花,我便知你已平安脱险。”
“那后来,它们为何不再长年盛放,只如山下寻常荷花一般,夏开秋落了?”
润秋淡淡一笑,清亮的眸子静静看我,“阿莲真的想知道么?”我点头,他便道:“仙君为了等你修炼成精,复又在这塘
边等了百年。他同我说,花开长盛,度日如年,竟生生逼出了天荒地老的错觉。惟有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他才能清楚数
过自己究竟等了多久。阿莲,他等你一百年,甚至还比不上等沉碧仙君那三百年,却几乎要将岁月熬尽、将血肉熬成枯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