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罗门（天界卷）——柳满坡

无烟要是真会打呼，那他估计就会打雷了。

无烟忍不住去捏他的鼻子，两人笑闹了会儿，灵犀道，“给我梳头吧。”

无烟有些奇怪，但仍是一个摆手，凭空便多出了一把精致的白玉梳，上头还有闪着七彩光晕的玲珑宝石。

一边笑道，“不会一夜没睡就等着我给你梳头吧？”

灵犀认真的点头，半晌道，“我头好痒，大概长虱子了。”

无烟被他逗得笑弯了眼，凑过去亲亲他的脑门心，“香喷喷的哪里有虱子……”

说着还是仔细的替他梳起了头发，他是神仙，又是君王，哪儿会伺候别人呢，然灵犀却觉着无烟不怎么熟练的动作，那沿着发丝缓缓下滑的玉梳比何时都来的舒心。

无烟望着那一头细腻乌黑的青丝，忍不住凑上前埋入其内，顺而将灵犀一起搂入怀中，轻嗅着他身上的青草香气。

束好发，灵犀又装模作样的挑拣了一番，不过这世间还真是不怎么公平的，无烟第一次弄出来的头发也比灵犀捣鼓了几百年的要好的多的多。

灵犀忽而转过身来，对着无烟瞧了半晌，笑道。

“娘子的手艺为夫还是比较满意的。”

23.小叶的阵势

灵犀忽而转过身来，对着无烟瞧了半晌，笑道。

“娘子的手艺为夫还是比较满意的。”

无烟竟然被他的话说的愣了下，瞬时才笑了开来，将那作怪的人一把拖到身边，作势狠狠的掐着他的腰道。

“那‘夫君’对‘奴家’昨晚的‘服侍’可满意？”

灵犀扭来扭去的躲着无烟的手，面上有些羞赧，但又被挠到痒处忍不住咯咯的笑。

无烟忽然紧紧的一把将灵犀搂到怀里，灵犀被他的举动惊得一跳，猛然僵住了身子。

无烟用力的环着灵犀，仿似恨不得就要这么将他揉到心里，融在一起。

“怎么啦？”灵犀勉强勾了勾嘴角，小心地问道。

无烟伸手轻柔的摩挲着灵犀娇嫩的脸颊，笑道，“没什么……”

随后二人一同用了早膳，殿外来报，说是青龙帝君已到，无烟帝要准备启程去往终南迹了。

灵犀将他送到门边，无烟捏捏他的脸道，“小猪起得早，眼睛也睁不开了，再去睡会儿吧。”

灵犀暗暗的感受着无烟手心的绵软，面上温顺的点着头。

无烟俯下身不舍的亲亲他的唇角，柔声道，“我就回来，乖乖等我……”

灵犀微微的笑了，“我晓得啦，你好唠叨……”

无烟回以一笑，慢慢走向殿外。

“无烟──！”

灵犀忽然叫了声。

无烟疑惑的回头，看灵犀有些傻傻的矗立在门边，等着他说话。

灵犀却只向他摆了摆手，拱了拱鼻子，眯了眯眼，做了一连串的怪脸，无烟受不住的摇着头笑，缓缓回身向远处走去。

灵犀默默的望着那人翩翩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渺渺的金云中，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却仍是呆呆的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好像就这般等着等着，他就会回来似的。

下一刻，灵犀眨眨眼，慢慢回过神来，走回内室。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懒洋洋的倒回床榻睡个回笼觉，而是木木的坐在床沿望着空茫茫的前方。

四处还留着清雅馥郁的兜末香气，灵犀想，我要是能这样坐着，一个人坐到天荒地老也是好的。

可是他知晓，他已没有太多时间了……

由九条威武雄壮的狻猊巨兽所拉的巨大车舆内，无烟帝静静的靠坐在精致的金垫上，身旁坐的是青龙帝君。

“我总有些心神不宁……”无烟帝忽然道。

青龙帝君望了陛下一眼，他已在无垠宫外布下固若金汤的结界。“有十二帝卫在，该是无事的，要不，让雪尘去陪着他吧。”虽说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家伙，但聊胜于无。

无烟帝摇摇头，雪尘去了，他更不放心了。

“算了，许是我多心了。”

无烟帝揉揉眉心，他现在该想的是怎般修补那已是千疮百孔的三十六根天柱。

灵犀在屋里绕了一圈，他虽看不见那些在门外守着的人，但隐隐的感觉，数量该是有不少。

他不指望苏棉可以进来，因为无烟是有所防备的，那这次只有靠他自己出去了。

灵犀拾起床榻上二人掉落的发丝，用一旁水晶架上燃着的灯油在地面一点点的绘出一个七拐八弯的图形来。

一个最简单的阵势，一个全天下，只有他和阿花才会的阵势。

这是阿花在无涯界教他的。

还记得阿花曾趾高气扬的指着他的脑门道，“记着，这世间任何事都是要给自己留条活路的，若是那人对你不好，你可莫要蠢到连逃都逃不了的地步。帝印的力量，可比你以为的要大的多的多。”

灵犀原以为自己已是忘了的，他哪有学这些的天分呢，可是当他决定要走的时候，突然又记起了。

无烟对他不好么？

无烟是世上对他最好最好的人……

灵犀慢慢跨入那个歪歪扭扭的阵眼里，最后再望一眼这室内的一切一切。

初来还会被其自上而下的华贵所震慑，才不过多久，就已是这般熟悉了呢。熟悉到即便再也见不到，也会一直一直记得的。

灵犀只觉眼内有些酸涩，忙急急的念出口诀。下一刻，一道金光乍起，他方才所立之处，已是一片空茫。

徒留地面一簇残余的青丝，随风飘荡。

殿外的苏棉原是有些担心那孩子出不来，但师父说，他总会出来的。

可现下真见了叶灵犀，苏棉却并未觉着有多高兴。心就这么半吊在胸口中间，倒是越发难受了。

灵犀见了苏棉微微一笑，笑的真是不怎么好看。苏棉看他模样，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去。

灵犀默默的跟在后头，两人一路无言走了半晌。

苏棉忽然回头道，“你真要去么？”

灵犀点点头。

苏棉又道，“真想好了？”

灵犀再点头。

苏棉像是有些生气，“你怎么比我还笨呢！”

灵犀刚想点头，一听，又用力摇头。他想，我再笨怎么会比你笨呢。

苏棉一把去拽他的衣服，还待要说什么，喘了半天的气还是没说出来。

他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不快的继续往前走去。

忽然身后的灵犀道，“苏棉……等等……”

苏棉眼内一亮，回过头来。

那人道，“苏棉，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24.梵罗花

苏棉指着远处道，“前面就是了。”想了想又道，“我可是没有经过禀告偷偷来的大罗天，我待不了太久的，我在这边等着你，小叶你要快些。”

灵犀点点头，回头望向面前那座平凡无奇的山头。

他慢慢向前走去。

……

“灵犀，你知道天界什么东西最美么？”

灵犀摇头。

“帝君所居在最高的三十六天，大罗天。大罗天上有一座梵罗山，梵罗山上开着一种花，名曰梵罗花。”

“上古第一代朱雀帝君就曾言，世间最美之象，便是梵罗之花。梵罗花，传言只有特定之人才可得见。”

“那阿花见过吗？”

阿花回头看看他，只浅浅一笑。

灵犀不明白。

……

梵罗山比灵犀以为的要小的多得多，才走了几步路，便能得见一扇小小的像牌楼一样的石门。

灵犀抬头努力的分辨了许久，才隐约看出那上头斑驳一片的字迹。

“梵罗门……”

灵犀小心的跨入内去，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小土坡，难道这就是梵罗山？

总是闪着璀璨光晕的天界不该是所有的一切都绚烂夺目的么。

灵犀还以为梵罗山该是比冥府的葵山还要高耸还要巍峨的地方，岂料竟只是这般？

灵犀有些不可思议的想，阿花不会诓他吧？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的绕着梵罗山慢悠悠的转了一圈，还想着说不定好东西就是藏在见不着的犄角旮旯里的呢。

可是……结果……

别说什么世间最美的花了，连片像样的杂草都没见着，

果然是骗人的么？阿花逗他高兴的吧。

这世间……是没有梵罗花的？

还是……他也同无烟和金姣一样，什么也见不着呢。

灵犀正兀自低落着，忽闻耳边有人轻轻道，“你在寻什么？”

灵犀一震，忙回头去看，身后却是空荡荡的，哪里来的人？

待再转首，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身披斗篷的粗布衣人，头脸都埋在暗影里，看不清眉目。

这样的一个人，穿着这般朴素的衣裳，灵犀想不到他也会是神仙？可是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我……我……”灵犀支吾。

那人的声线有些笑意，“你是来寻梵罗花的么？”

灵犀眼睛一亮，忙不住点头，“我听着人说，梵罗花是世间最美的花，所以想来看看。”

那人沉默了，半晌幽幽道，“是么……是最美的花么……”

灵犀觉得那人像是兀自开始出神了，但听他语气，又好像有些门道，忍不住道，“你晓得梵罗花在哪儿么？”

那人微微一愣，慢慢向灵犀走来。

灵犀见他俯下身，隐在暗处黑蒙蒙的脸靠向过来，灵犀正觉有些害怕，却恍惚间窥得那顶斗篷下亮若晨星的眼眸，后退的脚底倏地一顿。

好美的眼睛……

灵犀不由得有些恍神。

那人似也在暗自打量着他，当见得灵犀眉目间的帝印时，眼内猛然掠过一道诡光，瞬时了然了什么。

原来是这个孩子……

原来仿若魔咒的帝劫竟然还在轮回……

那人的眼神下一刻便温柔下来，看着灵犀清澈的眼睛，轻轻道，“梵罗花一直都在，想见到的人，自然……能够见到的。”

灵犀不解的眨眨眼，他就是看不见啊。

然而下一刻，却被眼前的一切慢慢震颤！

什么时候？这里竟变成了……！？

那人看见灵犀猛然惊诧的表情，知晓他已看见了什么。

又一个看的见梵罗花的人吗？

又一个傻孩子……

那人望着灵犀的眼里涌起一种看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是悲伤的神色。

他慢慢拉起灵犀的手，柔声道。

“你知道……梵罗花……究竟是什么吗？”

苏棉带着灵犀来到忘忧境，忘忧带着灵犀又来到了上一次所见的天镜与天石之前。

“你想好了么？”

忘忧以为这孩子该是害怕的，即便面上镇定着，心里眼里也该有害怕的。

然后灵犀没有，这也是忘忧第一次真正正视起面前的人。

这个孩子有着干净而平和的眼神，他是在凡尘俗世长大，又在万妖横肆的无涯界生活了三百余年，然后自冥府而来。

陛下疼他宠他，他虽手无缚鸡之力，而实质上，决然可以呼风唤雨。

忘忧忽然迷惘起来，可是为什么他仍然是纯澈的，像一汪可以轻易见底的清水一样？

忘忧对于凡人并无禀薄之意，因为他是站在高处的，他俯视了太久太久了。他看遍了轮回道中的万生所相。你可以贪婪，可以市侩，可以冷血，可以忘恩负义。

也许有那么些人看似清傲，看似高洁，他们摒弃了所谓的功名所谓的利禄，然而忘忧以为，那是因着他得到的还不够多到他不忍心舍弃的时候，如若他所得到的足以将他的整个天地所覆盖，那他终将会淹没在那些凡尘俗世中的。

这便是寻常的七情六欲，无人可以幸免。

然而面前的一个却真真不然。

他不是神，不是仙，他只是凡人。

忘忧不信他是傻的，他该明白只要他挥一挥手，将会拥有些什么。

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是这般，像是给他什么，他都会感恩，会高兴，像是你拿走什么，他也不会真的有多埋怨，多难过。

这样的孩子，不是不懂事，就是太懂事。

灵犀向忘忧微微一笑，慢慢向平静无波的天镜走去，口里道。

“我想好了……”

25.离别

灵犀抬腿慢慢向天镜走去。

天镜内的水不冷不热，带着温软的凉意帖服着脚面。

灵犀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

“天师大人……”

忘忧微微挑了挑眉，后悔了？

没想到灵犀颦眉沉思了会儿，轻轻道，“若是……若是我的魂魄散离了以后，能不能将他给别人呢？”

忘忧一愣，冷冷道，“你的魂魄是劫数。”

那便是不行了……？灵犀失望的低下头。

忘忧忽然道，“你想给谁？”

灵犀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我同阿花说过的，要是可以的话，就把我的魂魄给莲藕。”虽然当时阿花狠狠的骂了他。

莲藕？

忘忧知道它，一个神魔结合诞下的灵胎，一个无魂无魄，永远也成不了精的死胎。

忘忧沉默了。

灵犀知道这是为难了，刚要回头迈脚，忘忧道，“我答应你。”

灵犀惊喜的转过头来！

可以吗？竟然可以？！

“我可以将你的魂魄凝成精元渡给那枚灵胎，只是从此以后那便是他的魂魄了，他成魔成佛都与你无关，他也不会带着你任何的记忆。”

也就是说，除了明面上这是灵犀的魂魄之外，于他已无任何干系了。

不，连魂魄也都不再是他的了。

好比你将一张白净的宣纸赠予了旁人，旁人无论在上头写了什么诗，作了什么画，这副东西都不再是你的了。

他只是变成了一个承载记忆的物什，他不是叶灵犀，同叶灵犀也再无瓜葛。

灵犀听了忘忧的话却很高兴，他“嗯嗯”着点头，一张面容瞬时便笑颜如花起来。

忘忧第一次发现，他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人，他竟猜不到他的下一个举动是什么，或是即便猜到了，也决计想不到这会是一个凡人孩子会做的事。

灵犀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满足一般，爽快的向天镜深处走去。

清冽的水流淌过脚踝，没过小腿，浸湿了下摆，在齐至胸口处时，灵犀停了下来。

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始终静立在岸边一脸苦大仇深的苏棉，再看了一眼面色颇为凝肃的天师忘忧。

勾唇浅浅一笑，慢慢向后倒去……

华贵的龙舆上微阖着眼神思的无烟帝身形一震，猛然睁开眼来！

青龙帝君见陛下的面色在一瞬间青白一片，双目大瞠。担忧的刚想问询，便见无烟帝飞也似的从原座跳起，一道金光乍现，就失了踪影──！

青龙帝君心道大事不好，一定是那孩子出事了！

灵犀被天镜的水慢慢没顶，只觉一股股散着青草味的水流缓缓倒灌进眼耳口鼻中，他却并未觉得有多难受。

天师同他说过，用不了多久的，他不是上仙，他入了只有上仙才可进入的天镜，天镜便会一点点的散了他的魂魄，而一旁可以显出劫数的天石便会将魂魄中的劫数化去，当然，他的魂魄也会一同化去的。

帝劫之所以难解，是因为帝劫的不死不休。是因为上古代代帝君的一句一句，舍不得，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