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无烟帝……!
金姣此刻何来心思去想别的,他只一把晃着已是神志不清的苏棉,怒道,“叶灵犀的魂魄真的散了吗?真的散了吗?!”
苏棉听到他猛然提起这个名字,惊恐的神色被一抹低落所替代,他沾着血和泪的唇微微蠕动了下,慢慢道,“我对不起他……”
。
金姣只觉一口腥甜哽在喉中,咽了咽还是忍不住让一丝鲜红划下了嘴角。他放开苏棉,两人一同脱了力的瘫坐在地。
金姣心内竟然在想,死了吧,都死了吧,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活着又怎样,神仙又怎样,连想护的都护不住,他们不过是被老天爷捏圆搓扁的玩物罢了,那就一起死吧。
苏棉感觉到金姣绝望的神色,哭着向他爬了两步,“帝君……帝君……你救救我师傅吧,救救我师傅吧……”
按理说别人摆明了是厌恶你的怨怪你的,这时候还来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的,可是金姣抬头望着他那同小叶子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只有说不出的心痛如绞。
小叶子……小叶子……
金姣心疼的抹去苏棉脸上的血渍,眼内泪如雨下。
苏棉这时难得聪明了起来,凑上前道,“我师傅不是那么坏的,他还答应将小叶散出的魂魄给了那枚灵胎,我师傅不是坏人。”
金姣的手猛然一顿。魂魄?灵胎?
“小叶散出的魂魄给了谁?!”金姣瞠着双目问道。
“就是给了那个先帝和魔域的帝母生的灵胎……”
下一刻,苏棉只见朱雀帝君“唰”的便起身向另一头飞掠而去──!
苏棉呆坐在原地半晌,才方觉好容易寻到的救兵丢下自己走了,只有爬起身一边哭一边喊道,“谁来救救我师傅……”
金姣一路疾驰,一身的金红色在翻滚的血云中仍是妖艳的刺目,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直直砸向海棠苑内。
虽然天空污浊压顶,但小小的海棠苑在一片暗影之下却仍是静谧如昔。
金姣是第一次踏入这里,他跌跌撞撞的四处乱闯,寻了一阵才找到位于后院的那座小莲花池。
当看到那池内闪着浅浅幽蓝色的灵胎时,金姣终于忍不住“啊”的哭出了声。
魔生来便是没有魂魄的,正因为他是没有魂魄,所以任何的魂魄于魔来说是琼浆,是甘露,无论是人,神,仙,妖,怪,鬼的魂魄,魔都可以吸取,这也是为何忘忧能够应下灵犀将魂魄转而去给莲藕。若是此刻莲藕只是神与人或是神与妖结合而生的,那灵犀的魂魄是给不了他的。
只是魔之所以是魔,是因为魔性本恶,而你给了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东西还指望恶魔吐出来还给你吗?
即便还来了,那东西也不再是原来的东西。
就像现在,即便他们将那魂魄再抽出来,那魂魄也已不再是灵犀了。
那个纯净无暇的少年,一去再也不复返了……
金姣踉跄着扑跪在灵胎前,哭的泪流满面。
小叶子……小叶子……
颤抖着摸上那枚灵胎,触手只有冰凉一片。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金姣无法相信前几日还是混蹦乱跳的孩子,在酒宴上会偷偷摸摸看你不高兴了,然后拿点心哄你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见了呢……
死其实无妨的,特别是对仙家来说。
那时候小叶子被月曜木曜推下惊鸿桥,金姣是气是怒,伤心当然也有,但是最起码有个盼头,魂魄寻不到了,并不意味着就不在了,待寻到了魂魄,小叶子虽然死了,但在他们眼中只是没有了肉身,其余也是没什么的。
可是这一次呢?
这一次还有救吗?
这一次还能像从前一样天上地下寻一遍,就能寻到那个孩子吗?
寻不到了……
金姣知道再也寻不到了。这三界红尘,这天界地府,哪怕他一蝼一蚁,一厘一毫的寻,都寻不到了。
小叶子没了……没了……
只见小小的莲花池前,曾经恁般高傲的朱雀帝君独自匍匐在底抱着那枚灵胎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泣不成声……
29.入魔
直到很多年后再提起那一次天界的动荡,仍然让许多十八天之上的仙家心有余悸。
他们只晓得终年无夜的天界竟然在一瞬间被漫天的黔黑包裹,挟着浓浓血色的乌云倾直罩顶压下。
江河翻腾,大地崩裂。
一道道轰鸣的惊雷几乎要炸碎整个天界!
一些小仙下仙一时只惶惶猜测,莫不是魔域突袭天界?
而一些老仙大仙们却稍显平静,因为他们隐隐感觉那恐怖的骚动是直由二十八天之上传下的!
若真如此,要是连上头的诸位都应付不了,那他们除了等死还能如何……
不过到最后,他们担心的都没有发生。
虽然那诡谲的异象着实好好的吓了他们一把,但在一阵之后便慢慢的平复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胆大的元老的老仙还是经不住下头人的哄挤,硬着头皮上了二十八天想探个究竟,即便死也想死个明白不是?
其实若是没有宣召或是禀报,下仙绝该上不得二十八天的,那是上仙的居所,虽说同是天界,但这一天之隔便是仙、神之隔了。
但现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待到上去的人战战兢兢的四处一番寻看后再回来,一个个像是被几十下闷棍打的找不着北了,无论下头的人怎么询问,都是呆呆的睁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
无非是二十八天之上的那些上仙居住的华贵殿宇悉数倒的倒,塌的榻。那些精致的桥苑楼阁不是焦黑一片就是缺了房瓦少了梁。
整个二十八天竟像是被千军万马过境后碾蹋成的死城一般,了无生气。
谁会相信这曾是天界?
谁会相信这还是天界?
你要那些偷偷摸摸上去的老仙们如何去说?
说几位帝君几位将军的宫殿都被烧成香炉灰了,说那上头的花花草草小桥流水也差不多成了碎木屑了。
是谁做了这一切?
是魔?是怪?或是……仙呢?!
看看这几乎可以用废墟来比拟的一切,众仙不是没有怀疑的。有些精明的已是在心里暗暗东拼西凑的臆测着莫不是陛下的帝劫造成的?
可是即便他猜到了,猜对了,又能如何呢?
他说不得,论不得,连想也只敢放在心里偷偷暗忖着,只道,若真是陛下出了岔子,想瞒都瞒不住。
就在一片人心惶惶之中,第二日的朝堂之上他们就见到了安然无恙的无烟帝!
仍是那样高高在上,天人之姿。
虽说不知为何,总感觉与往常有些不同,但一半的下仙还是放下了心,陛下安好,那昨日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惊了。
而另一半的老仙们,明面上沉静一片,心内却像是沸了的水不住的啵啵的响。
无烟帝平日虽总是浅浅笑着,笑的眉眼都有一种水漾般的莹彩温润,亮若星辰,但其内散发的气势却从来都有泰山压顶之势,这是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而今日……那种气势……
更重了──!
重的几乎像头顶高高的天猛然下降了万尺,堪堪的悬在你的脑袋上,一个不察,就要倾塌下来一般。
而从那双暗金色的眸中透出的光晕,也只剩肃然冰冷。
高居王座的无烟帝,随立两旁的四大帝君,今日的朝堂从上到下,自内而外都像一张拉到满弓的弦,凝滞而紧绷!
陛下气势不善,四帝面色不善,这天界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若是这些下仙们知晓他们面前的这位天帝陛下在半日之前险险入了魔颠了狂,不知他们是否还会有这么多人可以如此镇静的在心里腹诽唧歪。
是的,无烟帝入魔了。
当时在他得知叶灵犀因为帝劫而魂飞魄散之后,他的确心智大乱,伤心欲绝的遁入了魔道!
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杀往忘忧境去,沿路所过之处废墟一片,寸草不生。
他心内只想连这夺去叶灵犀的天与地一同毁了灭了,陪葬了罢了。
在金姣从海棠苑赶到忘忧境的时候,他所见的也的确是满目的疮痍与残破。
漠麟挡不住,墨璃不想挡。那一刻,连他都觉得,陛下真的疯了,大家都要一起死了么。
可是无烟帝却住了手,在金姣靠近的时刻。
他毁了忘忧境,杀光了境内的人,捉了忘忧后,他却停下了,当所有人都已抱着绝望的时候。
彼时入魔之人无非被魔俯了身,换了魂,只要寻到法力高强之人驱了魔,收了魂,自然便能回复。可是无烟帝却是心中执念成魔,他的心就是魔,他的人也是魔。天上地下,还能寻到比天帝法力更高的人了么?
没有了,既然没有,那所有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无烟帝为何最后没有下手杀了忘忧呢?
他只愣愣的看着金姣,眸内的赤色却一点一点的渐淡下来。
金姣的手里……抱着诃梨帝母的灵胎,而那枚灵胎里……有小叶的魂魄……
金姣知晓,只要无烟帝见到这枚灵胎,他们就都不会死了。
是的,不会死了,无烟帝成不了魔的,他毁不了这天地的。
因为他舍不得……
即便叶灵犀不再是叶灵犀了,即便这魂魄现下已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了。
可是无烟帝,还是舍不得……
30.神仙有什么好的
鸳儿望着自家殿下那紧闭的殿门惆怅的叹出口气,鸾儿在一旁劝道,“殿下心里难过,让他一人静静吧……”
鸳儿道,“我怎会不知殿下心里伤心呢,若真能想一想便缓过来那也算好了。”小叶公子这一去,像是带走了天界本就不多的生气一般。
殿下日日紧闭殿门不言不语,你同他说话也应不了你几句,大多时候就闷闷的坐着发呆。
听说就连雪尘殿下竟然也伤心的好几日没有吃饭了。
而上头的那位陛下……根本就像换了个人……
看鸳儿不住抹着眼角的泪,鸾儿道,“我还是去请漠麟殿下来一次吧。”
漠麟来到朱雀宫的时候,金姣的房门被来去的风吹的洞开一片。
殿外游走的浮云偶尔微微翻腾卷起的风,掀开窗沿门扉轻轻拂面而过,彼时曾觉清雅温软,现下只感到说不出的萧瑟。
漠麟眼内一暗,慢慢跨步入内,待他走到了面前,金姣才倏地颤了颤眼睫,发现了来人。
复又垂下眼,默默的望着前头。
漠麟也没有说话,径自在一边坐了下来。旁人平日看来如此冰冷坚毅的眉目,此刻竟显得有些柔软。
两人便这般久坐无声,半晌之后,金姣突然说了话。
“神仙……有什么好的呢?”
漠麟没有应他,只淡淡的看过来一眼。
金姣突的转了话题道,“在李府的时候,小叶子很喜欢躲在前院的大水缸边偷偷的听戏。”
漠麟心内一动,这是金姣自人间重返天界之后第一次提到人间的事。旁人倒也罢了,金姣是谁啊,借粗俗些的话来说,那就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看你都不用正眼的那种。他知晓自己是什么身份,所以他足够傲的起来,足够有蔑视的底气。
莫说二十八天之下的下仙了,就连上仙里,也没几个被他放在眼里的。
这样的人竟然去了凡尘俗世混迹了一大遭,虽说是他甘愿为了无烟帝入了轮回道一同随去的,但既然回来了,哪会再提呢。而且当时一孟子扎下去投的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金枝玉叶的好胎,是招人差遣被人奴役的下等人。于他是想都不愿去想的,说是糟践的耻辱也不为过。
“李府的护院有多厉害啊,要是一不着心被揪到了就是一顿好打。可是小叶子还总是往那里跑。”
金姣忆起这些事的时候眉眼又渐渐亮了起来,漠麟可以从他的眸中看到桌案上倒映的玛瑙灯台的光晕。
“小叶子最爱听《天女散花》这一出。”
当时金姣气他就是学不乖,次次被打的屁股开花还是心野的很,管都管不住。特别是只要一听到有人唱了那句“未修真便言悟终成梦境,到无梦与无醒方见性灵”便会止不住的往前院跑。
金姣恨恨的骂他,“你现在了不得了,别人都是做做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的美梦,你倒好,倒做起成仙的梦了,还想着有一日能到天上,同那老天爷称兄道弟呢!”
小叶子听了总会急急的摆手,“我哪有做成仙的梦啊,我才不要成仙呢。”说的好像有人求着跪着请他去似的。“要我说神仙还没凡人好呢。”
金姣讥他,“啊哟,你可晓得的清楚,莫不是昨儿个晚上偷偷摸摸的做了一回?”
小叶子急,“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没看那些戏里唱的么,没做神仙想神仙,做了神仙又心心念念着下凡。我就这么觉着的,神仙也快活不到哪里去!”
“神仙……也快活不到那里去……”金姣启唇轻轻的呢喃着这一句,慢慢的闭上了眼。
漠麟站起身,走到了金姣的面前。
金姣蹙起眉,眼睫扑闪着,似有水光流动。
“这不是你的错……”漠麟轻轻道。
金姣猛的睁眼,声线拔高了起来,“是我错了……都是我……!”
他眼内涌起泪水,“若不是我让小叶子起了疑,忘忧寻不得空告诉他一切,若不是我到头来还是没瞒住,小叶子又怎会魂飞魄散呢!”金姣梗咽。
而且最后他竟然还拿着那枚灵胎硬生生的阻下了无烟帝!
是的,他最后还是转了念头,他可以说是掐准了无烟帝的软肋让他住了手。
“陛下怨我……陛下怨我的……”金姣哭道,他无法面对小叶子,无法面对无烟。
漠麟忍不住一把将金姣搂到怀中,金姣终于没有挣扎的靠在了漠麟的胸口。
他像是寻到了仅余的一片安生地,呜咽出声。
漠麟就这么抱着他,不言不语,任他哭个天昏地暗,任那不断滴落的泪水染湿衣襟。
金姣哭着哭着就累了,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着,这泪水就像冲塌了他心口长久堆积的堤坝一般,露出了里头最脆弱温软的一块。
这个怀抱……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这么多年,充斥他心间的永远都是无烟帝,无烟帝,无烟帝。
虽然直到小叶子的出现,他放开了手,可是心呢?能说放便放吗?
而又从何时起,只要当他回头,那个人永远都在身后呢?
金姣的心口只觉酸涩的发疼,却只敢伏底着头默默躲在那人的怀中……
31.小草人
二十八天的朝堂之上,众仙皆提着心的望着跪于正中的人。
这是近些日子第几位了?他们自个儿也有些记不清了。
许久之后,上座那位发话了。
“下凡吧……”
果然!清清淡淡的,还是这一句……
天帝话毕,四下一片静默。
两位天降上前,二话不说的将跪着的人拖了下去,那人张着嘴睁着眼,显是还未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犯了点小错,怎么竟要被逐下凡了!?
雪尘咬了咬牙想说什么,被漠麟一瞪,又退了回去。
可是待到朝毕,雪尘还是冲了上去,漠麟和金姣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