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的手掌还是很冷,虎口处不知为何有细细的一层茧,但是这次他们的交握和前一次不同,这一次是顾陵主动捉住了唐奈的指尖,长时间的凝顿着。
唐奈能感觉到他的手很软,这种软不是女人特有的温软,而是一种极特殊的,说不出滋味儿的虚渺,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只能不恰当的说,好像握着一缕烟气,都不知它何时就会散却。
“……”顾陵无声地望着他,也许是光线的原因,唐奈竟然会觉得顾陵的眼睛里湿漉漉的,朦着一层让人脸红心跳的水汽。
我的青天大老爷,这厮真是个祸害啊。
唐奈耳根一烫,慌忙别转过脸去,不敢再正视他。但唐奈的手还是被顾陵握着,湿潮的汗在两人指掌间,不知是唐奈的,还是顾陵的。
“……看着我。”顾陵轻声道,嗓音哑哑的,很好听,他以前从来没有用这样柔软的语气和唐奈说过话,唐奈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回转过头。
顾陵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很容易让人想起新鲜磨出咖啡,醇香之下,却是苦苡的滋味,每一个味蕾都被浸渍,连舌根都涩得厉害。
他凝视着唐奈,不知是因为什么,今天的顾陵显得并不是那么冷漠,他甚至能认认真真地望着唐奈,要知道,之前的顾陵望着天花板的时间都要比望着唐奈的时间长。
心下一动,唐奈不自觉地反握住顾陵的冰冷的指尖,和他的修长的手指缠在一起。
顾陵看着他,并没有把手从唐奈温热的掌中抽出来,唐奈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你的伤,很疼吗?”
顾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陌甄不在家吗?”
“啊?”唐奈没弄懂顾陵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顾陵闭上眼睛,静默片刻,然后他突然引导着唐奈的手,缓缓带向了自己染满鲜血的肋处。
“很疼……”他轻声呢喃。
手被顾陵握着,他能感受到顾陵指腹下的微弱脉动,随着手指越来越接近姐夫的身体,唐奈觉得自己的血液越来越往脸上涌,脸烫得几乎要冒出烟来。姐夫的手掌附在他的手背上,掌心微微侧着,唐奈连视线都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只得盯着姐夫的手——
一眼之下,却觉得姐夫的手好像有些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就在他的手即将要碰到顾陵微微起伏的肋助时,背后虚掩的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狠狠撞开了。
那一瞬间,唐奈以为是姐姐回来了,心虚地猛一收回手,惊惶地从顾陵身边站起来,局促地回头望着玄关转角。
可是当他看清从外面回来的那个人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顾陵正站在门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极其阴冷凌厉,他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气喘得有些急,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和躺在沙发上的另一个顾陵完全不一样,身遭笼罩着一种非常强势的气场,逼迫得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后退。
唐奈完全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这演的是哪出啊?真假美猴王?
“千万不要碰到他的血!”外面闯进来的顾陵厉声道,“到我这里来!”
唐奈僵了一会儿,唐奈终归是唐奈,和唐僧就是不一样,在这节骨眼儿上还能尽力冷静地思考问题,短暂几秒过后,孩子终于抓住了漏洞,想起了刚才“姐夫”的手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在老房子的时候,姐夫曾经扎破了自己的手掌,用流出的血去诱出那个怪物,照理说手上应该是留有明显伤疤的,但是在这个“姐夫”的手,光滑白净,什么都没有!
唐奈恍然回过头,瞳孔蓦然收紧,只见躺在沙发上的那个顾陵诡谲地笑了一下,牙齿显得白森森的,然后他的脸开始像冰激凌般融化,融化到五官难辨,随即皮肤一块一块脱落下来——
从那些白皮后面,缓缓露出一双结着眼翳的昏浊眼睛,正从继续掉落的皮肤后面,森冷地盯着唐奈。
“……你看……我受了好重的伤……伤口好痛……你看……”那个怪物嘶哑地说,然后抬起窜出长指甲的手,速如迅雷地伸出去,一下子扼住唐奈的胳膊,把他整个人都扯了过去。
第8章
那怪物的手掌又滑又腻,带着黏液和血腥气,就像新剖出的肝脏一般,唐奈寒毛都倒竖起来,立刻反抓住怪物的手背,想把它扯开,那怪物的脸就贴在唐奈耳根,臭腥的粗气喷在他的脖根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他!”怪物嘶嘶威胁道,浑浊的眼睛从唐奈后面幽幽森森盯着顾陵,他长长的指甲扣在唐奈脖子上,唐奈头颈往后仰着,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怪物感觉到唐奈在动,于是猛地一拽,把他扯得更紧了。
唐奈有些艰难地倾过脸,望着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晴不定的顾陵,有一瞬间,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挺不靠谱的想法——好像电视剧里演到这种场景的时候,男主角都气吞山河声遏流云地大喊一声:“放开她!”然后女主角就开始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地低泣道:“不,XXX,不要管我,我能认识你已经很开心了,你要和OOO好好地过下去,动手吧,快……”,男主角顿时泪牛满面深情凝视:“不!别说了!我绝对不会动手的!你等着,我要把你救出来……”
然后咕噜咕噜呱啦呱啦扒拉扒拉一长串,通常会引得老大妈傻闺女捻着鼻涕在电视机前和男主女主一起以泪洗面。
唐奈被自己的想法冷了一下,我了个去,自己该是有多寂寞啊,被怪物掐着脖子,人家狠狠一拧自己都得归位,他妈的这都火烧眉毛了,自己竟然还能脑内跑偏到这种程度。
顾陵显然不是会对着怪物吼:“放开他!”这种废话的角色。他从来都是只动手不动口的,他即使想要怪物放人,也绝不会花时间去和怪物磨叽,而是会立刻找最简捷的途径,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唐奈只觉得眼前刷地猛然扫过一阵劲风,势凶力足,如同电光火石,转眼间就从耳边擦了过去,只听得“铮”的一声闷响,还带着嗡嗡颤音,怪物扼着唐奈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啊!!”凄厉的惨叫霎时间从怪物的口中爆发出来,唐奈连忙趁机挣脱,迅速跑到姐夫旁边,回过头去一看——
只见那怪物正捧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在哀嚎,一把约有七公分长的刀子从它的桡骨处没入,直接斜戳出掌心,竟然整个被生生贯穿!
唐奈惊疑不定地望了一眼顾陵,顾陵仍旧保持着甩刀出去的动作,黑色的眼睛冷冷盯着那个怪物,没有半点感情。
“顾陵……顾陵!!我与你有何冤仇……”它嘶嘶低吼,眼珠上翻,怨毒地盯着顾陵,“为何屡来扰我!”
顾陵没有说话,那怪物把左手按在刀柄上,停顿片刻,狠狠一拔,腥臭的血立刻飚涌出来,它把手伸向顾陵和唐奈,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怨恨地吼道:“你为何要扰我!你这个该死的,被驱逐的怪物——你和我一样!!不,你比我还不如!你凭什么——!!”
它还没有说完,顾陵的黑眸就蓦然一沉,暗得几乎没有焦点,他敏捷而快速地上前,就像武侠小说中会飞檐走壁的人一样,一脚侧蹬在旁边的沙发上,把沙发蹬地后滑几尺,自己凭借着反推力迅速调整过重心,膝盖屈弯,一手扼住怪物的颈,两腿跪在怪物的后背脊上。
怪物踉跄不稳,往前倾倒,就在这时,顾陵腰部后仰,用了一个柔韧性极好的下腰动作,扼着怪物的脖子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倒去。
两边施力,只听得“喀嚓”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那怪物的头竟然被顾陵活生生拧折了过去,连颈椎都断成了两截,只剩了皮肉相连,摇摇晃晃像提线木偶一样垂着,眼珠还在骨碌打转。
完全被卸掉脑袋的怪物朝光洁的地板倒下去,顾陵反应很快,腿一扫,反手一撑跃下怪物的肩头,稳稳落在地面,在他身后,怪物轰然倒下。
这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手段残暴果敢,又狠又准,在这过程中顾陵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波澜,唐奈看得瞠目结舌,下巴都要掉在脚背上了——
这哪里是个普通人该有的身手?!妖怪都不一定能做的这么干脆,一击必杀,那怪物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啊!
他又是震惊又是敬畏地看向顾陵,发现那人仍旧是淡然然的样子,除了满身血迹,其他简直和平时没有丝毫区别。
顾陵垂眸凝视着那具倒地的尸体,看了很久,眼底闪过一抹寒意,然后他望着它,轻声说:“你知道的太多,早该死了。”
唐奈完全呆住,像个蠢狗似的在旁边傻乎乎地立了半天,才瞪大了眼睛发问,声音都因为惊愕而变得不像自己的:“……靠,这,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顾陵闭了闭眼睛,把弯腰把尸体过到自己肩上,全然不嫌恶心,然后他直起身子,侧瞥了唐奈一眼,淡淡道,“……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你妹的又是说来话长!
唐奈对这四个字简直要抓狂了,在他看来这四个字比“想知道吗?想知道吗?我不告诉你,我就是不告诉你啊哈哈”还要讨厌一百万倍。
唐奈原以为顾陵会背着尸体出去,像以前一样撂给他一句“说来话长”就概括了一切直接走人,但是这次他想错了。
顾陵停顿了片刻,竟然又道:“坐下吧,我和你慢慢解释。”
他拿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单人沙发,意思是让唐奈就座,自己则扛着尸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把尸体往玻璃长条茶几上毫不介意地一丢,像一个准备给大学生上解剖课的年轻教授一样,平静地站在了唐奈身边,开始了他的叙述。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倒卖出土文物的贩子,也就是所谓的“地皮”,拉了一票子货,当时这种事情查的是很严的,一般人不是想钱想到丧心病狂绝对不会干这码子事情,搞不好就要进号子,没准还得挨子弹吃。但是那地皮是个行家,眼毒,看出这票生意是块肥肉。
因为那次与他接线的盗墓贼是帮愣头青,家里饿得厉害,才动了挖死人墓的念头,其实压根缺眼力,看不懂货,捞上来几个看得过眼的,胡乱开个价就让那地皮去帮着找个买主。
地皮看了货,当时冷汗就下来了,那堆东西里竟然夹了一方巧夺天工和田玉制的狮型印玺!
中国古代有不少图腾崇拜,常见的比如龙,凤,有些血性十足的偏蛮部落还膜拜牛,狼,蛇这种动物,但是以狮子作为崇拜的,那地皮第一反应就是一个神秘而悠远的古国——龟兹。
龟兹就在如今新疆阿克苏一带,一度是风情万丈,繁盛辉煌的西域大国,其国名最早可以考证到西汉史书,但它不为人知的历史可能更加久远,由于缺乏第一手史料,目前上溯不能。
龟兹国的图腾崇拜是狮子,这在《魏书》,《隋书》《北史》,《太平御览》等着作中都可以考稽。据史料记载,龟兹国王的床榻头都是雕成金狮子的模样。
那地皮简直傻眼了,其实古玩这种东西很讲缘分,有的人很有钱,但就是淘不到称心货,而有的人兜里没几张票子,稀世精品却自己找上了门。
他察言观色,小心询问,最后确定了那几个盗墓贩子并不知道这枚印很可能和龟兹国有关,于是,贪念让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把那些不值钱的东西随便处理了,然后借着当前的那已经残破不堪的关系网,终于联系到了一个美籍俄裔大主户,同意以高价购入这枚印玺,而且这个主户非常神通,他不需要这个地皮走地下路子把货从国内弄出来,他情愿自己找路子,一定要保证货物完整从中国偷运出。
地皮不知道那美国佬为什么那么在意这枚印玺,他也没有多想,因为美国佬给他的报酬足以让他祖孙三代不愁吃穿。那美国佬很神秘,一笔生意谈下来没有露过面,最后敲定,他要求那个地皮住在杭州的某一家招待所里,说是第二天会派人过去接手,然后那地皮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只管收钱就是。
这地皮也真是被钱冲昏了头脑,跟美帝勾搭那叫拜金,跟苏修勾搭那叫无耻,他倒好,和一美籍俄裔勾结上了,拜金无耻两个全归他,一个都没拉下。
于是,这个拜金无耻的地皮在二十年的一个夜晚住进了美国佬安排的招待所——也踏进了他的坟墓。
“那天晚上,招待所里莫名其妙地烧起了大火。”顾陵轻声说,“所有的房间都被锁住,门,窗户,甚至连浴室的排气口都被堵住。那个地皮和其他不相关的旅客一起,在大火中被烤成了焦尸,没有一人幸免。”
唐奈听得背后汗涔涔的,他能想象到那种场景,有母亲抱着孩子,有孤身前来的年轻人,他们在浓烟滚滚的房间里不断挣扎,尖叫,求援,但是没有人理会,门窗全部被锁,他们出不去,有的被活活闷死,有人在烈焰中扭动挣扎,面部歪曲得像厉鬼一般。
“事后,警方前来调查,初步认定是招待所看守的恶意纵火,因为所有房间的钥匙只有他留有备份。”
唐奈捏着拳头,问:“那他为什么要烧死住在招待所里的所有人?!”
顾陵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不,杀死他们的并不是他。”
见唐奈露出不明白的表情,顾陵把眼帘放下,淡淡道:“因为在进行尸体辨认的时候,我们发现了招待所看守的遗骸,在传达室里,他还保持着趴在门上,挣扎着想要爬出去的姿势。”
“……”唐奈盯着顾陵,等他说下去。
顾陵道:“可是他的死让当时所有的警察都迷惑不解。”
“为什么?”
“……他的死状表明了他死前想要脱离火海,至少他想要从传达室跑出去,可是他被困住了,就像那些被反锁在房间里的旅客一样。”
“那又怎样?有什么奇怪吗?”
顾陵望着他,目光在灯光下显得很难以捉摸,他说:“……有,因为……那间传达室的门锁是坏的……一直不能上锁,甚至连关都关不上……”
唐奈僵了几秒钟,瞬间有着寒毛都竖了起来的感觉——他明白顾陵的意思了——那间传达室没有上锁,甚至连关都关不拢,可是招待所看守却遇到了某种情况,让他根本出不来,只能趴在窗前,活活被烤死!!
“那栋旧招待所,就是我们那天去的那个老房子。”末了,顾陵轻声说。
“那,那些人呢?他们都变成恶鬼了吗?那个地皮,还有那个看守……”
顾陵淡淡打断了他:“他们都化成了恶鬼,由于受到怨气和地缚之气的影响,无法长时间离开招待所游荡,更不能投胎转世。久而久之,就产生了想害死他人,以他人灵魂代替自己,从而得以解脱的恶念。”
“替死鬼?”
“是的。”顾陵点了点头,“他们还原成自己生前的模样,并且还能暂时还原临死之前,所处空间的事物状态。用来欺骗不慎闯入的人类,诱使他们上当,将他们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