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中——嗟然

“是他带坏你的对不对？”齐红哽咽着，哀求的眼睛看向莫颖浩时，又狠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带坏我儿子！为什么！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颖浩在齐红的质问里瑟缩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场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视线里是不停晃动的脚，伴随着拉扯的声音，他听见丁瑒大声的说：“跟他没关系，要带坏也是我带坏他！妈，你别这样！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要逃避吗？从初中你看我日记就应该明白了啊，妈！”

齐红没有了声音。

他知道，原来他一切都知道。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齐越什么时候带着齐红走的，莫颖浩有些记不清了，他耳朵里只有最后听见的齐红呜呜的哭声，那哭声像冬天里莫颖浩家后山上风吹过枯草的呜响，让莫颖浩忍不住心生恻隐。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被紧紧的拥抱着，丁瑒像害怕他突然消失一样的把他束缚在怀，抱的莫颖浩呼吸困难，抱的他身子都发疼，他忍不住说请求，“丁瑒，松开点……”

丁瑒更加收紧了双臂，说：“不。”

莫颖浩心里很乱，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都已经放下，过自己的生活了，丁瑒却又突然说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莫颖浩摸着自己的心，那颗心里确实还有丁瑒，得知丁瑒可能出事并且失去了联络，有那么几秒钟他觉得天塌下来了，他仍是这样的在乎他，全心全意的希望他好好的，可是什么叫在一起？他延续了近三年的情感，算下来和丁瑒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分离着，他也早就渡过了渴望分分秒都和他在一起的时期，就连最后自己道了再见，也并非完全因为丁瑒对自己的冷漠和所谓“背叛”，而是他也真的接受了现实，那就是他们或许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没有必须需要彼此，可怎么又突然要在一起？在一起干什么？

莫颖浩受不了回想起齐红的哭泣，那种真正的伤心，让他忍不住责怪丁瑒的残忍，他心里甚至隐隐升起某种盼望，齐红再来时，自己就去跟她说清楚，他不会去抢走他的儿子，他不会的。

可齐红没有出现，他听到过丁瑒和家里通电话，但丁瑒什么也不细说，莫颖浩忍不住问他，他就告诉他，“放心，我会处理的。”

丁瑒开始往自己睡的房间添置物品，黄侃走的时候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房间里除了房东的床和衣柜，一个充当书桌的缝纫机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莫颖浩看到他买了台灯放桌上，衣柜里也增添了衣服，俨然一副要长住的架势，可陈阳怎么会同意？但他的疑虑很快就得到解答。在陈阳再次回租屋的时候，丁瑒把一纸合同放在他面前，“我找了房东，他说你租金到4月底截止，我跟他签了半年，这之前我会按照你付的月租给你，如果你坚持不让我住，那也行，我住宾馆去，莫颖浩，我带走。”

莫颖浩盯着那张纸，怎么也想不出丁瑒什么时候跟房东达成了协议，陈阳已经黑了脸，什么也没说一通电话就打给了房东，房东支支吾吾说去了几次看他不在，也听说他已经没住这里好几个月了，以为他不打算续租，就把房子签给别人了。

陈阳看着合同上写的租金，可不得签，涨了不只一成啊！陈阳看向莫颖浩，莫颖浩脸上写着“我什么也不知道”，陈阳恨恨的说：“你真的要跟他同居？”

莫颖浩心里直打突，同居？他从来没想过，可抬头看到丁瑒一脸信任和期待的望着他，否定的话硬是没说出口。

丁瑒松了一口气，脸上添了几分愉悦的对陈阳说，“当然，随时欢迎你来，毕竟你住这里也挺长时间了，你又是莫颖浩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哼，朋友，我这朋友可不称职，净放任他往火坑里跳。”

丁瑒不理会陈阳的嘲讽，口气像是在昂首圈划自己的领地，“也谢谢你照顾他这么久，他一个人在这儿，确实挺让人不放心的。”

陈阳看着自始至终沉默垂首的莫颖浩，心里直骂没出息，可不再管他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就是再想对他耳提面命，也得等一段下台阶的时间过了才行，陈阳看着丁瑒掩藏不住的自信满满，决定养精蓄锐。

莫颖浩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他买菜做饭，丁瑒负责刷碗，两人交流的也并不是很多，除了吃饭时会说些话，平时除了莫颖浩要送货和接订单之外，两人都在各自的房间呆着。丁瑒对莫颖浩骑着小三轮满京城送货的工作颇有不满，希望他只接接网店里的活就不要再到处跑那么劳累了，可莫颖浩坚持，丁瑒也就没再说什么。莫颖浩好几次想询问丁瑒和他母亲之间的情况，可丁瑒总是回避他，一副不要他操心的姿态。

莫颖浩看着丁瑒把从加拿大邮寄回来的行李分散的填满了他的房间，自己也似乎越来越自觉的跟固定上下班一样按时回家做饭，觉得有必要和丁瑒好好谈谈，可还没谈，他自己就出事了。送货等红绿灯时打瞌睡，被旁边的汽车喇叭响惊了一跳，摔到地上时脚还缠在踏板上，扭伤了。

38

丁瑒远远看见莫颖浩坐在街边的花坛上，小三轮好好的停在一边，他居然还有心情把三轮给挪到街边？丁瑒赶过去查看了下伤势，放下心来，还好，看起来并不严重。

“车呢？”

莫颖浩仰头看他，“什么车？”

“撞你的车啊！没记车牌？”

“没有撞到的，就是被吓了一下。”

丁瑒鼻子里出了口气，弯腰就准备背他，莫颖浩见势赶紧站起来，踮着脚拦他，“不用的，我走的了，你帮忙把车骑回去就行了。”

“回去？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莫颖浩立马说。

丁瑒记得他很不喜欢医院，可担心脚的问题，只好继续劝哄，“去医院看看就回来，要是伤到了骨头呢？”

“没有的，就是崴了一下而已，过一会就没事了。”说罢，还证明似地捻了捻脚，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

丁瑒知道莫颖浩拗起来是轻易说服不了的，仔细又看了看，“那说好，如果严重起来，就跟我去医院。”莫颖浩点点头，被丁瑒搀上小三轮上。

路上丁瑒听见莫颖浩接了个电话，说他已经没事了，不用了什么的，丁瑒随口问道，谁啊，莫颖浩说，陈阳。丁瑒微微皱眉，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不悦，“你给他打过电话？”他听见背后“嗯”了一声。

丁瑒捏了捏手刹，小三轮还是第一次骑，避让行人时速度的控制还有些手生，“你崴了脚，先给陈阳打的电话？”

莫颖浩半天没吭声。

当时从车上摔下来疼得他眼冒金星，等一只脚跳着把车推到一边，掏出手机就直接拨给了陈阳，可半天没人接。自己尝试着转了转脚，再骑着车回去实在有些勉强，才又给丁瑒打了电话，至于为什么后打给丁瑒，他没多想。

丁瑒没听到回答也没再问，一路沉默的骑回了双泉堡，路口经过一家药店时停了会车，买了一罐喷雾几张敷贴。

丁瑒从浴室拿盆兑了温水让莫颖浩洗脚，莫颖浩缩着脚不让他脱袜子，“我自己来。”

丁瑒没抬头，半强硬的抓着莫颖浩脚踝褪了袜子，用手试了试水温才扶着放了进去。感觉着丁瑒的手在自己脚上搓洗，莫颖浩脸发热了，一定是红了吧，好在丁瑒一直低着头看不到。

“好了，我自己洗就行。”莫颖浩觉得很不舒服。

丁瑒鞠了捧水浇着脚背，声音闷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没给我洗过脚。”

丁瑒拿毛巾先把没伤的一只脚擦干，穿上拖鞋，又去擦扭伤的那只脚，握住略微红肿的脚踝，丁瑒抬起头，“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在受伤，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语气里的责备让莫颖浩无言以对，又不是他想受伤的。

丁瑒擦干了脚，摇了摇药店买的喷雾罐，在脚踝来来回回的喷洒，浓重的药味刺激着莫颖浩的嗅觉，他吸了吸鼻子，“好凉……够了，你喷那么多……”

“不需要你省。”丁瑒没好气的说。

莫颖浩抿住嘴唇不再多言，等穿好了鞋子就站起来，冷不防丁瑒一把按下，“还没弄完！”莫颖浩猛的坐回到小床上，禁不住皱眉“嘶”了一声，丁瑒察觉，连忙扶住他紧张的问，“怎么了？还有哪伤到了？”

莫颖浩摸着屁股，刚才摔下车可是屁股先着地的，这小床也确实太硬了点。丁瑒看莫颖浩翘起半边屁股一脸的隐忍，担心的伸手去抓他裤子，“我看看！”莫颖浩吓得往旁边挪，禁不住屁股又硌在床沿上，疼的“哎”的叫唤了一声，丁瑒顾不了太多了，一手搂住他腰另一只就要往下扒裤子，莫颖浩又急又痛，推拒着突然喊了声 “别碰我！”

丁瑒的手僵住了，讪讪的收回。莫颖浩觉自己口气有点重了，他只是出于本能的排斥，可对象是丁瑒，这种反应就让他自己都有些尴尬而无措，他低低的喊了声，“丁瑒……”可后面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丁瑒松开还扶着他腰的手站起来，缓了好一会气才问，“你讨厌我碰你？”

看莫颖浩都不敢直视自己，丁瑒觉得呼吸困难，“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而已……”

莫颖浩心里乱乱的，半天才说了句“我没有……”声音小的丁瑒根本没听清。

丁瑒望了望窗口，扭回头问，“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

“……”

又是沉默，该死的沉默。丁瑒觉得自己心中的恐惧和期待都转化成焦灼，压的他快要炸了，他没法接受，“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为什么还要默认！我有……强迫你吗？”

莫颖浩抬起头，丁瑒的眼圈……居然红了。

“我没有……丁瑒，我没有说你强迫我，但你应该先告诉我……”至少问问我的想法。

丁瑒蹲了下来，两手撑在莫颖浩身边，“我害怕事先告诉你了后你会说不，我不想听到你说不。”

“那我要是当时说不呢？”莫颖浩直视丁瑒的眼睛。

“你……会吗？”丁瑒瞳孔瑟缩了一下，他不敢想象这种结果。

“哎……”莫颖浩轻声叹息，“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就告诉我！”

莫颖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事太突然了，他自己心里都还有许多的疑问，怎么给的了丁瑒答案呢？一直有种隐隐的疑虑和害怕冒头，却总是朦朦胧胧抓不住其缘由。莫颖浩抬起头，细细的看着丁瑒，这张脸在心里印了那么久，刚开始的时候有段时间明明常常想念，可怎么都记不起丁瑒长什么样，急的他在学校坐立不安，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里面的照片，后来渐渐习惯了看不见他，这张脸反而越发清晰，闭着眼都能描绘出他的弧度。不是不爱啊，怎么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果断的下决心了呢？

莫颖浩摸上丁瑒的脸，丁瑒为他的主动亲近几乎受宠若惊了，盖住他手背贴着掌心蹭了蹭，莫颖浩感觉到手心里的柔软触感回过了神，连忙往回撤手，但却被丁瑒握紧了拽不下来，莫颖浩最终放弃了挣脱，慢慢的说：“我知道你因为学校的事情心里不好受，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呆在这里你会开心一点，那就呆在这吧……”

丁瑒愣了一下，拧起眉毛，“你以为我是因为难过才说要和你在一起的？”握紧的手加了力，“你不相信我？”

“我不知道……”莫颖浩痛苦的皱眉。

“你不知道什么？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你不是说你知道了吗？”

莫颖浩偏过头，“我真的不知道……你别……”

“你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问我啊，我告诉你！”

“丁瑒给我点时……唔……”

吻来的突然，莫颖浩只觉得一股力突然撞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下颌就被捏住，嘴唇有些刺痛，然后有柔软的东西探进了口腔，莫颖浩脑袋里空白一片，等想起要反抗时，侵袭物却猛的停住了动作，撤离了。

丁瑒在心里大骂了句，居然一时失控的亲了过去，心底最不愿意被提起的记忆闪现在脑海时，丁瑒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慢慢放松了力道小心观察莫颖浩的神色，拇指轻轻的摩挲他的脸颊，“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我不会了……”

莫颖浩松开抓紧了床单的手，在丁瑒一遍遍重复的道歉声里放松了下来，丁瑒跪在地上把莫颖浩抱在怀里，一遍遍摩挲着他后脑勺。

莫颖浩靠在丁瑒胸口，耳朵里听见鲜明有力的心跳，那节奏像是安魂曲，让他彻底的放松下来，他抓住丁瑒的衣摆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丁瑒的声音透过胸腔带起闷重的震鸣，遥远却清晰，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夜里丁瑒梦到了Ethan，他张着手臂对自己笑着说生命很短要开心啊，转眼便是鲜血一地的礼堂，Ethan趴在他身上睁着眼睛看他，耳朵旁边有个血窟窿还在汩汩的往外冒着血，丁瑒在枪声尖叫和警笛的嘈杂声中惊醒过来，喘息了半天发觉身上已经汗湿，躁动的反反复复睡不着觉，只好起来找水喝。

在莫颖浩房门外站了一会，丁瑒拧开门把手放轻了脚步走到他床边，掖好了脚边的被子蹲在床边看他，透过窗口洒进来的月光里，莫颖浩忽然睁开了眼睛，丁瑒看着他，声音轻柔的问，“吵醒你啦？”

莫颖浩摇摇头，大半的下巴掩在被子里，隐约看得见抿紧的嘴角，丁瑒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凑近了问，“怎么了？”手自然而然的放上他额头，一惊，“怎么这么多汗？”

莫颖浩在被子里动了动，憋了半天说出两个字，“脚疼。”

丁瑒赶紧打开大灯，骤亮的灯光让莫颖浩无法适应的眯起眼睛，丁瑒已经哗啦掀开被子，小心的移动莫颖浩扭到的那只脚，待看到比白天更肿高了几分的脚踝，丁瑒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更肿了？不行，得去医院。”

莫颖浩嘶着气继续做挣扎，“不去行么，也许睡一晚上就好了。”

丁瑒已经后悔白天没及时送医院，现在哪里还允许莫颖浩讨价还价，“不行，现在就去，”见莫颖浩一脸不愿意的坐在床上，上前摸摸他的头，“听话。”

莫颖浩不情愿的被丁瑒穿上衣服套上裤子，袜子也小心的穿上，受伤的那只脚鞋是肯定穿不进去了，就直接穿着棉拖。

莫颖浩被伺候着穿衣穿裤已经很别扭了，看见丁瑒弯腰作势要抱他，说什么也不干了，“我可以走，你扶着我就行了。”

莫颖浩不理他，“抱你，或者背你，你选一个。”

最后还是丁瑒把莫颖浩背出了小区，打了辆的士直奔了最近的医院。夜间挂急诊的病人不是很多，丁瑒排队挂了号，把莫颖浩背到医生面前，值班医生边问边摸着莫颖浩内外脚踝指按，莫颖浩边回答问题边吸溜气，看得站在一边的丁瑒恨不得替他疼，还好医生说只是软组织受伤，没有伤到骨头和血管，开了内外用的药就算是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