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中——嗟然

“哎，晚上的怀旧趴你们去不去啊？我听说好像很多人都去啊！”扑克在虚拟的世界里迅速自杀，站到胖子身边将现实世界中都反常的两人隔开，“去不去？去不去？哎老三，我们几个都准备去哎，这马上要开始了我看咱们赶紧过去吧！晚了没座位了！”

“对对，没座位了，”胖子对还发愣的老四猛眨眼，又去推丁瑒，“你要不要换衣服？不换就走吧！”

丁瑒看着迅速动起来的几人关电脑的关电脑，穿鞋的穿鞋，只有他和彭非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终于撤了一口气，扭头问莫颖浩，“你想去看么？动画学院主办的一个怀旧主题晚会，你要是想看我们就去看一会？”

莫颖浩避开彭非的眼神，“好啊。”

丁瑒从衣柜里拿了件短袖衬衣就准备往外走，胖子赶紧推着彭非跟在后面。扑克一面暗骂大饼怎么不在，这种场合他怎么应付的了？一边催老四快点锁门。

怀旧趴6点半就开始了，丁瑒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演了好几个节目。学生们自己办的聚会，少了硬性刻板，显得轻松随意，前几个就是学生们串烧了几首歌几支舞算是暖场，后头才是重头戏。7点的时候，小剧场的光全部暗了下来，舞台也只留了一束投向大屏幕的顶光。

随着一阵“舒克舒克舒克”的喊声，画面上出现了两只卡通老鼠，一个坐着坦克一个开着飞机，四散的追灯光芒在剧场乱走，在场的学生立刻激动的大吼大叫起来，丁瑒也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这就是重头戏，动画学院的学生们花费一个月，把属于他们同龄人童年时期的共同记忆剪辑在一起，涉及了上百部耳熟能详的卡通片，儿童片。圣斗士、美少女战士、大头儿子、机器猫……国产的，日本的，西方的，所有人物的出场都引起一阵惊呼，更别说每一首大家不看歌词就能合唱起来的经典歌曲，小剧场的气氛顿时几乎要掀了顶棚，丁瑒也被周围激动的手舞足蹈的人挤的东倒西歪，只好把莫颖浩推到身前护着。

莫颖浩惊呆了，并不是为屏幕上的各种形态的角色，而是这个并不大的小剧场里学生们的反应，他看到有些男生吹着口哨，吼到破音，身边还有女生流着眼泪尖叫着鼓掌，他真的有些被吓到了，被推搡的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回头一看，萤乱的灯光里是丁瑒的脸，顿时又安下心来。他努力的看着屏幕上不停变换的画面，仔细听着音响里播放的旋律，想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激动疯狂，可他始终都找不到原因，画面上出现的东西他都没有见过，耳朵里的歌曲有些好像很耳熟，可是听过了又觉得很陌生。他询问的望向丁瑒，却正好看到丁瑒张着嘴在跟旋律轻唱，到了某一个卡点，就和同学们一起喊了一声什么，他又看到丁瑒身边的扑克彭非胖子，无一不是默契十足的和大屏幕上播放的东西应和着，彭非凑了过来在丁瑒耳朵里说了什么，他看到丁瑒虽然没有回应，可是脸上的表情很柔和，甚至有些开心。莫颖浩在周围同学的摆动中渐渐脱离了丁瑒的护围，隔着两个人看着丁瑒影影绰绰的脸。莫颖浩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周围的一切都让他陌生，让他不安，而他，是这场欢宴的异数，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他不属于这里。

他急急的推开激动的人群往外走，经过丁瑒时被他拉住，他看着丁瑒嘴一张一合，好半天才听清楚他问“去哪？”莫颖浩在丁瑒的耳边喊，“去厕所！”丁瑒指着人群背后的一扇门，“从那个门出去！左手边就是！”

喧嚣声太大，丁瑒说了好几遍才说清，莫颖浩点点头奋力的挤了出去。

靠在卫生间的隔间，莫颖浩才慢慢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和丁瑒的童年应该很不一样，所以那些东西自己没见过一点也不奇怪，就像他明白他和丁瑒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有很多习惯也会不一样，可是直到刚才他才发现，他是如此的介意这种不一样，又是如此的害怕这种不一样。

莫颖浩闭着眼睛深深呼吸，默默地暗示着自己没什么没什么，丁瑒还在等他回去，太久了他会着急的。于是他推开门，走出了隔间。一抬头，莫颖浩看到一个人靠着洗手台，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走出来的他。

“你脸色不太好，中午吃坏了？”

莫颖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洗手，彭非欠了欠身子凑近他，“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不舒服要说，憋在心里有人会担心的。”

“我没有不舒服。”莫颖浩小声的说，关掉水龙就准备走出去。

“站住，”彭非望着莫颖浩的背影，“你没有不舒服，我可是不舒服的狠。”

莫颖浩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该不该就这样走掉，身后的声音近了，“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我不想……我……丁瑒还在等我，我先出去了……”

“跟你谈丁瑒！”彭非一把抓住莫颖浩的胳膊，不容分说的把他往外拉，莫颖浩挣了两下没挣开，眼睁睁看着彭非像发疯了似得拉着他拐上一个旋转楼梯，莫颖浩有些急了，发了狠力去推他，也没想到彭非竟被他这一推就摔到了地上，膝盖还磕在台阶上，吓得莫颖浩又赶紧去扶他，“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彭非忍着疼，扣着莫颖浩扶他的手继续往前挣，“你必须跟我谈！不谈，丁瑒也不会好过！”莫颖浩诧异的看着彭非，被彭非拉扯到上一层楼拐角的一个小平台。

莫颖浩看着揉着膝盖的彭非，有点琢磨不透彭非刚才的话，他一言不发，等待着彭非的开口。

“你喜欢丁瑒吧！”彭非直起身子问。

果然，有些吃惊呢，没否认，也就是承认了。

“我也喜欢，”彭非说，“不仅如此，丁瑒也喜欢我。”

“……”莫颖浩没答话。原来他真的喜欢丁瑒，怪不得会对我有敌意。

“丁瑒跟我说过你，他支教的时候你对他很好，所以他一直都挺感激你的，不过那时候他对你很好似乎让你误会了……”无视莫颖浩脸上的不解，彭非继续说，“那阵子我们俩闹了点矛盾，他是赌气才去支教的，你也知道，人不开心的时候身边要是陪着一个什么人，哪怕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也会有那么点感激之情，更何况是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丁瑒优越惯了，吃不得苦，你对他那么好，他自然感激你，久而久之，他就以为这种感激之情是喜欢，可惜不是，”彭非紧盯着莫颖浩脸上每一分表情的变化，“实话告诉你，他回来以后我们就和好了，比以前还好，他跟我说起你时，就觉得很对不起你，说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可是你似乎对他动心了，他不想继续伤害你，所以才没有给你回信，他怕让你继续误会……”

莫颖浩此时的表情，已经从不解换成了不信，听到不回信的解释时，已经有了些难过，这些反应都让彭非高兴，他像是过了瘾还嫌不够似的迫不及待说，“我劝他写信跟你说清楚，他不干，说断了来信你自然会明白的，谁知道你一直写一直写，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彭非顿了一下，“告诉你，我们的情况跟你不一样，我们是患过难同过生死的，你们呢，只是他寂寞无聊时找一个慰藉罢了——”

“我们不是！”

莫颖浩突然的反抗让彭非有些意外，但这样的反击似乎只会让彭非攻击的更得意，“怎么不是？你了解他么，你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看什么么？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他学校里都是什么环境、他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么？”

莫颖浩很想说我知道，可他骗不了自己，他不是没有猜测过丁瑒忽然不回信的心情，也怀疑过自己或许只是丁瑒生命中一个不起眼的过客，可一想到那短暂时光里让他难忘的相处，丁瑒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耳语，还有后来信里的话，都让他又一次次打消了那些猜想，丁瑒是在乎他的，他想。

“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了，你跟他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你觉得你们那感情有基础么？他不想耽误你才不给你回信，这次你来他心里愧疚更大，你要是真为他想，就别再缠着他了！”

莫颖浩觉得喉头发涩，鼻腔发酸，他一点也不想相信彭非说的话，什么在一起，什么丁瑒喜欢他，丁瑒怎么会骗他？

彭非贪婪的看着莫颖浩红了眼圈，嘴唇也哆嗦起来，心里就快要蒸腾起来似的快意，“莫颖浩，你不了解的，我们gay的情感其实很直接，我们没什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也没那么容易就能有个承诺，所以我们不绕来绕去，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告诉你，学校里追丁瑒的男人多了，可在他身边的就只有我一个！他只跟我做爱！你懂么？这不是你那两个月一起吃咸菜能比的！我们不玩那些虚的，他理睬你，只是因为他没见过你这型的，觉得新鲜罢了！”

莫颖浩震惊的望向彭非，叫嚣的彭非像一只狰狞的魔鬼，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一步步向他逼近，好似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吃掉他，莫颖浩艰难地后退了几步，最后的一点勇气让他不至于转身就跑，他按捺着胸口跳动的疼痛，低喃着，“你骗人，我不信你说的……丁瑒不是那样想的……他说在北京等我……”

彭非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幽幽的说，“丁瑒根本就没有回过你信，说我想你，我等你的，不是他，是我，我无非想当面让你知道这些事实罢了…… 那些信，都是我回的。”

莫颖浩感觉到浑身一阵麻痹，自己忽然像是失去重量一般浮立着，只有胸口的位置，却沉重的无以复加。

24

丁瑒发现莫颖浩半天没回来就去了卫生间找人，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又折回了小剧场，彭非挤到他身边时他才觉察刚才这人似乎也走开了，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丁瑒朝出口的方向张望着问彭非，“你看到莫颖浩没有？”彭非：“没啊！”

丁瑒放心不下，刚转身准备继续找找，就看到莫颖浩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走过去半责怪的问，“到哪去了这么半天？”

“没，随便看了看。”

因为逆着出口门外的亮光，丁瑒并没有看清莫颖浩的脸，只觉得他声音闷闷地有些怪异，丁瑒把莫颖浩拉到亮一点的地方，可莫颖浩始终低着头，丁瑒刚抬起手想拉他，不料莫颖浩竟像是受惊了一样后退了一步，丁瑒的僵在半空中，他小心的问道，“浩子，你怎么啦？”

“没什么。”

丁瑒定定的看着和他保持距离的莫颖浩，直到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才说，“活动也快结束了，不然我们先走吧。”

丁瑒去跟扑克打声招呼，胖子却架住彭非也要走，说不然等会散场会很挤。这会儿大家肚子也都饿了，扑克就提议去学校门口吃烧烤，丁瑒因为方才莫颖浩的反常和一路上的沉默有些担心，扑克问他想吃什么时也只说随便。

烧烤铺外露天的小桌子围坐的基本都是C大学生，因为这里的烧烤吃到一定的价钱就送啤酒，所以好几个桌子边都摆着放酒瓶的箱子，丁瑒他们桌也不例外，都是男生，还有一个胖子这样的吃货，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烧烤，送的啤酒都快有一打了。丁瑒自己接了一瓶，却拦住了胖子递给莫颖浩的那瓶，扑克在一边打趣道，“该不会浩子还没成年吧？”

丁瑒无法回答，他初遇浩子时也只是知道他才16，但是直到现在他也都不知道浩子的确切生日，丁瑒推开胖子，单独买了一杯橙汁给他。

莫颖浩依然很沉默，丁瑒看着他默默的吃东西喝饮料，想问又没办法问。心思都在莫颖浩身上，桌子上的交谈就很少加入，只听到胖子一个人的声音响个不停。扑克咬着鸡翅一门心思都放在手机上，也不知道看到什么了嘿嘿笑个不停，胖子戳他，“笑什么呐，说出来我们也乐乐！”扑克把嘴一抹，就开始念自己刚看到的笑话： “说！一人坐副驾上遇到红灯，结果灯还没变呢他朋友就准备启动开车了，这人急了，一个劲的喊‘灯！等灯等灯！’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哈哈……他朋友就很鄙视的说了一句‘就你有因特尔啊！’哈哈，哈哈哈！”在座的人面面相觑，看着一个人乐在其中的扑克笑的树枝乱颤，胖子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扑克十分鄙视的跟胖子解释，“啧，真的很好笑么，你得看！看着才好笑！”说着把手机亮给胖子看，也不知道胖子是真的被点通了还是怎样，居然也嘿嘿笑起来，还非要拉着彭非一起笑，扑克看丁瑒跟莫颖浩一副漠然的表情很不甘心，把手机举到莫颖浩脸前说“浩子！你看，这笑话多好笑！”

莫颖浩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完手机里的笑话，面对一脸期待的扑克问，“因特尔是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扑克抓抓头收回手机，胖子轻咳一声拿起两串烤土豆塞莫颖浩手里招呼他吃东西就转移了话题。莫颖浩看着对面的人聊着新的话题，虽然不明白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反应过来桌子上的气氛因为自己的问话被破坏掉了，他忽然有些失落，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烤串。

“因特尔是做电脑部件的公司，”众人排他的谈话声里，丁瑒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对着郁郁莫颖浩问，“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莫颖浩说着，就把脸扭向一边，看着不远处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吃罢烧烤回寝室的路上，胖子抚着圆肚子跟扑克闹，扑克倒没什么兴致，推开他自己走到了前面。丁瑒心里还在为莫颖浩的变化而不安，走到寝室楼的时候就听到前头一阵惨叫，胖子站在离扑克几步远的地方，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扑克，丁瑒他们跑过去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连丁瑒都倒吸一口凉气。扑克的半张脸肿的跟猪头一样，还红红白白一块一块的，彭非看了一眼就吓得躲老远，扑克异常的脸上表情十分诡异，倒是声音说明了那表情只是疑惑而已，“怎么了怎么了？我刚才就觉得胃里恶心脖子痒，你们这是干嘛呀……”

丁瑒看着扑克被抓红一片的脖子，说“你可能是过敏了，脸上，有点变化……”

又是打的去医院，又是排队挂急诊，等扑克坐在诊台时，连医生都被他吓得喊了一声——整张脸已经看不出眼睛了，相比瘦削的身体，扑克的脸就像一只比例夸张、泡涨了的大馒头。

过敏严重，最后的结果只能留在医院打吊针。等丁瑒他们陪扑克打完吊针，已经凌晨1点半，寝室早关门了，况且脸虽然消肿至“微微发福”的状态，往下吃药就好，可扑克心理打击严重说什么也不愿意回校，几个人只好就近找了家旅店开了两间房。

分房时起了争议，老四是进旅店就消失了，扑克说他肯定是去了网吧过夜。老四是他们寝室里最不合群的一个，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平时行动也都是一个人，扑克猜老四是为了省旅店分摊的费用，丁瑒没追究，只要确定他有地方并且安全就行了。

丁瑒把另一件的钥匙递给胖子，胖子接过立马搂着扑克和莫颖浩就要走，丁瑒拽住他，“你跟彭非一间，扑克和浩子我们三人一间。”

彭非脸色一变，脚上却不挪半步，站在丁瑒身后一副我不走的架势，倒是莫颖浩似乎很顺从的就要跟扑克走让丁瑒莫名有些生气。胖子看丁瑒冷了脸赶紧说“你们三个多挤啊，扑克跟浩子加一起正好和我平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