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中——嗟然

吃完早饭黄侃就被公司叫去加班了，陈阳拿着自己的碗筷进厨房洗，莫颖浩把剩下的碗盘收拾了说“放那我洗吧。”

陈阳手里没停，从柜子里掏出橡胶手套戴上，“不用，我自个儿洗。”

陈阳洗完碗筷才发现莫颖浩还站在自己身后，见自己转过身了却还站在那里没走开的意思。厨房本来就小，两个人并排站着都得侧身，陈阳见他堵在自己面前半天不动，只好开口提醒他，“借道，我出去。”

莫颖浩赶紧退身让他，看他回了自己房间，才又把剩下的碗筷洗干净。收拾好厨房回屋的时候，莫颖浩就听到陈阳屋里嘭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过了一会又是一声，莫颖浩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人回应，门开了一条缝，莫颖浩把门推开一点往里一看，地上倒着电话机和一个透明的笔筒一样的东西，地上的那堆木片乱糟糟一片，陈阳正气呼呼的站在一旁瞪着木片出气。

莫颖浩小心的走过去，问“怎么了？”

陈阳看了他一眼没理，自己又坐到地上去把一张纸甩的哗啦啦响，莫颖浩凑过去一看，纸上画着复杂的结构图，图形上连接着长长短短的线条和数字符号，莫颖浩看到最后那一块，是一个完整的房子模型，再看一眼地上的木片和胶水什么的，就大致了解了。

“需要帮忙么？”莫颖浩问。

陈阳又瞄了一眼来人，显然刚才自己“请走开”的眼神没有成功传达，这人竟然没眼力价的还凑过来了，或许是被这堆木片气狠了，又带着点看好戏的心情，陈阳把纸往莫颖浩手里一塞，自己抱着手臂盘腿坐到床上去了。

莫颖浩看看手里的纸，又看看陈阳，这是让我帮忙的意思么？莫颖浩抓抓头，真的坐到地上研究起图纸来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陈阳眼看着盯着图纸快一刻钟了还没动一下的人忽然把图纸一丢，在木片堆里搜寻了一番就找出了一块就开始拼起来。

陈阳开始还开着电视边看节目边瞅莫颖浩拼模型，到了后来索性也蹲过去看着他拼，等莫颖浩手下的一堆碎木片不见了，一座立体的足有三层楼的房子模型立起来时，陈阳眼睛放光了，莫颖浩正拿起胶水准备上胶，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的人，陈阳盯着莫颖浩专注的脸好一会才问，“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黄侃下班回来手里还提了两大袋的外卖，可一进门就看到莫颖浩在厨房里忙活，陈阳站老远隔着个厨房门拿本书念着什么，凑近一看，厚厚一本菜谱，黄侃把打包的外卖往桌上一搁，看到莫颖浩炒的像是西芹牛肉的东西，陈阳看的那一页菜谱上却是可乐鸡翅，直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外卖加炒菜一桌子满满当当，皮蛋鱼片汤莫颖浩是第一次做，佐料少买少了味道欠了点，黄侃张大嘴巴问，“哪来的这么多的菜？”

莫颖浩说，“我们下午去超市买的。”

“你们？”

诡异啊诡异，那边陈阳尝尝这个，吃吃那个，忽然皱起眉头说“莫颖浩，你不能见菜都搁酱油！”

莫颖浩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他做饭来一直的习惯，今天被指点按着菜谱做菜，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习惯这么难改，黄侃简直想申冤了，浩子做的菜多好吃呀，陈阳居然还嫌这嫌那的，他可不在乎陈阳跟挑刺一样快把菜都嫌完了，赶紧盛了米饭大口吃起来。

袋子里还有一大瓶的果汁，黄侃拿了三只杯子就要倒饮料，陈阳看着明显不是新开的大瓶饮料盖住自己的杯子，“你喝过？”

咳咳，他不是不知道陈阳条条框框的多，可是之前可还没有到连喝过的饮料也不愿意再分享的地步吧。

陈阳把杯子推走，“甭给我倒，我怕传染。”

黄侃纳闷，“传染啥？”

陈阳朝莫颖浩努嘴，“感冒啊，你天天儿跟他吃住一起，肯定被传染了。”

黄侃翻个白眼，立马转去给莫颖浩倒饮料，“来浩子，咱俩喝！”

一顿饭就在黄侃的各种疑惑中结束了，跟莫颖浩一起洗了碗，路过陈阳屋子的时候惊了，他不是不知道早一个星期前陈阳就不知哪整了一套高难度木质模型，纸盒子上的成品到是漂亮，可黄侃观察了几天那堆木头始终都还是一堆木头，没变出个花来，结果现在，房间地板上立着的鲜艳夺目的是什么！他跑进去一看，呵，还上色了呢，绿草坪，咖啡色院墙，白色狗屋前还有一只哈巴狗体形的金毛猎犬！

“别碰！”陈阳即时制止住了伸爪子的黄侃，“搁这晾干呢，你爪子一碰不全毁了。”

“你弄的？”

这哪是疑问句，明晃晃的不信口气，陈阳满意的看着艺术品说，“你那朋友木是木了点儿，手脚还怪利索的。”

瞧瞧，这什么语气？黄侃怎么着也算是工作快一年的社会青年，可这个比自己小三届明明该喊他师兄的人从来都是一副“咱俩一般大”的架势，可有时候师兄的架子还是要端一下的，黄侃瞅住莫颖浩不在视线范围内，凑过去对陈阳说，“浩子是农村长大的，有些习惯可能入不了你眼，不过这孩子心地好，有什么你就说他，但别欺负他。”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陈阳莫名其妙。

“咳，我没说你已经欺负了，我是说你以后别……”

“再说吧。哎，他怎么那么内向啊，跟他说话都不搭理。”

是你不理人家好不好！黄侃腹诽，“可能还不熟吧。我平时上班忙，你多照看一下啊，呐，这个月我那份水电钱，先给你。”

陈阳随意的看了一眼，捻出一张还给他，“多了。”

黄侃笑着推回去，“没多没多，这不我还领了一个人么？”

陈阳懒得再跟他推，把钱往茶几上一放洗澡去了。

很多人都非常相信第一眼感觉，但又有些好到骨子里的朋友回忆时会说“当初第一次见看他怎么看怎么讨厌”，对，就是这么奇妙。“模型事件”之后莫颖浩和陈阳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变，这种改变多半呈现在陈阳对莫颖浩越来越不客气的使唤上，对此听取了黄侃汇报的李燕很不爽，“凭什么把我们浩子当粗使丫鬟呀！” 黄侃不以为意，“浩子自己也没说什么啊，再说陈阳那人心眼不坏，就是脾气怪了点，使唤浩子恰好说明了他喜欢浩子。”

“喜欢？”

“咳不是那个，那种啦，”自从丁瑒跟莫颖浩的事被证实，李燕对于这些事情就相当敏感，弄的黄侃很无奈，“他们相处的好是好事，再说浩子忙一点，总好过呆在家里瞎想。”

黄侃说的没错，之前每当莫颖浩一个人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起那些藏在心底的事来，每每此时，心情就不可控制的低落。在黄侃家寄住快一周了，莫颖浩天天不是做模型就是按照陈阳的指使钻研菜谱，渐渐的，一个人静下来想心事的时间也少了，心情也似乎没那么沉郁了。

这一天他在地上粘一只已经组接好了的汽车模型，在一边上网的陈阳忽然让他停手，喊他帮忙到阳台搬东西。这个阳台跟陈阳的卧室相连，只有一条布帘子分隔，阳台上堆的都是箱子，莫颖浩跟陈阳废了好大力才把箱子都卸了下来，堆满了整间卧室，莫颖浩主正想问陈阳找什么时，就听到陈阳大叫了一声嗖的一下就躲到他身后去了，“虫~~~好大一虫~~~啊啊那也有！”

莫颖浩蹲身一看，柜子和一张行军床之间的地板上，躺着条褐色的条虫，仔细看过去，竟是有好几条，看来这阳台是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赶紧地，弄走它！”

手里被塞进一罐杀虫剂，陈阳早就退到卧室门口离老远的对莫颖浩直喊，脸都白了。莫颖浩弄了好半天才清理了所有看见的虫，拿报纸包了丢到垃圾桶，在陈阳的叮嘱下又用抹布擦了好多遍，而此时陈阳已经不想再走进阳台，他指着那张行军床说，“你把它搬进来，”又指着自己卧室里电视机对面抵着墙的书桌和凳子，“把这搬到阳台去，阳台先打扫干净啊~~”

莫颖浩不解的望着陈阳，后者还心有余悸的瞄了瞄自己脚下的地板，面对莫颖浩疑惑的眼神，陈阳头都没抬，“这马上7月了，你不会还想跟黄侃挤吧，不热啊？”

可等到晚上，莫颖浩正式搬进他的屋子睡在了用他备用的褥子枕头收拾出来的小床上时，陈阳又有点后悔了。他本是一个睡觉极其怕动静的人，虽然莫颖浩很安静，可一想到屋里多出一个人，就总觉得不自在，可是人都已经搬来了，还是自己主动要求的，难道叫他再出去？

黄侃回家时看到这一改变大跌眼镜，陈阳居然愿意跟人分享房间？他可是连公用浴室都一堆规矩的人哪，隔着门听陈阳跟背家规一样给莫颖浩说要求，黄侃在每天惯例汇报工作之余，也只能默念浩子自求多福了。

陈阳在床上辗转了半天终于放弃自我催眠，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问，“莫颖浩，你睡着了没？”

那边小床悉簌簌动了动，“没。”

“那好，都睡不着，那就说说话儿。”

两人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竟是越聊越精神，莫颖浩之前就被他问起过来北京的一些事，只是说的不详细，也莫颖浩本来计划等病好了就借钱回家，可没预料拖拖拉拉竟呆了快一个星期，陈阳听他又说到回去上大学的事时忽然问，“黄侃说你家在农村？”

“嗯。”

“那你家是不是特穷？”

“嗯。”

“你妈也不管你……那你上大学学费哪来？”

莫颖浩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勤工俭学。自己的全部积蓄应付第一个学年的学费尚且勉强，家里就更没什么亲戚能借钱给他了。

没听到莫颖浩回答，陈阳以为他自己还没做打算，他把头往毛巾被里缩了缩，闭上眼睛说“你现在回家也是闲着，还不如在这呆个暑假，打打工赚点钱什么的。”

“可我什么都不会。”莫颖浩沉默了一会说。

“不会学啊，再说了，那么多来北京打工的，又不是搁谁都掌握些个先进技术，体力活你行的吧？打打零工赚点儿钱，也好过一直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强。”

陈阳的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可听在敏感如莫颖浩耳里就不那么简单了，自己现在吃别人的住别人的，没给过一分钱不说还占用了人家的床和被子，莫颖浩有些愧疚，自愧过后莫颖浩也开始思考陈阳提到的问题。两个月的时间，或许真能的可以做一些事情，回去反正也是呆着，找到机会攒点钱，多一点是一点啊。等他思索了一番，想向陈阳寻求意见时，陈阳那边半天也没个声响，莫颖浩又喊了几声，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呢。

“打工？？”黄侃看着点头的莫颖浩满脑袋里都是问号惊叹号，虽然莫颖浩的想法有道理，但他目前只是个高中毕业生，他能做的工哪那么好找？何况李燕要是知道浩子在他这住着住着居然要跑出去打工还不劈了他，于是黄侃试图打消莫颖浩的念头，“浩子，你要是缺钱我有积蓄可以借你。”

莫颖浩摇头，“黄老师，我住在你们这里都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更不能再向你借钱什么的，我想好了，我有两个月的时间呢，挣一点是一点，我能吃苦的，什么都可以干。”

黄侃最终还是拗不过莫颖浩，“你要是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吧，我这边帮你找找，你自己呢也留意一下，但先别轻易就做决定啊。”

李燕对此持坚决反对态度，她一听黄侃说，脑海里都是浩子被欺负被骗子骗的画面，可她现在也正是毕业前最忙的时候，连抽空来看浩子的时间都没有，就更别说给浩子做思想工作了，两人说到最后，李燕见黄侃跟鸡啄米似的听着她所有的叮嘱，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也只好随浩子去了。

可是工作又企是那么好找的？黄侃是不会给浩子找那些工地上的活，可一个农村来的高中刚毕业的少年，又有哪个公司愿意要呢？这一个星期黄侃几乎问了所有他认识的朋友有没有什么兼职啊实习的职位，却都一无所获。

可当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浩子说时，回到家却发现浩子不在加，陈阳告诉他，“上班去了。”

“上班？”黄侃把包一扔就要坐，看陈阳横过来的眼神赶紧又把落向他床的屁股换了方向，“在哪上班？”

“二里庄的海港。”

“海港？”

“嗯，就那个洗浴城，门上挂一彩灯的，到晚上就闪啊闪的……”

黄侃眼睛越睁越大，脑海里闪出无数画面，噎了半天才问“他怎么找那去了？”

回答更让他吃惊，“我帮他找的。”

黄侃虽然觉得陈阳脾气臭了点，但是人还是挺靠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一件不靠谱的事！做学长的，很失望！看陈阳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黄侃不满地说，“你也太胡来了，那种都什么地方你也放心让他去。”

陈阳从电脑屏幕上转过脸，看着要走的黄侃，“你电视看多了吧，不是所有洗浴城都跟你脑瓜子里想的那样好不好，正规的。”

黄侃哼笑，“正规，其他那么多正规的你怎么不找，偏偏选个洗浴城？”

陈阳看黄侃一脸不屑，气也不打一处来，“洗浴城怎么着了？莫颖浩只是去那儿洗个脚，活儿不累，薪水也成，用不着培训马上就上岗，他这种背景找到这样的工作够不错了，你不知道他下午被骗了？”

话说下午陈阳回到家，就正碰到莫颖浩出门，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公司的招聘广告，上面注明没有学历要求不需缴纳费用，地址又是离他们租屋不远的一个小区，莫颖浩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跑去了。到了地方一个女的接待了他，等介绍完工作内容和工资以后，那女的就让莫颖浩交70块钱，说是要给他办小区的门卡和出入证什么的，莫颖浩见那女的人很是热情诚恳，就说要回家拿钱，那女的就说马上还要面试另外几个人，可能等他拿钱回来名额就没了，莫颖浩一急就，听从了那女人把身份证给先押那了，这不，回来取钱来了。

陈阳一听就直接把莫颖浩骂了一顿，领着人就跑回那个小区。所谓办公室就是一个简装的套间，几张办公桌隔开，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那公司的牌子都只是挂着，随时都能取下。几个穿便装的人坐在桌子前见有人来就停止了聊天。

先前那个接待莫颖浩的女人见人回来了，又是倒水又是递表格的，看旁边还站了个男生，凑过去笑眯眯的问，“先生找工作？”

陈阳点点头，嗯了一声，女人就热情的给他介绍这介绍那，陈阳把钱包掏出来作势要拿钱，“行了我了解了，要交70块钱是么？”女人笑着直点头，陈阳捏着钱包笑着说，“我朋友的钱我一块交，麻烦您嘞，那身份证……”女人立马从兜里掏出莫颖浩的身份证递过去，“给，我保管着丢不了。”

陈阳接过身份证往兜里一揣，没等那女的反应过来转脸拉着莫颖浩就往外走，那女人赶紧追过去哎哎的叫，陈阳站门口把莫颖浩往身后一推，脸上早没了刚才的嬉笑神情，冷着脸冲跟过来的女人说，“要钱啊？这钱给你你有胆儿拿么？看你是一女的就好心提醒您一句，趁早卷铺盖有多远滚多远！”又看着女人身后脸色大变的几个男人冷笑一声，“老大不小有腿有脚的，干这些个龌龊事儿，对得起屎尿把你们养活起来的爹娘么！我也懒得跟你们这掰扯，浪费不起这个时间，行了，别送了，咱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