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错什么,”陈阳打断他,“网上都查到了还弄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那卡被人给改喽,”陈阳转过身看着莫颖浩,“你自己也是,怎么现在才想着打电话去问啊,网上的信息都显示好几天了。”
莫颖浩紧抿着唇盯着屏幕没说话,黄侃问陈阳,“现在怎么办?”
陈阳瞥了眼莫颖浩,转回身啪啪打字,掏出手机按屏幕显示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能怎么办,问他们怎么回事儿呗!”
电话打给的是网上查到的S省招生网上的咨询电话,接电话的人听完陈阳的疑问又给了他另一个联系电话,就这么一个套一个,最后打了近十个电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本是顶不喜欢绕圈子的人,这么一大圈下来气得他把电话一摔,不打了。回头见莫颖浩还是一副愣怔的样子,有些怒其不争的说:
“自己的事自己得操心,就是难以置信也过了恍神儿那一阵儿了,有你在那发呆的时间,还不赶紧找你们班主任问清楚,你板着个脸一声不吭的那志愿就能改回来了?”
“陈阳,你少说两句!”实在忍不住陈阳的口气,黄侃厉声打断道。本来他就够为浩子不平了,怎么什么坏事都赶他身上去了?念大学一直是浩子的一个梦想,在经历了那些之后又再看到这个梦想破灭,黄侃实在不能想象浩子得有多难过。他搭上莫颖浩的肩把人拉到身前,“你先别急,要是真的被改了,我们也会查清楚,这是违法的事,就是你们校长也不敢乱来的。”
莫颖浩已经从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而接受现实的痛苦远比震惊更难让人承受。他费劲的吐出胸口郁积的一口气,听到黄侃安慰的话,心里却一点一点更加绝望。
丁瑒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似乎从散伙饭那天晚上开始就时不时无来由的焦躁。齐红为了陪即将出国的儿子已经到北京有些时日,和丁瑒住在北辰洲际酒店,边等上任L市副市长后更加繁忙的丁国扬过来会合。
丁瑒抱着母亲的包等在商场专柜的试衣镜前,他已经陪齐红逛了一天了。刚才乘扶梯路过5楼时,丁瑒禁不住又想起很多天前陪孔筱雨来看电影时看到的那个背影。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那样的打扮和跑进了寿司店,丁瑒几乎就要以为莫颖浩根本就没有离开北京。高考录取已经开始了,他比谁都清楚浩子的聪明刻苦,现在恐怕已经拿到XN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吧,想到这儿,丁瑒布满阴霾的心渐渐觉出了一点愉快。
“这件怎么样?”齐红从试衣间出来,颜色靓丽的裙子穿在身材保养的不错的她身上,让人显得格外精神。
“嗯,还行。”丁瑒给出今天已无初次重复过的意见。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陪妈妈逛个街就不乐意了?你才陪过我出来几次呀。”齐红语气里透着委屈,转身回到试衣间换下衣服没再看第二眼的离开了专柜。
丁瑒已经淡然了齐红的这种不满。这次母亲来京陪她,说是要陪满一个月直到送上飞机才走,可才过了没一个星期丁瑒就感觉力不从心。整天整天的逛街购物,要么就是拉他去游已经不知道去过多少次的景点,而这回隔半年见到母亲,竟比以往加倍的敏感,丁瑒一个淡漠的表情,一次不善的语气,都会让齐红失神半天。
烦躁地坐在街边一家小餐馆,点菜的时候丁瑒看到桌子上飞绕的苍蝇就已经心生不悦。服务员端上消毒餐具和水壶,丁瑒撕开塑料膜的往碗盘看了一眼,喊住准备离开的服务员,“麻烦你,把碗洗一下。”
女服务员看着递过来的碗,既没有接过碗,也没有说话,但却做了一个丁瑒无法忍受的动作——把手指伸进碗里抠了抠那块黑迹,然后若无其事的说了句,“干净了。”
碗重重的砸在桌上,丁瑒冲着转身欲走的服务员冷冷的说,“去给我换个碗。”
服务员一愣,随即又颇为不屑的嘟囔,“都这样儿,给您换了您可就别再叫我了。”
丁瑒心中的愤怒与烦躁,像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你这什么态度?叫你们经理来!”
“吵什么吵呀,多大点事儿呀,您要是不乐意你换个地儿呗,找什么经理,经理不在!”
碗啪的一声摔碎在木地板上,碎裂的磁片崩裂开来的声响,引得旁边的客人都看过来,丁瑒怒视着被这一举动吓住的服务员,声音冷的像刀子,“叫你们经理来!”
场面到后来几乎失控,女服务员嚷着嚷着竟哭了起来,经理也开始和丁瑒争执不休,眼看着赤裸着上身的厨师也凑了过来,齐红怕丁瑒吃亏,生拉硬扯的把和服务员争吵的丁瑒带离了餐馆,这晚饭算是没什么心情吃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火气?”齐红冲冷硬的背影嚷。
丁瑒不发一言,闷头走在前面,齐红紧跑两步拽住他,“丁瑒!妈妈跟你说话在,你跑什么跑?你说你这孩子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急躁!好大点事你有必要争个不休么,要是刚才那几个人都围上来怎么办?”
丁瑒看着街边灰扑扑的,被尾气摧残的毫无精神树,深深呼吸了两口,紧攥的拳头松了又握,才软声对母亲说,“是我不对。妈,先回酒店吧。”
晚餐在北辰酒店的餐厅随便吃了点,回到房间,齐红显然还为白天的事不高兴,有其他人跟着还好,可就她一个女人,面对着餐厅三四个赤膀爷们,现在想想心里还是后怕的。儿子在他眼里一向是沉稳,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瑒瑒,你是不是有心事?跟妈妈说说?”齐红坐到丁瑒身前,抬头想抚一下儿子的额头,却不料丁瑒头一偏,躲过了。齐红的脸唰一下变了色,丁瑒甚至看到母亲的眼睛顿时也红了,心里为刚才本能的反应直后悔。
“妈,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别瞎想。”
齐红盯着儿子看了几眼,站起身走到浴室门前,“你心里有事,从来不跟妈妈说,好呀,你既然这么烦跟妈妈说话,等你出国了,一年都看不到妈妈你就满意了!”
身后是浴室门“砰”的被关上的声音。丁瑒疲惫的闭上眼睛,十指交握的撑着额头。
累,满身心的累。力不从心,所有的一切事与愿违。丁瑒透过隐蔽的窗帘缝隙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忽然就想起在学校时自己演的那个片子,《一个失语者的自白》。那个从小就不讨人喜欢的聒噪小孩,当他渴望沟通不停表达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避着他嫌他烦,而当他闭嘴沉默,全世界又在他周围喧闹了。丁瑒突然自嘲的笑起来,这个不知所谓的片子,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刻,感同身受般明白了。
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丁瑒搓搓脸接起电话,那边是很久未见的车晓军。
“丁瑒,明天晚上是几点啊?”
“7点吧,我提前半小时就过去。”
“行,你跟他们都说了没?”
丁瑒顿了一下,两天前偶然碰到车晓军,从他那里又得知陆丛清也申请了留学,9月份就要去香港,还跟他打听丁瑒怎么联系想找大家吃个饭,丁瑒于是就说,正好我来请吧。只是定了日子和酒店,却忘记通知到黄侃他们几个了。
“我联系他们,你只管来就行了。”
车晓军笑,“能不能带家属啊?”
丁瑒说,“行啊。”
“那行,既然领导下指示了,我就带家属了嘿,林红我通知吧,等会正好要去见她。”
丁瑒挂了电话,看到母亲从浴室走了出来,他想了想,说,“妈,明儿晚上我请几个同学吃饭。”
“知道了,”齐红歪躺到床上,去够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不想妈妈跟去是吧,我不去,你放心好了。”
丁瑒张张口,想说的话变成一声叹息。
齐红忽然问,“请哪些同学?你们班的不是请过了么?”
“一起支教的那帮朋友。”
齐红眉头皱了皱,“支教的?你们几个人?都有谁?”
丁瑒把几个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齐红忽然改变了主意,“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妈妈坐庄。”
“妈,我们几个同学吃饭,你跟着像什么啊!”
“我跟着怎么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又不妨碍你们,你那些同学我都还没见过,我要是没来还好,既然来了就应该打个招呼这是个礼数。”
丁瑒说“他们又不知道你来,明天舅舅不是到北京么,你不去接他?”
“他中午的飞机,有什么关系?再说北京他比我熟,他还需要我去接?”
丁瑒不想再跟母亲纠缠,转身去跟黄侃打电话联系,丁瑒让他直接转告李燕,自己就不再打给她,黄侃有些支支吾吾,说李燕可能去不了,丁瑒问怎么了,黄侃说要去买回家的火车票,丁瑒没多想,说“你们一起来,我酒店这就能买票,我帮她买了明天给她,就这么定了啊。”
“我不去!浩子学都上不成学了他还有心思请客吃饭!”
黄侃关上房门把李燕拉到椅子上,“你小声点,浩子在客厅呢。”
李燕气呼呼的说,“大家都在想办法,就他悠闲的狠,你不是还说丁瑒关心浩子么,关心怎么连问都不问?就是闹僵了,高考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关心一下?只要打听打听,就肯定能知道这事儿,他这样子算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觉得浩子是被丁瑒害的,要不是他,浩子会跑到北京来?不跑到北京来能这么晚才知道消息?”
黄侃无言以对,只好说,“你要实在不想去,就别去了,我明天跟他说你有事。”
“黄老师,我能进来吗?”房门被敲响,莫颖浩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黄侃朝李燕使了个眼色,打开门把莫颖浩让进来。
“黄老师,你老师,我明天想请你们吃个饭,谢谢你们这么久的照顾。”
李燕走过去揽住莫颖浩肩,“浩子,你真要走啊?”
莫颖浩点点头,“我在港湾也正好干够一个月,想想还是回去吧,回去也好去学校问问情况,在这里呆着,也做不了什么。”
黄侃说,“饭你就不用请了,明天我跟李燕带你去吃一顿,看你来这么久,都还没好好带你出去玩玩。”
莫颖浩连忙摆手,“那怎么行,我住在你们这房租都没出过,你们照顾我这么多我真的很感激了,这饭一定要请。”
“我可不去。”
三人转过头,陈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靠在门框上一脸不屑,“就你挣的那点儿钱,哪够你请吃饭啊,留着买车票吧你。”
李燕不满意陈阳的说法,但也是一样的意思,“是啊,我们带你去吃吧,带你去吃烤鸭!好不好?”
“行了,烤鸭不烤鸭以后再说,”陈阳打断她,把手机递给莫颖浩,“我联系到你们教育局,说会派纪检人员去调查,你给你们那什么村长去给电话招呼一声。”
莫颖浩还没反应过来,李燕已经欢呼的叫了起来,看陈阳的眼神也柔和很多,只觉得这人突然变得很顺眼,“你联系到教育局了?哇塞,那不是有希望改回来了!浩子你先别走了,等看他们怎么说!”
“别高兴的太早,”陈阳说,“他们可能也就是嘴上答应,这事儿到底还是得莫颖浩自己跑。”
李燕习惯性的先把事情往乐观的走势想,而不去理会陈阳的泼的冷水,她从包里拿出钱包对莫颖浩说,“浩子呀,你这两天有做手工没有?我把你的做的几个钱包放我们学校的格子铺了,全卖出去了!呐,这是卖的钱。你要是还有在做,我就继续拿过去卖呀,格子铺的人还等我发货呐!”
黄侃看着李燕雨过天晴的脸,心里却没能高兴起来,反而看向陈阳的眼里里多了几分疑惑。即使联系到教育局,只凭他说两句就答应出纪检队?黄侃宁愿是招生网信息登错了,也不想是能动用到教育局纪检队的问题。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阳却消失了。黄侃到底也没让莫颖浩请这一顿饭,跟李燕两人带他果然去吃了次烤鸭,但相比李燕的餍足,莫颖浩似乎对这名号响亮的鸭子感觉一般。
直到傍晚陈阳也没有回来,打手机仍然关机。黄侃跟莫颖浩说晚上朋友约吃饭,李燕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也跟了去。莫颖浩想了想,正式的算起来今天是在港湾做满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虽然经理已经许可了他的辞职,他还是决定去上最后一次的班。
熟练的准备好泡桶,对今天的、也是在港湾的最后一个客人礼貌微笑,然后坐上工作台,将客人的双足轻柔的置于散发着药草香的木桶里。待泡好了脚,膝盖上铺上白毛巾,沾了精油的手指力道适中的揉捏起来。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小海。”莫颖浩答道。
港湾的员工尤其是洗脚小工进来后都新取了名字,为的是方便客人闲聊时的应答。来这里消费的人也并非真想去了解你的身世,问名字问籍贯,无非是一种随意的打发,莫颖浩已经习惯了。
“几岁了?”
“十九。”
“十九?你看起来也就十六七,满十九了?”
莫颖浩有些心虚,不作声的继续手里的工作。
“你抬起头来。”
声音很温柔,不是命令式的冷硬,莫颖浩抬起头,这才看清楚客人的脸。客人有一双让他感觉莫名亲切的眼睛,此刻带着笑意凝望着他。
“你家是哪里的?”
“S省。”
“S省?”客人的眉毛扬起,“是么 ,咱们是老乡呀,我也是S省人。”
原来是同乡人,怪不得感觉亲切。莫颖浩冲客人笑了笑,又低下头工作,却有一只手伸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别捏了,已经很舒服了。”
被客人主动中断服务还是第一次,莫颖浩有些无措的支着两只手,客人还看着他柔柔的笑,刚张口要说话,旁边就有一个声音喊过来,“齐主任,廖主任说,这边完了等你过去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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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红没有出现在晚上丁瑒的宴请中,原因是刚抵京的弟弟听说了此事后把她数落了一顿,齐红决定做一回大度的妈妈,于是找在北京的几个老朋友做头发去了。
车晓军的女朋友和林红在一栋写字楼上班,长的小巧可爱,眉间还有颗红痣,陆丛清见丁瑒瞅着人家小姑娘的眉毛发呆,忍不住打趣道,“我说丁瑒,支教的时候你就老看李燕,结果人跟黄老邪好上了,现在你又瞅人车晓军的女朋友,你有何企图!”
被调侃的人没什么反应,李燕倒不高兴了,“人家哪在偷瞧我呀,明明是看我身后——呀!”黄侃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黄侃一大老爷们也要做出这种女人才做的桌下小动作!往李燕的碗里舀了勺豆腐,黄侃对陆丛清说,“我看你才是有企图的吧,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在看人家!”
“嗨我还没问你呢,”陆丛清指着黄侃,“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把我们燕子攻占的?是不是支教的时候就大大滴谋划?”
黄侃拿筷子杵着下巴,像是真的回忆似的思索好一会,才转头对林红说,“队长,你有没有发觉一个问题?”
林红毕业后就进入了国内公益组织中的大拿——南都基金会工作,看着以前一同支教过的朋友们,也似回到了当时一般。褪下了平日里工作的成熟,她一脸的好奇,“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