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多么像……多么像……」
「鬼宅!」
梁杉柏像被人踩了一脚一般,原地蹦跳一下,急速落下来,倒退三步。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梁杉柏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外面。石青布衫的老太太就在他手指的方向,跟蝙蝠似的「挂」在外门上。窗棂的格子里充塞着她千沟万壑的皱纹大军,一对小眼睛放着与傍晚所见不同的逼人光彩对着梁杉柏猛看。
「你,就说你,不要进来!」梁杉柏下意识举红木凳子,举起来才发现那家伙很重,肚子又饿,两个腿直哆嗦,没办法,只好吸口气硬撑。
「叫你回去,你还呆着干嘛!」老太太恶狠狠地问。
「……」梁杉柏不敢开口说话,怕跑了气,凳子就飞了,脸憋得通红。
老太太鄙视看他:「你再留下去,当心不、得、好、死!」
说完,拔腿一溜小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譬若一阵轻风刮过……梁杉柏丢掉凳子开始揉眼睛,完了完了饿昏了花了眼,出现幻觉了。
「这位少爷。」有喊声插进来。
梁杉柏揉着眼看看过去,这回是那个名叫银心的少年。还是站在门外,那标志的娃娃脸上,挂着比先前更露骨的谄媚笑容,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什么事?」梁杉柏问。
「银心……」少年看看他,仿佛很为难的样子,「银心有些话想跟少爷说,少爷能让银心进来吗?
梁杉柏摇摇头。祝映台的嘱咐他当然记得,但是真正让他拒绝银心要求的原因却是他心里不知为何对银心很是讨厌。
「我是怎么了?」梁杉柏问自己,就连对那口出恶言的老太他都尚且不会如此厌恶,但却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少年那么抵触。
「恐怕不行,祝映台交待过我,不能让其他人进来。」梁杉柏尽量放缓了口气,掩饰下自己几乎外露的心情,和颜悦色道。
少年的脸上立刻出现失望的神色。梁杉柏这才发现,这少年有着一双圆圆的双眸,那不是孩童天真烂漫的大眼,而是如同食肉野兽一般,让人看了心惧的一双眼。
这个少年,很可怕!
梁杉柏的脑中不知为何有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了。」说着,梁杉柏作势打个哈欠,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咕噜噜,梁杉柏差点没窘得蹲到地上去。
「少爷是不是尚未用餐?」银心急切地问,脸上突然神采焕发。
「吃是吃过了,」梁杉柏嘟哝,「就是没吃饱……当然了,我不是说你们家少爷不好……」
「银心明白。」少年赶忙点头,「我家少爷这几日与老爷夫人有些不和,所以难免有些对少爷您招呼不周。不如银心做主,替少爷您拿点宵夜来如何?」
「这个……不太好吧……」梁杉柏两眼几乎放出绿光,不过还记得祝映台说过的话,除了他给的食物,其他都不能吃。
不过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我家少爷说过什么?」银心低下头,额发遮住双眼,阴影中看不清什么表情,「少爷他真是太……太任性了,跟家人吵架,怎么能连累客人……」
抬起头来的时候,两眼晶莹泪光。
梁杉柏揉太阳穴,真头疼了,这种场面要怎么办?
「银心,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这样。」梁杉柏说,看少年更像要哭出来,不知为何这么说了,「好吧好吧,宵夜拿来,我吃。」
少年抬起头来,一脸笑意:「那请少爷您稍等一会,银心吩咐厨房马上去做。到时候银心端宵夜过来,少爷可要记得让银心亲手端给您哦。」
「好。」梁杉柏点头,心内却隐隐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少年听了他的回答,松口气,狡黠一笑:「那么,银心先退下了。」
说着,转身离开,留下梁杉柏一人苦恼。
能做错什么呢?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还有,这个宅子里的人,祝映台,那个老太太都到底是怎么了?
梁杉柏边想边等,边等边想,从桌上想到床上,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莫名其妙开始做梦。一开始,他仿佛是在一个黑漆漆的通道中行走。判断说那是一个通道,是因为梁杉柏发现自己除了前进后退,没有别的方向可供选择。那地方既冷且干,还带着一股隐隐的臭味,梁杉柏却无法辨别那臭味是什么产生的。
走了好一阵,梁杉柏才终于停下来。他挠挠头,疑惑地问自己我这是在哪里,啊,在哪里?干什么我要一直往前走啊走的呢,这多累啊!然后,他突然又明白过来,哦,我大概是在做梦呀,那我扭自己看看疼不疼。于是,他自己就扭了自己一下,发现,嘿,真的一点都不疼。梁杉柏就想,我这个梦到底要做什么呢?是个好梦还是个坏梦呢?
梁杉柏是个行动派,一边想着,一边还照例又往前走了,一面走一面还实验看自己在梦里是不是万能的。梁杉柏说,我要光,眼前一片漆黑;他说,我要一个美女,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说我要一个9寸庄荤香满溢匹萨,然后直着脖子望上方,等了一阵也没匹萨掉下来砸到他……
梁杉柏叹气,做梦都做得这么弱势真是够衰。在他那么想得时候,脚下的地基似乎发生了倾斜,那是向下的走势。这次,梁杉柏顺着走了不超过五十步,便来到了一个很广阔的空间之中。
这好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庞大的洞窟!
梁杉柏观察四周,高高的岩顶展露着峥嵘的面貌,近处的地面空空荡荡,但在远处的地面上却仿佛有些什么暗物存在,而且这里……
「真冷!」梁杉柏瑟缩。
仿佛所有的寒气都聚集在这个洞穴之中,那种冷带着阴湿的歹毒,冷到蚀骨透心,仿佛连人的魂魄都能冻碎。
「我要回去!」梁杉柏坚定地想,前路不能再探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会有危险。他转身,又猛地退回来。
梁杉柏暗骂自己的后知后觉,他想为什么进入这个洞穴时会感到奇特的违和感,那是因为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了!虽然在一个人的梦中,本该有许多不合常理的情节,但是从全然漆黑的通道到能看到这个洞穴的大部分面貌,却是因为有了环境的变化!
一直包裹着梁杉柏的黑暗没有改变,是这里的黑暗中出现了无数双绿幽幽的圆形眼睛,起了照明作用,就如同那个少年的一模一样。那些密密麻麻的绿眼睛包围着梁杉柏,仿佛一动不动,但却始终盯着梁杉柏……
梁杉柏咽口口水,想,麻烦了,果然是个噩梦!如果醒不过来……
梁杉柏在地上兜圈子,想要找点什么傍身武器,却发现连根稻草都捡不着。那么,反正是做梦也不会怎么样,他很阿Q地想,对着绿眼睛招手。
「和平共处可不可以,相逢也是缘啊!」
有一双绿眼睛扑过来了,带着一股腥风!梁杉柏本打算静观其变,却耐不住发达的体育神经,硬生生在最后一秒闪到旁边。劲风刮到他的胳膊,从梁杉柏的臂膀处顿时传来揪心的疼痛。他诧异地望向那个几寸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正从伤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难道这不是梦!
梁杉柏疯了,因为他发现刚才那双绿眼睛的进攻让周围所有隐伏不动的绿眼睛骚动了,它们都在向他移动过来。
「滚开!」梁杉柏吼。
绿眼睛一寸寸地包围过来,将他牢牢困在当中,然后,突然之间,成群的绿眼睛像他猛压过来。梁杉柏只感到自己双拳双腿打到、踢到了不少东西,却不知道哪些是什么,而他所打跑的,远没有蜂拥过来的多。
梁杉柏想喊,发现自己已然没有声音;想跑,四肢全被制住!他被拖倒在地,看不到周围,只有满眼的绿色,闪闪发亮。沉重的压抑向他袭来,那压抑仿佛永无止尽,层层叠叠地压过来,伴随着剧痛,啃噬着他的四肢、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撕裂,吞嚼,咽下……梁杉柏逐渐意识模糊。
「给我滚!」凭空里,有把声音冷冷插入进来。虽然是似冰的口吻,却让梁杉柏感到难以言明的释然,仿佛那声音一到,一切便都会好转。
黑暗中传来野兽低低咆哮声,绿色的眼睛骤然汇聚成一双巨大的眼,从高处望下来,更加凶神恶煞。
「不识趣的家伙!」那声音道,又冷哼一声,「滚!」
黑暗中,猛然一阵巨响,仿若金石相击,随后是野兽低低的哀鸣,绿眼睛蓦然扭曲,退出很远很远
第九章
纣王杀了一堆人是为了妲己美人,周幽王耍了一堆人是为了褒姒美人,唐玄宗得罪一堆人是为了玉环美人……美人美人美人,历史长河五千年,孤胆英雄,九五至尊,最难消受就是一个美人恩!
梁杉柏自酣眠中幽幽醒来,眼望帐顶,思索良久,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转过头去,却看到一颗头颅,愣一愣,又转过来,开始思索。
为什么啊为什么?
梁杉柏喃喃自语,为什么祝映台祝美人会在我的床上啊?
再转过去,细细打量。一张沉静睡颜,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疲惫,就算不动不响,依然美得人心驰神荡。睫毛是长的,是小说家说的扇形的;眼眸是闭上的,但是眼角依然慵懒地上扬的;鼻梁不可能睡一觉就塌下去;厚度适中的唇紧紧抿着,倒是带着一种不同醒时的坚毅……
梁杉柏看着看着,一张脸慢慢慢慢就凑了过去。
美是不分远近的,不过祝美人放大了一定更美!
梁杉柏的脑袋凑到离祝映台只有一两个公分,停下来。
「我在干什么?」梁杉柏问自己,躺回去,挠挠胸脯,光的。
光的?!
梁杉柏差点跳起来,有股力量却不让他起来。他掉头一看,好家伙,祝美人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好开心,再看祝美人上身。清瘦的线条却勾勒出一副健康的身体,无论是肩膀还是胳膊还是胸肌,都是紧实密致,散发着淡而诱人的光彩。
梁杉柏「咕嘟」咽了口口水。
所以么,祝美人也是光的!
梁杉柏用剩下那只手,抖抖抖地把被子撩起来看。这是最后的希望,是飘浮北冰洋失事船只幸存者梁杉柏最后获救的机会。
被子被掀起来,半晌,梁杉柏脸上出现复杂神情。
裤子,还在!
「看什么?」
「裤子。」
「裤子有什么好看的?我看看!」
「好。不好!」梁杉柏差点跳起来,当然最后依然跳不起来。祝美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放了他的胳膊却横过半截身子来,看梁杉柏提着被子看的东西。
看一下,看看梁杉柏。
「起来了。」他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梁杉柏的脑子「轰」的一声,脸顿时涨得通红。
「你你你你你……」
祝映台起身,被子滑开,露出一副修长的躯体。梁杉柏捂住鼻子,要喷鼻血要喷鼻血了!这个混蛋睡觉怎么不穿衣服的!
祝映台倒是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找到一旁的裤子穿上,再不慌不忙地把衬衫套上,懒懒地扒扒头发,把衣服丢给梁杉柏。
「别躺在那里耍白痴了,天亮了,看看能不能送你回去。」
「啊?天亮了?」梁杉柏目光掉向窗外。
天色还是墨一样的黑,掉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廊下的灯亮着,散发着黄晕般的光。
祝映台推开雕花门扇,一股冷风立刻倒扑进来,带着一股雨腥气,冷得梁杉柏打了个哆嗦。
「真冷啊。」梁杉柏想,「简直冷得跟……」
思绪在这里停下来,梁杉柏皱着眉头想。冷得跟什么一样?为什么那个词就是想不起来呢?
想想,摇摇头。梁杉柏披了衣服爬起来。
「咦咦咦咦?」梁杉柏叫,「祝映台你给我的衣服怎么碎了一个袖子?」
祝映台转过脸来,不咸不淡地看他:「被猫儿抓坏了。」
「你家里养猫?」梁杉柏套上长裤,走到门口看雨势。
「啊呀,麻烦了,这个样子,恐怕还不一定回得去!」
不过也许这样也不错……
祝映台冷冷道:「不要胡思乱想。」
梁杉柏被他的话噎住,呐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看地面。
地上还是昨日那般的「溪流」交错,但却不见得比昨日多积雨水。这房子的排水系统原是不错吧,梁杉柏想,眼睛看到门口几点褐色水渍,尚有几撮动物的毛发。
「祝映台家原来真地养了猫。」他想,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恐怖。那些毛发,总觉得似乎牵扯着什么不太好的记忆。梁杉柏沉思。
「我去拿早点,你不要随便乱跑。」祝映台说,「吃过饭,我带你离开。」
话音甫落,房内「叮叮咚咚」一串音乐声起。两人同时转过头去,那走马钟的小人又开始齐刷刷地列队行动。
梁杉柏看着只觉得兴奋,祝映台却皱起眉头来。他问梁杉柏:「现在几点?」
梁杉柏扑回去看自己的手机:「7点40。」
「早了。」
「什么早了?」梁杉柏问。
钟「当当当」地敲了六下,梁杉柏「噢」了一声,原来是说钟不准了。
「没道理会这样!」祝映台拿起一旁的伞,「你在这里等我。不可乱跑,不可让任何人进来,也不可与人交谈!」
「啊?」梁杉柏瞠目结舌。
「总之,不要给我找麻烦。」祝映台道,撑开伞。
「映台,你的同窗来了怎么不通知娘亲一声。」女人柔媚的嗓音突然价响起来。
不论是梁杉柏还是祝映台都狠狠吃了一惊。一个穿着华贵黑底夜菊丝绸褂子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远远地站在墙角的地方,看向这里。
祝映台停一停,礼貌作揖:「不知祝夫人驾到,映台有失远迎。这位朋友是无意路过,映台正要送他离去。」
「远来即是客,我等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礼,让人笑我们祝家失了分寸?」祝夫人浅笑盈盈,看来很是好客。
「祝夫人过虑了。祝家好客,方圆百里,谁人不知,只是他家中尚有急事,而况如今非寻常时期……」
「我没什么急事啊……」梁杉柏小声嘟哝,被祝映台狠狠瞪了一眼。
「映台你才是多虑了,眼下虽然正值守灵期,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你父、伯、姨、舅都不是不知变通之人,是以今日在前厅早早就摆下了迎客宴,着我来请呢,你怎舍得让为娘的背那不知分寸的罪过?」说着,几乎泫然欲泣。
「不行就是不行!」
「映台……」
「那……那我就……吃过饭再走好了。」梁杉柏看她母子二人为己反目,只好跳出来应承,却看祝映台狠狠一跺脚,似是气急。
「太好了,还是梁公子为人好啊!」祝母破涕为笑,「云岫便去前厅准备准备,映台,你收拾好了便带梁公子过来,云岫先行告辞了。」
说着,施施然行个古礼,离开了。
「你这个人!」祝映台愤愤甩一甩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弄得梁杉柏如坠五里雾中,全然摸不到头脑。
第十章
梁杉柏在席上坐定,他的左手边是祝映台,右手边是刚刚见过的祝夫人,由祝夫人依次过去分别是祝映台的父亲,祝映台的伯父伯母,祝映台的阿姨姨夫一家,祝映台的舅舅舅母一家,统共是一桌十二个人,十个大人,两个小孩。
梁杉柏刚刚被祝映台的态度弄得有些惴惴,尤其刚进门口的时候,祝映台还铁青着脸色问了他一句:「你是男的吧。」在梁杉柏茫然地点了点头以后,他却狐疑地看他半晌,然后拂袖而去,一脸梁杉柏惹到了他的样子。
什么叫「你是男的吧」?
梁杉柏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句话很不受用。你祝映台跟家里人吵架的确是你的事没错,就算我不该插手其中,傻呵呵地替你们母子调停,你也犯不着用这种话来污辱我吧?而且,看看那种态度!
「嗤!」梁杉柏想,你自己才长得一副女里女气的样子咧,还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