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幸!」施久转过身来,嘲讽地看梁杉柏,「睡觉也就算了,谁让你喊那么大声!」
梁杉柏从桌子底下爬上来,手掌颤抖地托着刚刚准确命中他的「凶器」。
「六棱体!」他泪汪汪地看着掌中的东西,「传说中的毛利门六棱体凶器粉笔头,果然名不虚传……」
「白痴。」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梁杉柏的脸顿时就红透。
「哟,老婆说你就害羞了呀,敢做不敢当,哎哟!」
毛利老师嘴角抽了抽,表示一个讽刺的笑容,收回手,继续上课。施久于是也颤抖着钻下桌子去找那个命中他的「凶器」--毛利小五郎出了名的彪悍又环保,粉笔头一定要用得基本一点都不剩才可以丢弃,下了课,他还得把粉笔头还给毛利老师呢。
「刚才乱喊乱叫什么?」祝映台把书推过来,「这一页。」
「我做了个噩梦。」
「你会做噩梦?」祝映台挑眉,「梦到什么?」
「梦到你家,还有……」
「还有?」
「没……没什么……」梁杉柏喏喏。
梦到你和我……
祝映台挑起一边眉毛,等着听梁杉柏的回答。
教室后方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毛利小五郎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发作。
「宝贝,你可真甜……」放肆的声音响起来,压过了毛利小五郎的讲课声,其中夹杂着女人嘤咛的暧昧声音。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毛利小五郎咳嗽了几声。
「不要,这么多人……」
含着浓浓情欲的声音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进一步地高扬起来,教室里的学生有些女孩子刹那脸红,有些男生却挂着兴奋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又是马文才!」施久厌恶地道,「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这么胡作非为,真他妈是个人渣。」
梁杉柏也点头:「没错,难怪我刚才梦到自己杀了他!」
祝映台皱眉:「你梦到你杀了马文才?」
「是啊,」梁杉柏冷笑,「谁让他……」
「我怎么?」
周围突然一片虚无,所有的声音都忽然消失只余那一把。没有毛利小五郎,没有祝映台,没有施久,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梁杉柏和马文才那一对。
「我怎么了?」马文才问,吻罢怀中的女子抬起脸来,一张,血迹斑斑,血肉模糊的脸!
第十六章
梁杉柏惨叫一声,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冷汗涔涔而下,呼哧呼哧地边喘粗气边在空中乱挥双手,却冷不丁被人抓住手腕--轻轻地但却不容转圜余地的。
「乱吼乱叫什么?」祝映台板着脸孔问,看梁杉柏的腿,「你的腿……」
梁杉柏发呆看了祝映台一会,突然大喜,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祝映台拉到怀里,笨拙却用力地抱住,在他耳边温柔道:「没事了,一切都有我在,马文才已经死了,你不用怕了!」
说着,警戒地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却是雕花床、铜盆架、落地钟,正是在祝府的客房。
「奇怪,怎么又回到祝府的客房?」梁杉柏莫名,再看自己,此刻正不成样子地坐在祝府客房地上,基本维持着那古怪老太走之前的模样。
慢着,古怪老太是谁?
梁杉柏想了一会,开始抹额头的冷汗,原来是……是这样……原来这才是现实,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一个一重套一重,整整套了三重的梦!
想想也是,银心怎么可能是妖怪,祝映台也从来不曾和自己那么亲密,而这个冰冷强势又毒舌的美人也是绝对不会像梦中那个柔弱的祝映台那样随便由人欺凌的。马文才强暴祝映台?笑话,祝映台不把马文才切碎丢到湖里喂鱼才怪!
梁杉柏想到这里,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真好,祝映台没有被马文才欺负,实在太好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刹那涌上一股舒坦的感觉,仿佛连被乌云遮蔽的天空都更美好了一样,梁杉柏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珍惜地体味着那人的体温,他没有受到伤害,太好了……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冷冰冰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打断了某人的绮思。梁杉柏只觉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白日梦迅速远去,浑身哆嗦着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
「我完了!」已经停转的脑子里基本上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虽然,他还是不死心地慢慢腾腾地往下看,期望能得到另一个结局。然而,怀中阴影里一双寒冰似恶狠狠地剜过来的眸子,不是祝映台的又会是谁的?
梁杉柏做「回缩反应」迅速放手,努力保持平静,抬头看房顶:「我……我……我做噩梦!」
「我长得像你妈,做噩梦要抱我?」祝映台冷冰冰地反问。
看吧,这样的毒舌,马文才怎么敢动这个人,自己的梦实在荒唐透顶了!
梁杉柏动了动嘴唇,讪笑:「我胆小。」
「你胆小?」祝映台却不知为何并不从梁杉柏的怀中挣出来,反而自己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弯起膝盖,靠住梁杉柏的胸膛,稳稳地坐在他的怀抱中。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仿佛失了控,梁杉柏感觉自己也快要失控了!
可不可以不要靠我那么近?
可是真地很想要维持这个样子!
可不可以不要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
可是好……好喜欢!
啊啊啊,我要疯了!
梁杉柏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拔河,一个比另一个强势太多,连累得下面已经做了不该做的反应。
要命的坚硬如铁!
「嗷--」梁杉柏惨叫,「你干什么!」
祝映台伸回手:「试试你的伤口好了没有而已!」
「是你自己说的不能乱动,否则会残疾!」梁杉柏抱着大腿委屈万分,暧昧的气氛查那就被打破。
「你的伤口根本就已经好了六成!」祝映台鄙视地看梁杉柏,「早知道就不去替你拿药,浪费时间和精力。」
梁杉柏这才注意到祝映台的脸色不知为何比之前苍白不少,仿佛刚刚失血不少的病人。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白?」说着,不自觉就伸手想去触祝映台的脸,手伸到半空,又尴尬地停下来,「你头发上有只虫子,呵呵。」梁杉柏尴尬地笑笑,装样在祝映台发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祝映台愣了愣,随后,轻轻地扬起了唇角:「只是吹了风,有点冷到了。」
说着,站起身来,回身拉梁杉柏也起身。
「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伤口。」
梁杉柏乖乖地爬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祝映台将他的双腿像之前那样轻轻地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就着灯仔细地看他的伤口,瘦长有力的手指在他的伤口轻轻按压,轻柔得让人想就这么一辈子下去。
「真地好了很多。」祝映台一面点头一面微笑,「阿喜婆来过了是不是?」
「阿喜婆是谁?」梁杉柏恍悟,「那个怪老太婆!哎哟--你别一有个什么就戳我的伤口!」
祝映台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又不是我痛!」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掏出一个扁平小罐。打开来,里面是着哩状的浅青色膏体,膏体散发着淡淡的植物香气,闻了好像让人连精神都好起来。
祝映台用手指挖出药膏来,涂到梁杉柏的两条腿上,随后用手掌轻轻地揉开来。随着他手掌的动作,梁杉柏只感觉两腿别有两股不同的感觉上来。青色伤疤处是暖意,黑色的伤疤处却是一股清凉冰冷的舒适感,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的腿部,那两个小小的手掌印渐渐地淡了下去,似乎不那么扎眼了,而腿部的疼痛感也进一步消减了。
「这是什么药?好神奇!」梁杉柏惊呼,「黑玉断续膏?」
祝映台没好气看他:「是啊,黑玉断续膏。要不要打断你的四肢再给你接上试试?」
梁杉柏拼了命地摇手。他觉得,祝映台绝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尤其当他那么诡异地笑着看自己的时候。
「你啊,如果这次不是阿喜婆出手帮忙,我看我回来的时候你这两条腿也差不多废了,真是没料到……」
祝映台说到这里,面色凝重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梁杉柏却没注意到这点。
帮我?她明明是落井下石才对吧,居然用手戳我的伤口!
「对了,映台,那个阿喜婆到底是谁啊?」梁杉柏小心翼翼地叫,看祝映台对这个亲昵称呼没什么反映,笑得比捡了2两的钻石还开心。
「一位,前辈。」祝映台思索道,「我跟她不熟,但是她不会害你。」
说到这里,祝映台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收敛了笑容看梁杉柏:「最迟明天,我一定要送你走。你放心,我不能让你再受累了!」
「好是好,可是你父母难道不会不开心吗?」梁杉柏问,想到祝老爷不动声色的脸容,祝夫人隐隐藏藏偶尔闪现的算计,和那群人令人觉得不怀好意的目光。
梁杉柏想,我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了?居然猜忌祝映台的父母。
然而,祝映台接下来说的话却令梁杉柏大吃一惊:「别管他们,他们,祝老爷、祝夫人,这祝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害你!你要离他们远一点,越远越好!」
第十七章
「他们都会害你!」祝映台这句话掷地有声,砸得梁杉柏头晕眼花,耳鸣不已--有哪个为子女的会如此说自己的父母,哪怕是在跟他们吵了架以后?
梁杉柏张开嘴,踌躇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却是,他问了这么一句话:「每一个人,也包括……包括你么?」
这句话才说出口,梁杉柏就恨不得一巴掌就把自己扇昏过去算了。虽然一直都不在状态,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从过去的情况来看,祝映台显然是对自己关照有加,所以梁杉柏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问出这样一个伤人的问题来。
看起来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又仿佛是有什么冥冥之外的力量加诸于自己身上,他不知不觉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梁杉柏发现自己很想听那个答案。
「就算所有人都害我,你会吗?」
祝映台定定地看他半晌,终于苦笑:「你已经被我害得很惨了。」
那种笑容看在梁杉柏的眼中,左胸腔中的那个部位不知不觉就缩紧、纠结在一起,看得他想要伸手将那个人揽在怀里……梁杉柏想着伸出手去,手停在半空中……
手……不……不够长……平生第一次,梁杉柏恨自己的腿太长。
祝映台把梁杉柏绷直的腿放到地上,擦了擦手起身,回头正好看到梁杉柏把自己类似诈尸的姿势调整过来,便难得孩子气地笑起来,看得梁杉柏一愣一愣的。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祝映台问,「我可能算错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我害了你,但是我会努力弥补这一切,你放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梁杉柏的脸抽搐了几下,很想说,我不是娇滴滴的小女生还要你保护啊,而且怎么说也是我保护你比较适合吧,却因为心里那股暖烘烘的感觉太强大,不知不觉就咧开嘴笑起来。
这一笑,梁杉柏只觉自己的脑子比刚才更昏沉了,但他很清楚知道这次的昏沉是因为一种酥痒的或许可称之为幸福的感觉,而不是之前的混乱与疼痛造成。梁杉柏看到自己撑着椅子站起来,走到祝映台的身边。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他直觉自己会做些什么。他伸出手,抚上祝映台的后脑。他看到对面那双黑色的眼眸有一瞬间的迷惘与慌张,随后便坦然地安定下来。
「映台……」梁杉柏轻唤,感觉指尖祝映台发丝的滋味。祝映台的发质并不很软,正是与他脾气相符的倔强,但却全部浸润着属于他的那股沁人的气味。梁杉柏只觉鼻尖暗香浮动,萦绕不去。是哪个科学家说的,人和人彼此相吸,正是因为气味相投?
祝映台轻轻吁了口气,闭上眼睛。梁杉柏托起他的后脑,还未来得及将唇压上去,一串振聋发聩的声响却拚了命地在寂静的屋中响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像发了疯一般,金色的座钟拼命地敲击出震天的声响,惊得屋内的两人彼此跳开一大步。
钟声整整响了十二下,直到那余音停下来,梁杉柏才想到拍胸口:「这钟怎么突然这么大声?」
回头看祝映台,却更吓了一跳。祝映台的脸色前所未见的铁青,似乎那钟声对他如同丧钟一般。
丧钟?!
梁杉柏忽而愣住,突然觉得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如此让他觉得适合那座大钟敲响时给他的感觉。
「假子时……」祝映台皱眉道,「时间错了,难道……」
他的脸色飞快地变了几变,转身朝房外冲去,走出门槛,又回身将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要出门的梁杉柏推回屋,脸色沉肃道,「我出去办点急事,很快就回来,这次你不但不能让人进,自己不能出,此外还需多加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梁杉柏莫名其妙地被祝映台推回来,一脸的茫然不解,却也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焦躁,仿佛祝映台这一去便是赴汤蹈火,难以回转。
祝映台只是摇头,在梁杉柏的面前,将两扇门牢牢地关上。
「在我赶回来之前,如果真有什么事,叫阿喜婆的名字,或许她会帮你。」隔着门扇传来祝映台的声音,「虽然,我也不清楚她是否还会再帮你一次……」
第十八章
「无论如何,除非我回来,你都绝对不能出来!」祝映台摞下这最后的一句话,急匆匆地走远了。
梁杉柏在望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立刻试着推了推门扇。雕花的双开门在他眼前折叠成一个锐角,其后便再也动弹不了了。梁杉柏从缝隙里看出去,门环上插着一根孩臂粗的木棍。
「该死!」梁杉柏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为什么祝映台就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肚子里,一个人去面对,却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伤腿,满屋子乱转,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强行走出这间屋子,也不知道走出这间屋子后到底将面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如果出去了会不会反而坏了祝映台的事!
这个安静而没有生气的祝府,像昨天雷雨下四顾莽莽的平原,看来平静异常,却似乎处处潜藏暗流陷阱,一个不小心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梁杉柏一拳砸在书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用具「嗵」的一跳。
「到底有谁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来回答他,只有仿佛亘古不变的雨声或轻缓或焦急地敲打着地面,除此之外,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一点声音都没有?!
梁杉柏愣了愣,转头看向那里。
棕色外壳的座钟四平八稳地伫立在角落的位置,大概一米五的高度本该让它显眼,却不知为何让人有种不怎么实在的存在感,仿佛它并非这个世界的东西一般。
梁杉柏走到那钟的面前,低下头来看。
钟大约是比较古旧的西洋舶来品,是以钟盘完全为西化设计,乳白色的钟盘上头刻着罗马数字Ⅰ、Ⅱ、Ⅲ、Ⅳ等数字,两根看起来几乎差不多长短,只是头部花饰不同的分针和时针固着在表盘中心,此刻组成了一个大大的角度;钟的中下部是一块金色的圆形平台,之前看到的列队敲鼓的小人便是通过某个机关,在平台上活动,然而,这些小人却出人意料地全都穿着中式装扮,梁杉柏数了一下,一共是1、2、3、4、5、6……十个小人;再往下看则是看来颇有分量的金色钟摆,锥形的摆锤纹丝不动地指向地面,就如同从天地洪荒初辟之时便已经存在在那里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轻易撼动它。
梁杉柏迟疑了一下,贴近钟面,将耳朵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