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骑士年纪也在十七八岁之间,白白嫩嫩,出手却很阔绰,估计是哪家偷偷溜出来玩的少爷。果然,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家丁也赶过来了,一队人均骑着高头大马,但技术比少年好太多,虽然遥遥望去背后起灰尘无数,但在靠近人群之后,速度立马降下来了。
正打算仔细观摩一下古代的豪门气派,无奈城门已开,我和迟浩然只能随着人流进城。这下是真的要跟苏小侠和大黄分别了。
昨天遇见的那位小哥依然绷着脸站在门口,但这时我看他的眼神已经像在看先知了。关于大黄是有攻击性的生物这一点,我真是不能再赞同更多了。
小哥被我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抱了抱胳膊。
嘿,太嫩太嫩。我留下浑身冒鸡皮疙瘩的小哥愉快地滚了。
42.长安
经过一年的建设,长安城的外城已不复迟浩然初见时的破败,京城的气象初现。跟江南以木结构为主的房屋不同,京城的房屋几乎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颇为庄严肃穆。
经过扩建的长安城由外到内分别是外城、内城和皇城。面积最大的是外城,居住在内的清一色是普通百姓;内城则是达官显贵较多,也有不少商贾之家——这里商人的地位不低,至少不属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和旁支的宗亲;皇城住的不仅是皇帝一家,还有不少比较亲近的皇族。
官方说法是为避免皇族与普通百姓争地,也有人认为是皇帝陛下加强对皇族近亲的控制。
我个人倾向于相信前者,一来根据目前的种种迹象可以推断这位老乡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不至于为了控制而把皇族控制起来;二来没有哪个皇帝会脑抽到把不信任的一大家子人安置到自己家里,真要控制,外放到某个穷乡僻壤派兵围困效果也不会差。
以上纯属猜测。
不管对老乡的评价有多高,我都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迟浩然领着我在外城随便转了转,便直奔东门附近。今天的任务就是找地方住宿,如果还有时间,顺便看看考场。
越接近东门,越能感受到备考气息。一路走过去,看到不少学子穿梭于人群当中,有衣着朴素自己拎着行李的,有衣着华丽前呼后拥的,无一不洋溢着舍我其谁的气息。迟浩然和我混迹在中间,很像家道中落的少爷和书童,之所以是家道中落的少爷,是因为迟浩然气场强大但着装没跟上。至于我,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书童形象吗?详情可以参照红娘、金锁、春香等一系列咋咋呼呼的丫头角色。
本以为进京赶考的学子会对京城的衣食住行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我显然低估了一个常住万的人口二十万的城市的容纳能力。文举加武举的考生一共也就两千余人,两科加起来录取不到一百人,若不是多数举子都有若干家仆随行,科举对长安城普通百姓生活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高升客栈不一定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但一定是这段时间京城生意数一数二的客栈,城东城西两家均爆满。放眼整个长安城,唯一有实力与之一较高下的恐怕就是及第客栈的两间分店了。名字吉利服务好,再加上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步行到考场只要一刻钟,朝廷允许的最近距离,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生意想不好都难啊。
不过两个客栈问下来,价格都差不多,而且天地玄黄四个型号的房间均已客满,就连大通铺剩得也不多。由于没有比较,我不知道京城的客栈是贵还是便宜,反正通铺一人一天需要十文,包早饭和晚饭需要再加五文钱。
算起来考试时间外加等待放榜的时间,我和迟浩然至少要在京城停留二十日,如果迟浩然高中,还得再盘桓十数日。这样两人在住宿一项上的花销都得至少一两银子。
虽然今天新入账十两,但我不想就这么花在大通铺上。大考在即,至少要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吧,更何况,我刚才看到那位前呼后拥的少爷住进了及第客栈的天字一号,他的随从最差也住了玄字号房间。这让迟浩然这等读书人情何以堪。
我拉着迟浩然出门打听了一圈,看周围是否有性价比更高一些的住处。
沿着高升客栈和及第客栈走了一圈,发现居然有人举着小牌招揽客人,内容不外乎是家有空房若干家,可接受几人入住,时限几何,价格面议云云。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我在众多举牌的男女老少中选定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和蔼的大妈,原因很简单,大妈那朴实的略带皱纹的圆脸在一众姿态妖娆的鹅蛋脸和锥子脸当中显得格外亲切。我说招揽人住宿有必要连美人计都使上吗?
经过一番攀谈,得到信息如下:大妈夫姓杨,杨大妈家有空房一间,可以接纳一至二人,提供食宿一个月一两银子。另外,大妈老伴去世较早,现在跟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是军人,十日轮休一次,不常回家。房子距离这里大约步行十分钟,到集贤楼估计两刻钟时间。
这个价格我挺满意的,房子条件听上去也不错,一听说他儿子是公务员就更放心了。不过根据我的经验,租房子还是要亲自查看现场比较好。
走了十来分钟,在几个巷子里穿来穿去,绕到我头晕之后,大妈的房子到了。
外面挺破败的,估计是拆迁的漏网之鱼,不过看样子近期也不会拆到这里了。
踏进低矮的院门之后,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院子里打扫地十分干净,而且大妈显然是热爱生活的人,院子里种了两株桂花,米粒大小的花朵散发着醉人的芬芳。我忍不住揉揉鼻头,有点太香了。
这院子坐北朝南,采光通风都不错。房间分布如下:正房一间,用作客厅;东西各有一间卧室,母子二人各一间;后院一间客房,用于短期出租。这布局倒不像北京四合院,跟现代的农村自建房差不多。
看得出来客房是经过一番认真布置的,床单被套都很干净,大妈还特意晒得蓬松了,房间里充斥着阳光的味道。虽然科学告诉我那是螨虫尸体的味道,但还是挺好闻的。
我跟迟浩然对视一眼,决定就这样住下了。
大妈在收下我们交的五百文定金之后,就出去了,让我们自便。
我大喇喇地坐下喝茶,顺手给迟浩然也倒了一杯。窗外正好是杨大妈家的后院,几只小母鸡正悠闲地啄虫吃,院子的一角种了不少蔬菜,简单地用木栏围了一圈。茄子和番茄都长得不错,不知道今晚有没有鱼香茄子和番茄炒蛋吃。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点饿了。于是招呼迟浩然把包里的点心拿出来,这是刚才及第客栈推出的新品——“节节高”,其实就是芝麻烧饼,刚才不少人凑过去免费试吃,我尝了下觉得味道不错,于是趁乱多拿了点(此人是猥琐男,以下猥琐言论均代表小锦个人,不代表作者观点,JMS勿学)。为这事儿,迟浩然的脸黑到现在了。
“你吃不吃?”我动手掰了一半递给迟浩然。
“小锦,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知道吗?”
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这样是无道咯?”
“……你喜欢吃,我们可以多买点呀,何必去……去……”
“去什么?他们本来就是免费试吃,别人都可以试吃,我怎么不行了?”
“人家吃的切碎的,你拿的是一整块。”
“形式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总之你不告而取就是不对。”
“我只是想尝尝价值一两银子的烧饼是什么味道而已嘛,再说了我只拿了一个,这饼成本还不到三文钱,老板损失也不大。”
“你……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你妹!说不过就进行人身攻击,你还算正人君子不?
“喂,你要不要吃啊,去年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吃过的……”
“……以后别为我做这种事了。”
少自作多情了,你没听说过,偷来的东西格外香吗?(勿学!)
事实证明价值一两银子的烧饼也就那么回事儿。口感一般,大约趁热吃味道会更好,也不比一文钱一碗的馄饨顶饿。
好在杨大妈及时拯救了我,晚上果然吃了茄子,不过是茄盒不是鱼香茄子,手艺十分好,比我老妈还要强一些。再加上离家以来晚饭就没吃过这种家常菜,我呼呼吃了两大碗,逗得杨大妈直乐,连增加伙食费的事都没想起来。
就这么愉快地过了四五天,杨大妈突然告诉我她儿子今晚调休,会回家住两天。
回家就回家呗,我点头表示知道了,拉迟浩然看榜。武举的成绩在全部举子比赛完当日即可公布,我很想知道苏小侠这家伙如愿了没?
43.考试
榜单在东西南北四大城门都有,我跟迟浩然这些天都会出门遛弯,顺便考查考场周围的地形,这会儿当然也是去东城门。
走到放榜处,不出意外地围了一圈人,武举在城西考试,这里围着的基本都是看热闹的,以本地居民为主。当事人不在,大家都很随兴,讨论起来也没啥顾忌,这个说谁谁谁一上场就被摔了个嘴啃泥,那个说有人被揍掉了大门牙。我听得津津有味,原来武举还跟拳击似的,可以围观的啊?
我奋力往里挤了挤,没成功,反倒是旁边一个大爷看不下去了,淡定地掸掸旱烟烟杆,冲我瞪眼:“你个后生,急什么劲?有人会读哩!”
我缩缩脖子,老实了,等着里面的人念名字。
今年武举一共录了二十八人。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举的考试规则很简单,抽签比武。据说今年规则有一定改进,从原本简单粗暴的一对一格斗,发展到现在还有单打、团战和笔试。不知道笔试是怎么个试法,苏小侠也识字,就是不知道够不够作文章,笔试内容难不成是军事理论?想到大学里的课程,我瞬间抖了抖。
“安静——”
开始读名字了。
“状元林擎苍,榜眼李定一,探花周义……第十名吴若愚……第二十名王大牛……第二十五名赵鹏宇……”
苏小侠兄弟,你可真不幸,输给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的“周易”探花也就算了,连名字比你还土的“王大牛”你都没超过。
“……第二十八名苏小侠。”
“呼”,居然以最后一名冲进了榜单。
结果听到了,我有点恍惚地跟着迟浩然往回走,看来以后委婉地向人家表示某人落榜这一事实,可以用“名落小侠”了。萍水相逢的人的考试结果已经让我紧张成这样,我不认为到时候我有勇气等迟浩然的榜。想当初自己高考也没这么紧张啊,还我淡定来!
还没进院门就听到杨大妈正在跟一个青年男子讲话,一个说“我儿,你又瘦了,可怜你就在家门口轮值却不能回家——”一个说:“娘,我好好的呢,这不是瘦了,是结实了,我们部队里吃的可好了——”
这种心里酸酸的想笑又想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正考虑要不要跟迟浩然再出去溜达两圈,给他们母子多一点时间叙旧,却听到一声冷喝:“谁在外面?”
警觉心有必要这么强吗?
我淡定地跨进正厅,杨大妈正抹着眼泪拉着一个小青年,应该是他儿子了。
小青年原本侧面对我们,等他回过头来,我才发现,这是熟人啊。原来那个城门口的菜鸟守卫就是杨大妈的儿子,世界真是太小了。
小杨兄弟好像对我们也有那么一点印象,犹豫地来回扫视我和迟浩然,迟疑道:“你们,你们不是那天——”
“哈,原来小杨兄弟还记得我们”,我自来熟地凑上去拍拍“小杨兄弟”的肩膀,冲杨大妈一笑:“大妈,您有所不知,那天我们进城,正好还是小杨兄弟当值呢!”
“小杨兄弟”并不买账,不动声色地甩开我的手,问他娘:“娘,这是?”
杨大妈简单解释了一下。我识相地跟迟浩然回房间去了,给娘俩留下详尽解释的空间。
距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工夫,迟浩然坐下看书,我躺在床上看他。
苏小侠低空掠过不知道对迟浩然有没有造成影响,反正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这家伙淡定地让我觉得科举跟向王先生汇报学习进度没什么区别。
托“小杨兄弟”的福,晚饭丰盛无比,目测后院的某只鸡也惨遭“屠”手,这会儿正完整地躺在汤锅里呢。
小杨兄弟单名一个“睿”字,走的却是硬汉路线,十六岁就从军去了。好在现在是太平盛世,新兵蛋子们也不必到边疆贡献血肉之躯,操练了一年就拎出来守城门了。虽然薪水不多,也没机会搞点灰色收入,但也勉强够两人生活了。杨大妈忧心儿子的人生大事,才把房腾出来赚点外快。
据说杨大妈去年也去高升客栈和及第客栈附近蹲守了,可惜湮没了一片花红柳绿当中,根本没接到生意。上次的挫败极大地冲击了杨大妈的价值观,原来就算自家地理位置好,房间干净,环境清幽,自己又厨艺了得,也不一定能招揽到客人,更别提三两银子一个月了。于是今年大幅降价,只求争一口气。
我默默汗一个,原来我们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这些书生还真是风流不改,参加考试也不忘下半身幸福。不过红袖添香,美人如玉,也不失为享受。要是迟浩然独自前来考试,说不定也会住过去,招揽生意的除了美女,清秀的小男生也不少呢。我瞪了他一眼,迟浩然回我一个疑问的眼神。
算了,这都没影的事,吃饭吃饭。
在我与日俱增的紧张和迟浩然十年如一日的淡定中,迟浩然的考试时间终于到了。考试一共三天,几乎是一整天。
杨睿已经回去当值了,这几天京城治安压力稍微上升了一些,估计是考生们的情绪绷得太紧。高升客栈两日内发生了三起聚众斗殴事件,而且还是主仆齐上阵。不过客栈老板手段惊人,居然保下了三个举子,没让他们给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这天清晨,迟浩然吃过我特意煮的满分早晨——两个荷包蛋加一条蒸茄子,神清气爽地出门了。这里好像没有
油条这种食物,我只好以形状差不多的茄子代替,总觉得有点小遗憾。杨大妈担心迟浩然的早晨分量不够,热心地帮忙烙了两块饼。
迟浩然不在,还挺无聊的,虽然他在的时候也就是看书,基本我一个人在絮絮叨叨。我正闲得无聊趴在窗前看院子里的鸡啄食,杨大妈却热情洋溢地带着两个人从正厅那边进来了。
“小锦,你看看谁来了?”杨大妈边领着客人往我这里走,一边向我招手。
找我的?我在京城还有认识的人吗?
杨大妈已经在招呼我了,我当然不能呆坐着,只好出门迎接一下。两位客人都是一身劲装,我仔细确认了一下,发现其中年轻的那个我是认识的,俨然就是那天城门口交通事故的肇事方。另一位中年男子衣着很普通,但身板挺得笔直,难不成是少爷的家仆,不过这气势要是仆人,主人家的心理素质恐怕要很强大才行。
两人结伴而来,难道是少爷发现那天赔偿金给得太高了,现在想要回去一些?
我捂紧口袋忐忑地等他们开口,要是他们来硬的,我可打不过啊。
但是两人坐下之后一句话也没说,杨大妈见我们气氛很凝重,直接茶遁了。之所以说是茶遁,是因为直到两人走了,杨大妈泡的茶都没上桌。
“你是杜锦?”年轻的那个开口了。
“正是,请问你是?”内心反复强调输人不输阵。
“我等奉主人之命邀请你去做客。”大叔也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