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岁歌——空知川

这件事便就此不了了之，杨非也没再提要去江南找弟弟的事，反正跟着明无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让陆远磨练磨练也好。

这一天，苏千雪一直黏着杨非，百里银只是不动声色冷眼看着。

苏千雪对着杨非软磨硬泡了一天，也累了，到了晚上打算早些睡觉却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他住的房间和百里银的主屋很近，心念闪动间已从窗子跃了出去。紧接着，他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东面墙上一晃，就听一声微弱的呻吟，一个黑衣人重重落到地上。苏千雪心中一惊，好在他看清了那人并非公子小白。苏千雪看到的白影当然就是百里银，他比苏千雪稍早一点发觉有人潜入这里。苏千雪正想着自己是否该露面，就见那道白影已窜上了南面院墙，又和方才一样，一个人被扔到院中地上。那道白影身形不停，飞速又闪到院前右角，解决掉第三个黑衣人。

这三人便是公子小白特地从江南调来的杀手，均已是身价不菲经验老道，本来对付一个中毒已深的人只需一个就已足够，安小白为求万无一失这才动用了三人，在他看来实在已是杀鸡用牛刀了。这三个杀手也非泛泛之辈，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可是今夜他们面对百里银却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在今夜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快的身法，别说看过，连听也未曾听过。百里银的家传轻功本就独步天下，他如今余毒已清，今夜既然知道对方是来暗杀自己的，当真手下毫不留情。虽然在夜里着一身白衣本对己方不利，饶是这样，对方也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那样快的身法，犹如山魈鬼魅，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敌人身后，匕首扬起时，颈上血管已被切断，喷出的鲜血竟然一滴也未溅到百里银身上。

手刃三个杀手后，百里银身上月白的长衫还是干干净净的，而脸上则显出一种少有的亢奋之色。

“苏护院，你还躲着干嘛？”百里银立在院墙一角，面朝苏千雪藏身之处道。

苏千雪无法再藏，只好现身，“公子如此武功，小人倒真没有什么出手的必要了。”

百里银看着他冷哼一声，忽然展动身形向一个方向掠去，苏千雪一怔之下，急急跟上。

不远处躲在树上的正是公子小白，他今夜并未打算出手，只是想要亲眼看过百里银的尸体好安心，可是三人进去之后便再无声息，后来终于听到有人跌落的声音，他心中便知道不妙，他早已隐去自己的气息，此刻更不敢妄动。他不明白缘何自己派去的三名得力大将竟然好似失败了，直到听见百里银喊“苏护院”又听到苏千雪应答的声音才心头一颤，露了形迹。他万万没想到苏千雪竟然会出现在百里银的枫园里，还当了什么可笑的“护院”。

转念之间百里银就到了，安小白无法，他知道以百里银的轻功自己决计逃不掉，反而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安小白心中已猜到百里银所中之毒一定已经解了，却不知道是怎么解的，按理，那是他亲自配的，应该无人能解才对。但此刻根本容不得他想太多，百里银这回没用匕首，而是双掌向安小白击来。安小白避也避不开，只好硬着头皮挥剑而上。百里银身形一晃，就绕开了安小白的剑锋，转眼已到了他身后，又是一掌击出。安小白根本避无可避，硬是生生挨了这一掌，喷出一口鲜血，而人却也借着百里银这一掌之力运起轻功向前飞了出去。百里银刚拔脚要追，苏千雪忽然迎了上来挡住了他，苏千雪只用了一句话就阻住了百里银的脚步，“你不管杨非死活了？”

百里银这边一迟疑，安小白那边已经逃得没了影。百里银瞪了苏千雪一眼，不再理他，转身回去了。他反正也不想安小白死的如此容易，暗忖这一掌足可以让安小白躺个十天半月了，倒也是不急。

安小白拼着受百里银一掌而逃脱，但也见到是苏千雪拦住了百里银，心中愈来愈不懂这个苏千雪究竟要做什么。安小白自己懂点医术，知道自己这次是吃了大亏，不修养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了，好在百里银这一掌虽重却并非什么怪异的掌力，治起来倒是不难。安小白此刻有些后悔今夜没有多带些人出来，他咬牙勉力支撑到了家中便昏死过去，半夜醒来，吩咐了小红和方紫几句话，又昏迷过去。

第23章：大宴

百里银昨夜单枪匹马挑了公子小白三员大将，又重创公子小白本人，心中郁积多日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一些，心情畅快许多，他把收拾院落的任务交给了苏千雪，便睡觉去了，一觉睡醒，竟然已是日上三竿。百里银从来不试水，心道莫非又是阿袖搞的鬼，百里银这么想着，正想把阿袖叫来问话，就听八宝在门口叫道：“公子，您醒了？”

“有什么事你进来说好了。”百里银听八宝的口气像是发生了什么。

“外面有人送来好多东西，还有京城得意楼的厨子也来了，还有很多京城的文士名流也都在外面等着，说是为了祝贺公子您大难不死重回京城……”八宝说到这里顿了顿，“而且他们据说是受公子小白之邀来的。”

百里银先是讶异，很快就想明白了，暗道：这公子小白动作可真快，知道杀不了自己就和来了这招以退为进。

八宝见百里银沉默不语，试探着道：“要不，小的赶他们回去？”

百里银摆摆手，脸上露出笑意，“不用，也该把这消息告诉大家了。安小白也来了？”

八宝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他家有人来报说安公子抱恙，晚些到。”

“你去叫杨非准备一下，然后让他们都进来吧，说我马上出来。”

八宝领命去了。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京城名厨带了食材去了厨房，还要现做一些精美可口的菜肴，另外还有一些训练有素的仆人，一进来就开始收拾百里银的枫园，不一会儿功夫，枫园就像是翻新了一遍。而真正的主角是那些京城名士，其中大部分八宝都叫得出名字，知道他们都是京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很是佩服安小白居然一下子请动了这些人。八宝和阿袖忙着招呼这些人，而他们在大堂内坐着谈天说地，等着此地的主人现身。

一炷香过后，百里银未出现，倒是一脸病容面上毫无血色的公子小白先到了。

不等公子小白一一见过来客与他们寒暄，一身华服的百里银也迎了出来。公子小白一见到百里银忙上前拉住他，满脸的激动：“百里，你果真没事！”

百里银扶住几乎站不稳的公子小白，“安兄客气了，今日还要多谢安兄为小弟花了这么多心思大宴宾客，还累安兄不能好好养病。”

低下宾客也纷纷交头接耳，都说公子小白重情重义，明明都病的几乎走不动路，还特地前来为百里银举办宴席。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客气一番，安小白随即邀请大家都上了饭桌，好像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有宾客提到百里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缘何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需要他给大家一个解释。于是，百里银先向大家道歉，又请了杨非出来，向大家介绍了杨非。

“前些日子小弟遇上悍匪，一时不留神伤在贼人手下，幸得这位杨兄仗义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倒是有劳大家担心了。”

百里银嘴上说的客气，神色间却颇不以为然。而这个时候杨非才发现，百里银虽然在京城也算是名人，但似乎人缘并不是太好，在场的人大家虽然都很相熟，却也只是说着些场面话，没有人真的在意百里银的事。其实百里银和安小白也知道这一点，安小白请来的这些文人名士，只是需要有个机会互相谈谈天说说地把酒言欢罢了，究竟是为什么聚在一起倒没人乐意追究，反正有免费的佳肴与酒水，何乐而不为呢？安小白请他们来，也是只做个见证而已，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但真要说起来，安小白的人缘还是比百里银的好了太多，他上京的次数不算太多，但每一次来都必定花了大把的银子来上下打通关系，拜访那些名流，因此公子小白的大名京城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知道，而且受过安小白好处的人绝不在少数。百里银在这方面可就完全不同，他花银子除非必要否则只随着自己心情，有时一掷千金，有时一毛不拔，当真任性到极致，因此京城里替安小白说好话的人不少，百里银的名声却不甚好听。想当初百里银死了的消息传出去后，一些和公子小白有往来的人们听到是安小白接管了百里银手上的生意反而还挺高兴，因为谁都知道公子小白出手大方。

酒过三巡，公子小白拉住百里银又敬了杯酒道：“小夜她怕触景生情，已回了老家，我今早已让人回去接她过来，我们再挑黄道吉日让你们成亲如何？”说完也不待百里银回答，又道：“你这次能平安归来，我这个当哥哥的真是欢喜……欢喜的紧……”

百里银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安小白的身子就那么摇摇晃晃倒了下去，而身后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禀公子，安公子已经醉了，就由小人送安公子回府休息吧。”扶住安小白的正是苏千雪。

百里银看他一眼，点点头。他也没看出来这安小白是真晕还是假晕，只是也晕的太是时候了，他本想借此机会把安小夜的婚事给辞了，顺便把家产一起要回来，可这安小白偏偏在这关头晕过去了。

苏千雪背起安小白，转身大步朝屋外走去。

走至前门，一直候着的安府马车便出现了。赶车的是个少年，苏千雪也认识，这一年来跟着安小白的手下方紫。

方紫本来不叫方紫，公子小白有个喜好，喜欢根据颜色和个性来给属下取名字，比如小红，比如方紫，比如彩衣楼的杀手。他喜欢很浓烈的颜色，大红，深紫，墨黑，深蓝，诸如此类，而最不喜欢的是象征着什么也没有的雪白。他说过小红身上有男子也没有的单纯与忠烈，所以是红。当初给方紫取名的时候，他说这少年很特别，有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稳重却又不像黑色那么浓重，偏偏还带几分邪气，就像深紫色。

方紫看着苏千雪没有说话，冷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波澜。

“我送他回府。”苏千雪道，然后将安小白放进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方紫沉默的看着他做完这些，然后扬起了鞭子，开始赶车。

马车里很宽敞很舒适，苏千雪看着安小白毫无血色的脸，印象中安小白从未受过伤，更没有见过昏过去的安小白，印象中两人像这样相处的场景一次也没有过。你还生我的气么，苏千雪握住安小白的手，幽幽的想。那个时候他想解释，可是没有机会，如今他已经不想再解释，甚至觉得那时候想要解释的心情很可笑。其实只不过是一夜缠绵，你一定不会放在心里吧？

他出神的看着安小白，然后暗暗叹了口气：我与你之间的联系，只有死去的小枫而已，虽然这联系那么脆弱，但我还是想牢牢抓住，只有借了小枫的名字我才能靠近你，如果有一天你报了仇，忘了小枫，我还有什么借口接近你？

想到这里，苏千雪俯下身，轻轻一吻印在安小白的唇上。

第24章：三人行有我师

如果马车就这么一直不停的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苏千雪无奈的想着，可是马车终究还是要停的。

到了安府，苏千雪下了马车，抱了安小白出来。小方看了看苏千雪，默默接过自己的主子，拧身快步踏进大门。苏千雪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大门在自己眼前闭上，忽然开始羡慕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觉得他身上似乎有无限的可能性。其实苏千雪也不过只有十七岁，可是苏千雪觉得自己的心已然苍老而残破，同自己破碎不堪的身体一样。他还记得一年前安小白刚收了方紫时，这少年瘦削的样子和仍旧孩子气的脸给他留下了印象，可不过一年，少年已经变得坚毅稳重，身材也已经精壮许多。苏千雪从方紫身上看到了成长的痕迹，可是回看自己，没有成长的只有自己，同是练武之人，好像只有自己显得那么单薄。

大家都在向前去，留在原地的只有自己，苏千雪寂寞的想着。

方紫抱着安小白进了安府，大门在身后关上时，怀里的安小白睁开了眼。

“小方，去准备准备，立刻启程回江南。”

方紫点头领命，把安小白交给早等在大门的小红照顾。

“小红，今天你先不要走，夜里你去一趟枫园，替我带个信给千雪，然后再赶上我们。”

枫园的宴席在公子小白离去后也渐渐散了。

杨非忽然道：“千雪说他和那个安小白闹翻了，怎么还要亲自送他？”

一句话问的百里银差点喷饭：“杨非，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没看出来那个姓苏的只是利用你？”

“可是今天我有注意过，安小白一次也没看过千雪。”

“是么？”

“你说，如果我劝小苏为我们作证，然后请明大人审案，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安小白定罪？”

百里银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反正杨非的思维一向不是他能理解的，他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难道你不想血债血偿？”

杨非却很坦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安小白犯下的罪应该交由官府去处理，自己报私仇有违国法。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因为他害我家破人亡我就去杀他，那么他的亲人也要杀我报仇，岂不是永无宁日，这种事情还是该交给官府处理！”

百里银看着杨非，“我看你脑袋不是被你弟弟踢了，是你小时候没事喜欢拿自己脑袋撞墙玩吧？”

“你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杨非也有点不乐意了，好像百里银从来都对自己的观点没有正面评价。

“上次你想报官，结果怎么样？”百里银一时冲动说出了这话，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杨非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有些无措，只好把目光从杨非脸上移开。

片刻的沉默后，杨非道：“我并不认为是我的想法错了，那个结果我觉得是个意外，但我不打算放弃。百里，我希望你也可以听我一次劝，反正你也给了安小白一掌，心里的气也算是出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官府。”

百里银暗叹一口气，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杨非不但迂腐，而且固执的要命。

百里银从一开始就觉得杨非是个白痴，可是这白痴却救了自己一命，这令他的自尊心无处可放。后来又连累这白痴家破人亡，更是令他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来保护这个白痴，并且帮这白痴和自己复仇，谁料这白痴不但不领情，还无谓的替仇人担心，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振振有辞想劝说自己认同他那可笑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真的惹上了某种奇妙的生物。

“好吧，如果你真能劝服那个姓苏的，我就听你的。”且不说杨非根本劝不了苏千雪，就算真的劝服了，区区一个苏千雪又能给安小白造成什么威胁呢？可是他也知道，杨非很固执，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也还是会去做的。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杨非看见苏千雪走了过来。

“千雪，和你商量件事情可好？”杨非一脸的认真。

苏千雪看着杨非那认真的样子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认识杨非比百里银久，早就知道这个杨非脑子有点搭错筋，这会儿看到杨非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心里打起了小鼓，可是没办法，杨非此刻还很有利用价值。

“什么事？”苏千雪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坐下，“我洗耳恭听！”

“我希望千雪可以为我们作证，证明公子小白确实曾对百里下了毒手，而且也是造成我家失火的主谋。”

苏千雪瞪大眼睛看着杨非，脱口道：“不可能！”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的冲动，因为他立刻意识到杨非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果然，还来不及等他解释，杨非的说教就开始了。百里银虽然不喜欢苏千雪不过看着此刻苏千雪的表情也觉得很好笑，杨非就是有本事弄得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