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岁歌——空知川

明公子看着她不由轻轻笑了，“你在看什么？”

“啊，没，没什么。”阿袖竟然不由得低下头去，明公子这一笑，忽然令阿袖觉得有些熟悉，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笑容会令人感到亲切，有的笑容会给人希望，有的笑容会让人心安；这位明公子的笑容兼有这三点，却还不止这些，阿袖说不出来。

退下去之后阿袖又想了很久，总算明白了，她之所以会觉得明公子的笑容熟悉是因为那笑容和寺庙里佛像脸上的笑容很像。慈悲，想到这个词的时候阿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有人的笑容可以如此形容而且一点都不过分的。她犹豫了一下之后到底还是告诉了八宝。

八宝听了这话之后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阿袖，你看人的本事简直比公子还厉害。”

阿袖没料到八宝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八宝道：“公子的朋友基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可是这一位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无疑都是最高的。”

阿袖点点头，她也看得出来，虽然明公子的衣着并不华贵，而且还显得有些疲惫，可他笑起来的时候阿袖就觉得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这么耀眼的人，即使百里银也差了些。

“他是六王爷的次子，不过很小的时候就送给了大将军明瑾做养子，所以他虽然姓明，身上却实实在在流着皇室的血。而且，据说连皇帝都很欣赏他，他自己则是在刑部做事，好像已经和户部尚书的千金定了亲。不过，这些倒也算不得稀奇，”八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阿袖，你觉得人有可能不犯错吗？”

阿袖笑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可是明公子就是，据说他一生从未做错过一件事，更未说错过一句话，因此得号无咎公子。”

阿袖呆了好半天，才道：“我不信。”

八宝看她一眼，“传言总是有夸张之处的，不过我们公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可是连他都说这世上若有一人能让他心服口服，那一定就是这位无咎公子。”

百里银进了前厅后，阿袖和八宝便很识趣的退下了。

明无咎一见着百里银便道：“传言都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百里银笑道：“没将明兄府上那把古琴弄到手，小弟怎么舍得死？”

明无咎展颜道：“小银你若是喜欢，今晚我便差人将琴送来。”

百里银微微一怔，看了看明无咎的衣服道：“莫非明兄才刚回京城？”因为他知道明无咎向来注重仪表，来见朋友时衣角竟沾着泥尘，这种事简直不可想象。想必他刚到京城便直奔枫园而来了，居然都等不及先换套衣裳，百里银不由有些感动。

明无咎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他的确是刚办完事便赶回京城，一进京便直奔枫园而来，连晚饭也未顾上吃。而且直至他敲门时，仍旧不敢肯定百里银是否真的还活着。此刻他总算见着了百里银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光了。

百里银竟一时无语，半响才苦笑道：“明兄这么容易便将琴送与小弟，小弟倒反而不想要了。”

明无咎端起茶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百里银叹了一口气，“若是别人问我，我必定要搪塞过去，可是小弟也知道瞒不过明兄的，只不过这件事，还请明兄不要插手。”

“你若不告诉我，我怎么能确定是否已经插手了呢？”明无咎看着他道：“你可知我此次回京还有什么原因么？”

百里银心中一动，明无咎此前一直在江南查案，此刻忽然回京，他不由得想到公子小白，不过仍是不动声色，“哦？小弟还以为明兄想家了才回来看看。”

明无咎的面色终于凝重起来，“是为了你那亲家。”

“明兄是指公子小白？”

明无咎苦笑，“你还有几个亲家？”

百里银沉默不语。

明无咎忽道：“你可听说过彩衣楼？”

百里银冷哼一声，“这恶名我也听过，号称是江南第一，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强盗集团。”

明无咎叹了口气，“近一年我都在查这彩衣楼，最近终于有些眉目了。”

接着他看向百里银，“小银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么？”

百里银略一沉吟，便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这人的手脚倒真干净，而且也算准了依你的脾性是不可能找人帮忙的。”

百里银微微一怔，他此前倒真没想到这节，难怪安小白明知他回来了却不急着杀他。

“其实京城也有人在做杀人的买卖，而且不单是京城，北方的生意几乎都被他揽了过去……”

“你说的是长乐街的老板吧，不过这人行事诡秘得很，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明无咎似乎有些意外，“小银你人虽不在江湖，这种事倒知道的很清楚。”

“家父曾告诫我，要守住这份家业，眼睛要亮，耳朵要长，只可惜，到底还是犯了错。不过，你突然提起这人，莫非你怀疑他就是安小白？”

明无咎摇摇头，“不，这人绝不是安小白，这次倒是彩衣楼想找他的麻烦，而我怀疑安小白便是这彩衣楼的幕后主使。”

百里银心里明白，如果明无咎说出怀疑二字，其实他心里至少已有八成的把握了。“他是嫌江南的生意还不够吗？”

明无咎没有回答，只是起身道：“今日我说的已经够多，时候亦不早了，我看我也该告辞了。”

百里银也起身道：“小弟如今的境况实在也不好意思挽留明兄，便由小弟送明兄到门口吧。”

两人走到门口，明无咎刚走两步又回头道：“我最近会待在京城，小银若是想找我，让八宝或者阿袖去观云阁便是。”

百里银不由轻轻一叹：“明兄仍是不愿回家么？”

明无咎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了。

第15章：阿袖的愿望

杨非醒过来时已是深夜，而千雪就在自己身旁和衣而睡，一只手还搭在自己的肚子上。杨非发现穴道已经自动解开了，想必千雪当时并没有下重手而只是点了他的睡穴。千雪似乎是睡熟了，杨非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感叹，这孩子长得实在是精致，而且明明已经十七岁了，看上去却似乎比阿袖还小些。

但是现在看到这张脸，杨非只是觉得可惜，分明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想到这里，杨非伸手拿开了千雪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碰到千雪的手时，他又不由疼惜起千雪来，因为千雪的手那么冷、那么小，杨非简直想不出他是怎样用那么小小的手去杀人的。

杨非轻轻下了床，又轻轻替千雪盖上被子，然后向门口走去。

“如果我是你的话，刚才就会一剑杀了我，你的剑不是还在你身上么？”

杨非回头，千雪已经坐起，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杨非苦笑道：“你明明就没睡着不是么？何况，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千雪忽然道。

杨非呆了呆，千雪又道：“但是我已经坏掉了，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其实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只是因为我有点喜欢你，所以才来劝你，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就不要再和百里银扯上关系。你长这么大，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那个总和你过不去闹闹小别扭的弟弟了吧，这样的你根本不适合被搅到这样的事情里，如果你当初没有多此一举救了百里银，你的家人现在也还好好的……”

“千雪！你，不要再说了。”杨非听到千雪提起自己的家终于忍不住打断千雪，“我并不后悔救了百里银，会造成如今的结果是我自己不够小心。”

“你的意思是，你要回到百里银那里吗？”千雪似乎仍有些不甘心。

杨非点点头，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天生就有这个爱操心的毛病，不过一般来说都是对弟弟陆远，或者像千雪这样的孩子，可是这一回为什么会觉得放不下百里银呢？百里银差不多和自己同岁，而且无论看武功抑或才智，都应该是百里银要厉害一些吧？

千雪盯着他道：“你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和百里银才认识几天啊，百里银根本就不需要你！”

听了这话，杨非反而笑了，而且他这一笑令千雪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

千雪还是不明白，于是杨非解释道：“我居然为了上次你和我在那间屋子里说的话烦恼了几天，我本不该拿你的话当真。”

这下千雪总算明白了，杨非是指上次自己对他说百里银爱上他的事。

千雪咬牙道：“上次是我看错了！但这次……”千雪看着杨非的脸，硬生生把本来想说的话忍了回去，因为杨非的脸上分明就是一副看着做错事还嘴硬的孩子的表情。

跟笨蛋在一起，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千雪不由这么想到。他本来不是这么容易将真正的情绪表露出来的人。

“算了算了，你想走的话不妨试试看。”

杨非苦笑着坐下道：“就算我能制住你，也走不出这宅子吧。”

“哦，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嘛，还知道外面有戒备。不过放心，我还没想过要杀你，也会让你走的，不过现在不行，还要等几天。你今晚暂时留在我房里好了，我到别处去睡。”

看出了杨非有些诧异，千雪仰起脸，显出一个魅惑的笑容，“哦呀，原来你喜欢和我一起睡啊！”

杨非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千雪嘻嘻一笑，拉开门，“我还有事，你留在这里不要出门比较好哦！”

送走了明无咎，百里银回了自己房间，坐着发呆。刚才他顺便也向明无咎确认了有关药王传人的事，虽然明无咎并不知道阿袖，不过他也说药王的孙女唐蓝的确住在江南，而且算起年纪的话也有六十多了。也许，应该相信阿袖？百里银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阿袖就推门进来了，居然没有敲门就这么进了主人的屋子，百里银不由有些奇怪。

阿袖径直走到百里银对面坐下，笑眯眯的道：“公子，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被阿袖这么一问，百里银才想起看看手上的红线，竟已几乎看不见了。百里银疑惑的看向阿袖，阿袖笑眯眯的指了指那边的香炉，“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配药，然后混进香料里，看来效果还不错嘛！”

百里银不由心中有些不快，这丫头居然偷偷下药，关键在于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这丫头说过自己没有什么经验，如果是假的，只能说她不够可靠，但如果是真的，则就显得有些可怕了。

“公子，您是不是认为阿袖做的不对？”阿袖明显看出了百里银的不悦，小心翼翼的问，“我只是，想给公子一个惊喜而已。而且，因为婆婆说过，如果只是给病人开出药方，然后煎药给他们喝，实在是太没有美感了，简直是庸医所为，所以她也不允许我用这种法子给人治病。她说，只有让病人在不知不觉中痊愈才是药王的手法。”

“你喜欢养大你的婆婆吗？”百里银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阿袖点头，“嗯，喜欢呀。”

“那为什么要离开她，你说过的愿望又是什么？”

“诶，公子还记得啊？”阿袖甜甜的笑了，“不过公子对我的事情应该没有兴趣才对，为什么会问这个呢？”

“如果达成你的愿望，就可以好好的利用了啊，以前没注意到，不过你还是有相当的利用价值的。”

阿袖似乎有些意外，接着又笑了：“只要是公子的话，想随便怎么利用我都可以啊。”

“为什么？”百里银继续问，他现在也还是不清楚阿袖的想法，以前是谁说过的，女人的心思最难猜，虽然阿袖只有十五岁，可是这个年纪的丫头的心思也是谁也搞不懂的。

“嗯，因为不知道，所以觉得不可靠是不是？如果公子一定要知道了才安心，那么我就告诉公子一点，能达成我的愿望的，只有公子，我从第一眼看到公子的时候就明白了。”阿袖默默叹口气，道：“不过既然公子认为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么就让阿袖小小的利用一下吧。”

阿袖说完站了起来，伸手拉住百里银放在桌上的右手，深深吻了下去。

百里银并没有收回手，他不是傻子，阿袖大概不是因为钱，因为自己除了枫园已经一无所有了，那么她的愿望大概就是想成为自己的妻子一类的吧，到底是个女人啊，那么就容易多了。

阿袖抬起头，微笑道：“公子，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第16章：老板

“嗯，你果然来了。”百衣笑眯眯的倚着门柱，似乎等了许久了。

苏千雪也笑道：“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一下，劳姐姐久等了。”

“没事没事，如果是你的话，让老板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反正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意思？”苏千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百衣笑得有些神秘，“你见到就知道了。”

这下苏千雪有点打退堂鼓了，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一定会变得很麻烦。但是百衣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拉住千雪的衣袖道：“快进去吧，老板真的非常想见你。”

百衣引着千雪穿过花园，上了阁楼，进了一间小屋。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一个人背着灯光立着。

“老板，千雪来了哦！”百衣笑吟吟的道。

那个被叫做老板的人点点头，百衣朝千雪笑一笑，便退了出去。这下，屋子里只有千雪和老板两人了。

好半天那人都没有动，千雪终于忍不住道：“喂，百衣不是说你想见我，为什么又背对着我，而且一句话也不说？”

“还真是个既没礼数又没耐心的孩子呢！”

这声音听上去虽然似乎很柔和，却令千雪觉得冷冰冰的。千雪怔了怔，是错觉么，为什么会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呢？“把别人找来却背对着他说话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懂礼数？”

那人道：“我的确是想好好看看你，不过我担心你看到我后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呐。千雪，你这孩子还真是不懂得接受他人的好意呢。”

“哈？”被这么一说，千雪有些生气了，这实在是个讨厌的家伙，“我可没兴趣和连长相都不让人看的家伙说话！”

“我可是提醒过你了，别太吃惊咯！”那人微微笑着，慢慢转过身来。

千雪看到这人的脸，顿时如坠冰窟，何止说不出话来，简直连动也不能动了。因为那张脸，千真万确是百华的脸！那个男人，明明已经被自己杀死了，亲手将剑插进他的心脏，亲眼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慢慢变冷的身体的触感，千雪还清楚的记得。

“哦呀？居然是这种反应呐。所以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了嘛，不听人劝的孩子。”老板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摸摸下巴，道：“不过你仔细看就会明白的吧，我并不是百华哟！”

可是千雪还是僵在那里，嘴微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哪里还有仔细看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