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昏迷不醒,神志不清,见人都以为是他口中那个‘爹爹’,你救他,为他败火,他明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你以为你这算是什么,普度众生,妙手回春,还是为情献身?!”
“那又如何。”
无违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头,嘴角竟然荡开一笑,平静地说道:“他快忍不住了,你先走吧,明儿再来。”
“你——”
你不过,是仰仗着我一口一个的‘亲亲宝贝’,一次又一次的咬牙退让,一遍又一遍的给你我的‘史无前例’,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世欢颜伸手狠狠拍在床沿上,说道:“不必如此了,我有解药。”
“什么?”
“我说,我有解药,不需要你给他败火!”
世欢颜扭头大吼,良宵苦短是自已早先苦心剖析很久的春药,可解,而那‘魂迷’更是由自己亲手配出,解这三种药,对自己来说算是不费吹灰之力。
“自相矛盾。”无违吐出四个字。
“我刚刚那话,只是因为不愿将解药浪费在他身上,故而择了更便宜的方法而已,但是现在,你却如此作为。”
世欢颜语调隐忍,看着被自己刚才那一掌劈得裂了几条纹路的床沿,开口竟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及的心伤:“与你相比,区区三剂解药根本算不得什么。”
无违凝眸,听出世欢颜语调中带着甚多的真切,心中略惊,却只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代他谢过了。”
“不必。”
世欢颜面色惨白。
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普度众生,妙手回春,还是为情献身?!
第二十二章:愿承君一世之欺
无违坐在床沿上,将逝水上半身撑起来,让他的头倚靠在自己肩窝,看着逝水薄唇开合,嘤咛样的‘嗯啊’之声不断地传出来,散落到空气里,泛开一圈含义不明的暧昧。
无违伸手绕到逝水脑后,慢慢解开了死结,艳红色的腰带蒙眼从逝水眼边倏然滑落,露出了已然媚眼如丝的剪水双瞳。
“爹爹——”
逝水水润的双眸定在抱着自己的人面上。
逝水其实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他的视野中尽是些浑浑噩噩的色块,堆叠在一起,也不过是分辨不清的轮廓。
逝水只是延续至今地随口唤出了在他心中,从始至终都最思念的人而已。
无违敛眉,看着逝水红透了俊脸,虚软的身子在自己肩头蹭来蹭去,便知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连忙伸手从小几上端过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拈起小勺来,小心翼翼地搁到了逝水唇边。
浓重的药香侵袭而出,逝水拢了拢眉,别过头去毫无章法地扯无违的衣襟,却在听到无违一句温柔至极的‘乖,喝药’之后,像着了魔一般眨了眨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住了嘴边的勺子。
清冽的药汤,多数吞入口中,少数却从逝水下颌流淌而下,无违举起袖子将汤药尽数擦去,而后又舀起了一勺药水。
‘哐几’一声。
盛大的关门声突兀的响起,无违连眼都没有错开。
无违知道,从方才端来药碗之后,就一直站在床边看他喂药的世欢颜,终于忍不住摔门而去了。
无违根本不关心,世欢颜是否生气了,是否疑窦丛生了,是否要秋后算账了。
无违只看得到怀里与自己血脉相承,肌肤相亲,心意相通的人儿难受地拢起了英挺的眉,原本清澈的瞳仁中泛着受尽欲火折磨的血丝,纤长的手指无力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温凉的身子灼热如同燎原之火,像是小兽一样发出了辗转的低吟。
——若是可以,宁愿以身代过。
无违幽深的双眸中尽是悱恻和不计后果。
夜凉如水,虽然在地底看不到朗月,看不到群星,抬头也只是灰蒙蒙的硕大岩石群,却还是有秋风阵阵袭来。
夏日过了之后,这宅子便要担心会否太凉的问题了。
世欢颜大力阖上身后的门,踱下亭阶,而后缓缓走入了庭院里的水池中,有些凉意的池水慢慢没过头顶,世欢颜柔韧的发丝在波光粼粼的清水中缠绵如孤苦无依的水草。
——你不过,是仗着我,没有底线的退让而已。
世欢颜回忆着无违脸上,从未对他露出过的关切和怜惜,忽然张口大笑了出来,本是狂放的笑声在水底显得凄若鬼魅,周身的水顺着喉头不留分毫地流入食道,世欢颜眼眶一红,双脚一蹬,浮出水面之后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吐出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
世欢颜气恼无违的直言不讳,却仍然选择压下怒火,不拗无违的意愿转而去寻个小倌儿,而是乖乖去厨房煎药,然后又默许无违接过药碗亲自喂药。
你唯一的表情,你唯一的,不是厌恶和淡然的表情,我却只有像空气一样站在旁边,方才能够窥宽到。
你唯一的恳求,你唯一的,不是带着勉强和不愿的恳求,我却只有身为大夫,面对着你那‘一见钟情’的人身中剧毒,方才能够享受到。
你唯一的柔和,你唯一的,不是别有用心和暗潮涌动的柔和,我却只有像个笑话一样狼狈地躬身离开,才能描绘肖想出来。
世欢颜停止了咳嗽,微红酸涩的眼眶却仍然血丝遍布。
世欢颜从未想过,他这次,竟然是真的陷进去了,他以前讨厌的‘喜欢’之类的情绪,居然毫无预兆地便将他拖入了深不见底的裂谷之中,快得让他未及防备便已经弥足深陷。
——报应。
世欢颜扒着池子边缘的青石砖,莹润的手指细细感受着有些粗糙的触感,忽然张口,懒懒地对着无违的屋子清朗地嘱咐道:“亲亲宝贝儿,药喝完了之后,最好让他和衣而卧,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要解他衣衫,他方才出了太多的汗,稍微吹风便会感染伤寒。”
“……”屋里一片静默。
“亲亲宝贝儿,今晚他占了你的床,你换个屋子睡,可好?”
“……”屋里仍然没有回应。
“那亲亲宝贝儿,一夜好梦。”
世欢颜话音刚落,自己都有些惊诧,他竟然会用如此温情脉脉,如此低眉顺眼的语调,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生气,却仍然语重心长。
因为世欢颜,很久都没有生气过了,他几乎已经要忘却,上一次生气,他做的是什么反应,他生气的对象,最后又是什么下场。
“谢谢。”
无违终于低低地回答了两个字。
“不客气。”
世欢颜在无违看不到的地方展颜一笑。
——是了,就算自己记起来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那也没有参考的价值啊。
自己也算是活了这么多年了,但是跟这次比起来,以前所谓的‘生气’只不过是小猫挠着脚底心的难受而已,哪会如此抓心抓肺呢。
世欢颜再次潜入水中,头朝下,伸手在池底滑腻的青玉砖上轻抚,闭上了眼睛想着这池底下埋藏的东西。
过些时候,就把这青玉砖都起了吧。
有了亲亲宝贝,还要他们做什么呢。
留不住活的,留着死的也好啊,还有,是谁说,‘心’是留不住的呢?
世欢颜屏着呼吸,舔了舔嘴唇,思量了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重又踩着水浮了上来,只是才扒上池子沿就看到无违站在面前。
“……”
世欢颜一时竟不知该惊该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无违看着浑身湿漉漉,眼角发红的世欢颜,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隐晦的歉疚。
又是这样的眼神,前时也是,自己辜负了洁妃,辜负了古妃,辜负了母后,辜负了后宫中如此许多的妃嫔……
无违抿了抿唇,而后慢慢蹲下了身子,狭长的凤眸中居然掩映着池水泛出了粼粼的波光。
无违是歉疚,但是他此番出来,不是被世欢颜的忍让打动,而是为了将来着想,欲要打探抚平世欢颜的情绪。
方才世欢颜的语调平静的吓人,与之前大力摔门大相径庭,无违知道他已经起了秋后算账的念头。
无违不惧怕世欢颜的阴谋诡计,但是现在是逝水接受任务,欲要崩解世无颜的时候,无违刚才已经有所失态,他不允许再出任何横加的岔子,所以他喂完药,扶着逝水躺下,便出门来了。
“天凉了,大晚上的不要泡水了。”
无违的声音很柔和,凝眸敛眉,伸手抚上了世欢颜的湿发,而后轻轻地将世欢颜额头的水花抹了开去。
“亲,亲……”
“自己也是个大夫,怎么不知道这样容易感染风寒呢。”
无违伸手,将世欢颜从水面下举起来的手收入掌心,以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世欢颜,而后稍稍用力将他带了出来。
“今晚,我睡你屋吧。”
“哎?”
“不要多想,我就是想抱着个人睡上一宿而已。”
无违面色有些凄楚,紧紧将比自己低了几寸的世欢颜搂入怀中,侧脸抵着他的湿发,两手贴着他的湿衣,喃喃低语道:“果然,他到最后喝完药,眼神稍稍清明过来了,连气力都还未恢复便开始推阻我。”
世欢颜愣了一下,而后缩了缩头,将耳朵埋在无违胸口,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亲亲宝贝……
不知怎么的,是在难过吗?
是眼见无望,心受创伤,忍不住所以找自己寻求安慰来了?
“亲亲宝……”世欢颜的声音颤抖的有些狂暴。
“你啊——”
无违微微摇首,语调是恰到好处的,对怀中之人稍生好感之后的无奈:“一直想跟你说,这个称呼,有时候听起来,还挺喜人的,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儿就那么叫了,我一个男子,被人这么唤着,有几分尴尬啊。”
“那,那无,无违?”世欢颜紧张的舌头有些打结。
“嗯。”
无违应了一声,而后自然而然地收紧了搭在世欢颜腰际的手,稍稍低头侧脸,在世欢颜惨白的脸上烙下了一吻。
世欢颜阖上了眼睛。
哪怕只是寻求安慰,也请继续抱着我吧。
哪怕只是伪作寻求安慰,实则心怀不轨的,也请继续骗我,不要卸下假面具让我看到真相吧。
——这么猜来猜去,费尽心机试探底细的,太累了。
池水仍然清澈,风过处,起了几圈涟漪,池底的青玉砖反而比不及池水的别有风情,青玉砖下原本蠢蠢欲动的秘密似乎也重归了沉寂。
自己,其实是很容易安于现状,很喜欢接受别人丢弃了的感情的人吧。
世欢颜有些熏熏然,想着刚才脸上微如和风,细如春雨的吻,按捺下心中的疲惫不堪,转而咧嘴傻笑起来。
第二十三章:郎郎情深
沐浴完后,带着清浅皂角香气的世欢颜挠着头,看着已经仰卧在床上的无违,紧张地掀开了锦被。
早就好想和亲亲宝贝这样一床而眠,呼吸相闻,不被推拒,不被白眼,不被无视。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局促到不知所措,熏染到不辨真伪,迷糊到不分东西了。
无违看着世欢颜浅笑起来,而后替他拉开了被子,在他躺进来之后,顺势揽上了他的腰,将下颌抵在他头顶柔软的发丝间,好像贪恋他的温度一般一寸一寸收紧了十指。
这个人,明明第一夜还是急不可耐的样子,现下却反而紧张的浑身都在打颤。
这样子看来,这个人还是有可爱的一面的。
无违忽然觉得对世欢颜没了排斥之心,即使是他畏畏缩缩将脸埋进自己胸前,无违也没有半分后退的接受了。
“亲亲……”
“咳。”
“啊不是不是,是无违,无违。”
世欢颜听到无违略带责备的轻咳声,慌忙改了口,有些拗口地唤出了‘无违’二字。
“怎么了么。”
“能不能,让我抱着你啊?”从来,都是自己抱着娇俏少年入眠的,忽然这样子仿若被人珍之重之地楼入怀中,虽然高兴,但好像有些别扭。
“呵呵。”
无违温和地轻轻一笑,世欢颜闻声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不能啊。”
无违简短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仍然温和,世欢颜却感觉有万人之上的威压扑面而来,不可抗拒,不容违拗,不知怎的就不敢再有反驳之言,转而阖上了眼。
初秋的夜里,世欢颜和无违因着为逝水煎药喂药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虽然不累,但身心都有些疲乏,睡下之后竟也有些困意来袭。
黑暗中无违的眼眸闪了闪,听着怀中之人的呼吸由急促转而均匀,原本颤抖着的僵硬的身子也开始软了下来,就知道他快要入眠了。
这个世欢颜,似乎对自己忽然的情绪转变,弃逝水于不顾半点没有疑心啊。
不过说到底,起不起疑还是他的事,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能控制的,只有起承转合是否过于仓促,戏码做的是否充足,自己这般倏然便放弃了‘一见钟情’之人的举止是否值得人相信。
想着无违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轻轻问道:“睡了么?”
“唔——没,没。”
世欢颜的声音有些模模糊糊的,无违也不强求,却叹出一口气来,仿若自言自语般道:“算了,原本是想自怨自艾几句的,既然你要睡了,就不说了罢。”
“不,不,亲——啊不是,无违你说,我清醒着呢。”世欢颜一听,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声音转而拔高。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无违你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听着呢。”
“呵。”
无违仿佛被世欢颜的话逗笑了,原本揽住世欢颜腰际的手往上一挪,轻拍了一把他的翘臀,声调却转而低沉:“若是他也能像你这般便好了,可惜他永远都不会。”
“啊!”
世欢颜从未被人偷袭过臀瓣,一时不妨间惊呼了一声,又听着无违有些伤神的话语,连忙接口道:“他。无违的意思是逝水那个家伙做了什么事情么?”
“他没做什么。”
“一定是做了什么,否则无违你怎么会喂完药就跑出来。”
“他确实,是没做什么,他一个中毒之后四肢酸软的人能做什么,是我自己太过抱着期许,故而失望了而已。”
无违猛然收紧手,仿佛要将世欢颜溶入血肉之中一般狠狠将他嵌入了怀中,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他喝了大半碗汤药,然后问我,我是谁。”
“无违……”世欢颜一愣,未及思量开口就想安慰。
“他说,让我走,接下来的药他自己会喝。”无违直接打断了世欢颜的话。
“无……”
“他说,让我走,因为他一点都不习惯让人喂药。”无违的语调越来越低缓,世欢颜哑声,颤巍巍伸出手,反手搂住了无违的腰。
“他说,我不是他‘爹爹’,所以他不需要我喂药。”
“他说,他不需要一个从勾栏儿里被人留养在宅邸中的小倌儿喂药。”
“他说,滚。”
无违说到这里,慢慢闭上了眼,慢慢阖上了眼,世欢颜在无违怀里心疼的不能自禁,正想张口找些话,便听到无违续言道:“起初,他说一句,我回一句,劝一句,药碗一直未曾离手,即便是他说出那句‘留养的小倌儿’的时候,我仍然有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