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球成名（六）——摇曳菡萏

这句话让林志高立刻抛下了他以前对卡马乔的种种抱怨，变得一心期待起比赛来。

不过，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起码林志高自己觉得这很蹊跷。

这几年林志高在国外，无论是留学还是踢职业足球，跟家里联系的电话总是三天一通，忙起来的话还可能拖到五天才打一次，由林志高在国外打给自己父母。但这个规则在一个月前被完全改变了，林志高的手机开始一天响一次，每次林长安夫妇都要跟他聊够至少五分钟才挂断，林志高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爸妈恋子情节大爆发了，但是在今天早些时候的电话里，钱红艳却问了他越来越多的奇怪问题。

比如本月第十次问“儿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女朋友领回来让我们看看？”，第七次质疑“你不会特意编出一个恋人来骗我们吧？”以及记不清多少次的“高高你现在在哪儿？和队友一起住酒店，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答应过他暂时不打扰他私人恋爱关系的父母，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急切？还有，他们为什么突然开始查自己的岗？要知道他都已经21了，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社会中，这都算彻底成年了。最近的那些电话，总给林志高一种感觉：爸妈在故意套自己的话。

等等！

林志高突然想起来，一周前钱红艳刚刚问他要过他对戒的牌子，说是她有朋友的女儿要订婚，也准备照样子买一对。当时他的反应是什么？盯着戒指瞅了半天看不到铭牌，然后告诉他爸妈等一等，跑去问过约翰之后，才回来干笑着回答：“对戒是定制的，没牌子。”

这世界上大概很少有女人主动给情人买戒指的吧？而如果是男方主动……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戒指的来路！

林志高为自己的智商唱挽歌，他的脑袋当时一定是进浆糊了！

这么想想，林长安今天对自己说的那句：“在巴西好好打比赛，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后再说。”也不是没有深意的。

“我想我们暴露了。”林志高这么给约翰发短信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中日之战（上）

手机屏幕很快闪了起来，约翰的电话。

林志高苦着脸接通：“……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不，我觉得他们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

“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约翰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

“什么？”

“在都灵，我稍微感觉到了一点你母亲态度的变化。”约翰斟酌着用词：“打量、怀疑、审视、惊讶……这不太像是看儿子朋友——‘单纯’的朋友时会用的眼神。”

林志高心烦意乱地指责对方：“如果你早就意识到了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约翰觉得十分委屈：“我以为我会感受到这些只是因为我多疑，而且，你这几个月总有重要比赛要打，我不想让你心烦。”

“很抱歉伤到你了，约翰。”林志高叹气：“但是对我父母来说，自己主动交代和被他们自己发现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老实说后一种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我了解我父母，他们最讨厌这个……我没法想象等我回国以后会遭遇到什么。”他打了个哆嗦：“我妈不会拿扫帚抽我吧？”

“扫帚？抽？”约翰皱眉：“你被体罚过？”

“小时候因为调皮被打过屁股。”林志高又尴尬又心烦的想将此事轻描淡写带过：“这个不重要啦。”

“不，这个很重要。”约翰神情严肃：“我必须要保证我的合法权益在你成年后不会遭到第二次侵犯。”

林志高一开始没听懂约翰在讲什么，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脸立刻就烫的可以直接煎鸡蛋了。

“停止讨论这个！”他恼羞成怒地说：“还是先想想怎么帮我逃脱难关吧，否则我敢肯定连你带我，我们都会死的很惨！”

“为什么要逃，直接去面对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顿了顿，约翰说：“我会定最近的航班去中国。”

“什么？”林志高忍不住大喊道：“你要去见我爸妈？那我呢？”

“你当然是留在巴西打比赛。”

“我们应该一起回去，而不是你一个人——”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约翰宽慰他：“你的父母会不单独和我进行一场谈话就让我领走你么？这当然不可能。”

林志高有些动摇：“可是——”

“你的父母……会对我动用武力么？”

“当然不会！他们从不跟别人发生肢体冲突。”林志高嘟囔着：“揍我一顿倒是有可能。”

“中国人不都把国家荣誉看的很重么？”约翰敏锐地指出：“如果你能多为你的国家赢得胜利，他们肯定舍不得打一个英雄。”

“希望如此。”

“别担心。”约翰安慰他：“无论有怎样的风波，都是会过去的，而且有我和你在一起。”

“约翰。”林志高真心地说：“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

与日本队比赛开场前一个小时，林志高百无聊赖的计算着时间——约翰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国内了。

不知道约翰和自己的父母见面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只希望他们的谈话气氛是友好的（这个是奢望么？）。

踏上玛瑙斯竞技场的绿荫草皮，林志高闭着眼睛抬头，深吸一口气。

五星红旗在一半的看台上飘扬，那些身着红色球衣的球迷在中国队球员走进球场的时候，爆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

强烈的轰鸣声响彻在耳际，好像连球场在这一刻都颤抖了起来。

“中国队加油！”“林志高加油！”“打死小日本！”

球迷们发自肺腑的加油声汇成了一股思想的清泉，将林志高所有的烦恼都洗去了。

在绿茵场上，他感觉到的从来只有纯粹的快乐。

足球对自己来说是个治愈系的东西，林志高这么觉得——欢乐时的助兴剂，痛苦时的解乏良药。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一辈子都呆在绿茵场上。

可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变老，等到职业生涯末期体能和状态持续下降，会将他变成一个靠直觉和经验踢球的球员，犹如退役前的因扎吉那样。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无法踢球到50岁，顶多40左右，他就必须得告别职业球员这一身份了（还得排除球场上会发生的任何意外，例如伤病），以后要是再想每天都看到这块绿荫草地，就必须通过其他途径——成为一家俱乐部的管理层，或者干脆，当一支球队的主教练。

林志高有时会幻想自己退役后的生活，成为主教练？那是他能有的最好也最美妙的选择。

不过，现在他可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一个21岁的毛头小子吵着自己退役后要当主教练？别人听到这话没准会立刻发笑，然后认为他天真又幼稚，还喜欢做白日梦。

考到教练执照并不能说明你真的成为了一名主教练，首先你不能只会纸上谈兵，你得善于把丰富的理论知识转化为实践；其次你得有点情商和魄力，驾驭一线队球员绝不是在教幼儿园小朋友排排坐分果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有一家俱乐部愿意聘请你。

绿茵巨星们退役后当主教练的不少，但真正能混出名堂的可不多。现在足坛里那些金牌教头们，大部分是在球员时期成绩不佳，成为主帅后却大放异彩的，另一部分是是从未成为过球员直接从助理教练干起，然后晋级的。

前者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弗格森爵士，他年轻时混迹于苏格兰联赛，一直默默无闻，在32岁那年就挂靴转行当主教练，然后成为了当今世界上最著名的主教练之一。后者的代表人物是穆里尼奥，他没踢过一天球，而是先在阿马多拉俱乐部担任管理工作、后来去了里斯本竞技当翻译，逐渐融入俱乐部管理后从助理教练一步步升到主教练的。

一个有趣的说法：上帝剥夺了一些球员做顶级球星的权力，但在主教练的生涯中弥补了他们。

说起来，能同时在职业球员和主教练位置上做到双赢的人其实不多，瓜迪奥拉算一个，他在球员时期就是诺坎普的国王，当时的世界顶级中场之一，对球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曾经的荷兰三剑客之一里杰卡尔德也算一个，他同样是获得过西甲和欧冠冠军的金牌教头。其他8、90年代的著名球星诸如范巴斯滕、古力特、马克休斯、克林斯曼、德尚、迭戈·西蒙尼、邓加基本都是在球员时期威名赫赫，执教后成绩一般。

林志高不知道他最后会成为哪一种人，但如果从现在就开始充实自己，等到20年以后，他总不会做的太差吧？

……

卡马乔不用在赛前发表什么激励人心的言辞，当中国球员知道他们的比赛对手是日本时，战意已经开始燃烧。

日本球员当然也是这样。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世界杯比赛，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也绝不仅仅代表他们“只是竞技水平更高了一点”，事实上，这场比赛背后包含着太多的民族情感以及政治意图，卡马乔没有告诉他的球员们的是——昨天晚上有超过三个官员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这场比赛最好不要输。”

今天到场观赛的中国官员数量也是自世界杯开幕以来最多的一次，最高级别达到了正部级，日本方面副首相冈田克也也来到了现场。

官员们在贵宾包厢里面露微笑，惺惺作态地祝福对手“会表现的更好”，但没准他们都正在心里疯狂的诅咒对方。

球场上的表现则更加富有火药味一点。

中日国歌奏完以后，按照程序应该是双方球员互相握手、再战成阵型等待主裁判吹哨。可无论是中国球员还是日本球员，他们在走过对方的时候，都只肯让指尖相擦，仿佛与对方握手后就会被传染上什么不知名病菌一眼。

长友佑都跟林志高交换过球衣，稍微有点交情，不过是在路过林志高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林君。”——却立刻被长谷部诚（队长）瞪了一眼。

或许中日球员其实并不仇恨对方，但球迷希望他们这样做，官员们希望他们这样做，他们也就只能如此表现。

解说员们忙着煽风点火。

中国解说员：“中日之战在日本国内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有人预测说比赛的结局肯定又是‘中国惨败给日本’，但这种言论实在引人发笑！中国队其实早已脱胎换骨，他们的精神面貌比起以前都大为不同了……”

日本解说员：“从中国队的首发阵容来看，他们在本场比赛里肯定会一改以往只会死守的打法，防守反击是卡马乔最有可能安排的战术……虽然中国足球近年来实力有不小增长，还有像林志高这样的世界顶级前锋做助力，但中国足球底蕴太差，他们肯定是无法战胜日本的！”

……

一直以来都有球迷十分追捧韩国足球和日本足球，认为他们才是亚洲足球的代表，而对于中国足球，这群人就嗤之以鼻，认为中国足球不仅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特色，还总是谁强模仿谁，滑稽的是，偏偏学谁都学不像。

但这种极力抬高别人贬低自己的想法本身就有问题，因为近年来成绩出色的韩国足球和日本足球也是多年模仿别人有所得的结果——韩国模仿的是英格兰和荷兰足球，而日本，以前直接号称“桑巴足球亚洲版”，现在因为意大利籍主帅扎切罗尼的影响，又有点意大利或西班牙足球的风格。

曾经的日本队主帅，巴西人济科为日本足球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可以说是他一手培育日本足球的“巴西风格”，并在06年世界杯的时候帮助日本打入了世界杯决赛圈，虽然济科已经离开日本主帅一职好几年，但他对日本足球的影响至今仍未消灭，不少国家队老将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巴西味儿”。

所以在赛前就有部分中国球迷持这样一种乐观态度：中国队既然能逼平巴西队，那战胜日本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A国足球克制B国足球，所以B遇到A一定输”这只是一种对以往比赛规律的总结，并不是绝对，足球是圆的，说不定在下一场比赛里，A就要惨败给B。

中国对日本，注定是一场苦战。

虽然有球迷在看台上高喊着：“进攻！进攻！进攻！”

但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都不可能在比赛一开始就傻乎乎的全场压上，暴露出的空虚后防会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聪明的选择，是牢牢的将足球控在己方脚下，主导比赛的节奏。

日本主教练扎切罗尼就是这么打算的。

比赛刚开始，长谷部诚大脚开球，却并未冒险的将球送往中国队半场，而且传给了队友本田圭佑。

孙祥和刘建业立刻冲向本田圭佑，本田圭佑一倒脚，又把球顺势推给了队友香川真司。

香川真司利用精妙的脚下技术晃过了孙祥与刘建业，长友佑都后排插上，香川真司将球敲给了他。

长友佑都带球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他始终没有向中国队禁区做突破，而像是无意进攻一样，不停的在中场徘徊着。

开赛5分钟，中国队没有一脚触球。

“真是非常漂亮的一次团队配合！日本足球技术流的称号名不虚传……连续13脚传递，有7脚都是一次触球，每一名日本球员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了合适的位置上，看来现在的日本足球不仅技术细腻，连团体意识都是一流的……”

在日本队一遍遍的刷着他们控球率的时候，中国队在做什么？

他们在看对手演戏。

虽然大部分的中国队球员战术素养都不高，但他们仍然看出来了日本队这是在诱敌——无论是让中国球员按耐不住上前拼抢露出自己的后防漏洞，还是想激怒中国球员让他们粗野的犯规好博取主裁判的同情，这都是日本队专为中国队设置的狡猾而毒辣的战术。

不管在剩下的比赛里会发生什么，但至少现在，绝大部分中国球员沉住气了，他们在等日本队继续发招。

第11分钟，日本队又打出了一次快速的传递配合！虽然看起来这次传递跟一开始那次没什么不同，但眼力好的人会发现，日本队传球的落点在明显前移。

趁着赵鹏一次无意的晃神，香川真司带球穿过中场！

快速的奔跑，快速的传球，与队友本田圭佑做了一次二过一配合后，香川真司突破到了中国队禁区前沿。

中国中后卫们立刻回缩成一条弧线，伺机包围住香川真司。

香川真司突然一个倒脚，将球甩给了后方插上的干贵士！

干贵士迎球便射！

足球像把利剑穿透几名后防球员，飞向球门！

“干贵士的射门！这是一脚凌空抽射……”

曾诚在心中大胆的猜测了一下射门方向，张开双臂高高的跳了起来！

“曾诚向球门右路斜飞了出去……他的起跳非常迅速……足球正是飞向右路！曾诚的手指尖擦到了足球——球被他扑了出去！太惊险了！真的非常惊险！如果球的飞行轨迹再往右靠一厘米，想必此刻已经钻进了球门！”

中国球迷齐齐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

曾诚虽然扑出了这个球，额头上却全是冷汗，他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好运气，双手掷球抛给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