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剑,秉烛发现竟陵也很擅长别的运动。那就是每天晚上,秉烛经过另一个房客的门前时,都会看到竟陵坐在那个房客大腿上,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好像在做什么很困难的运动似的,搂着那个房客不停地大叫。
「啊……啊……衍,好棒,再多一点……再深一点……快……」
秉烛后来发现竟陵也在学校和其他人做这种运动,这在人类世界好像是挺普遍的运动,他慢慢体悟到这件事。但这是后话了,自不用细表。
另一个房客叫忌离,老实说秉烛对他的认识不深,只知道他好像是大学生,在归如市外的某一间艺术大学念书。但说是念书,其实忌离每个月只去学校几次而已,其他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做艺术品。
秉烛听说忌离主修是雕刻,说到雕刻,秉烛总会想起罗丹沉思者一类的石膏像。
但是忌离却不雕石膏,而是木雕,从雕刻的形状看来,忌离应该是在雕佛像,或是其他宗教的神只塑像。
那些雕刻非常精细,秉烛有一次站在门边,看着忌离全神贯注地跪在地上,用雕刀一笔笔刻画出佛像的眉目,再描摹出佛像的唇线。
除了雕刻,忌离好像也有在镇上一家蛋糕店打工,据说是因为他本人喜欢蛋糕的缘故。只是打工的薪水总是入不敷出,所以忌离常穷到快被鬼抓走的样子。
不雕刻的时候,秉烛印象中忌离都在洗澡,秉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喜欢洗澡的男人,假日时只要在走廊上晃晃,就会看到一身湿淋淋的忌离,包着浴巾往返尚融和自己的房间。
再来就是那个叫尚融的男人,秉烛不常见到他,他好像经常外宿,一出门就是几天几夜,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实在的,秉烛也并不太希望常见到他。不论再怎么努力,只要接近那个男人一公尺之内,秉烛就是会莫名地觉得不寒而栗。
而且自从那天迎新会后,那个男人就再也没跟他说过半句话,就连偶尔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尚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好像完全忽视他这个人似的。
不过事实上尚融在这间宿舍里真正会注意的人,也只有一个,其他人对他而言都像过眼云烟,秉烛总这么觉得。这个人看着远方的时候,眼底总有一种深沉的孤寂感。
说到尚融注意的那个人,也就是那个叫顒衍的人类。说真的,这个人也是这整间宿舍中,最让秉烛感到困惑的人。
20
说到尚融注意的那个人,也就是那个叫顒衍的人类。说真的,这个人也是这整间宿舍中,最让秉烛感到困惑的人。
顒衍是学校的老师,还是他们班上的导师。
但秉烛承认就算以最宽松的标准,他也不是一个教学认真的老师,上课的时候大部份时间都在讲跟课本无关的东西,从搜神记讲到聊斋志异讲到玫瑰瞳聆眼的最新剧情,让秉烛搞不懂他们在上民俗学还是历史课。
而且这个男人,明明今年才刚满二十六岁,秉烛觉得他甚至有点娃娃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顒衍好像很爱把自己搞成大叔的样子,脸上留着胡渣,衣服也不怎么修边幅,头发总是弄得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
秉烛常常看到他在后楼梯偷抽烟,还爱在宿舍里用小杯子喝高粱酒。
但即使如此,顒衍还是很受学生欢迎,男学生女学生都是。他经过教休室时,就常看到顒衍被一堆学生围住,一脸不耐烦地替他们解决一些生活上疑难杂症。
秉烛觉得这个人有一种难以形诸言语的亲和感,而且这种亲和感顒衍越想掩饰,好像就越无法控制。
对秉烛也是如此,虽然表面上对他好像很不屑,但顒衍总会记得以管理人的身分关心他有没有缺这个、有没有少那个。
秉烛房间里的电风扇坏了,顒衍就去跟其他老师要了一台中古的给他,秉烛的灯泡不亮,晚上顒衍就抬着梯子来修了。
前几天他到处跟室友借沐浴乳。隔天秉烛就看到整套盥洗用具搁在他的洗脸台上,是旅馆常见的那种附赠品,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秉烛想这个人应该是个好人,虽然每次在交谊厅遇见顒衍时,他都一脸臭脸,还经常威胁他要把他转回男生班,只是从来没有付诸行动就是了。
总之,虽然有些地方还不适应,秉烛觉得在这里生活,目前为止还算挺愉快的。
「秉烛,你这个三明治看起来好好吃喔!」
「啊,这是我自己做的,要吃吃看吗?」
中午秉烛已经习惯和一群班上女生吃饭,那个叫芬妮的混血女生,因为就坐他旁边,跟他混得最熟,最近还经常和他一起上下课,她的口头禅是以超字开头的形容词。
「自己做的?天呀,你超——厉害的,又会打架又会作菜,以后谁娶到你一定超——幸福的!」
班长和芬妮好像也很熟的样子,秉烛打进女生圈之前,就常看到她们两个出双入对,感情很好的样子。现在秉烛和芬妮走在前面,班长就会默默地跟在后面,挂着微笑静静听他们两个聊天。
有时候她们也会一起拿着便当到中庭里吃,中庭有个巨大的电视墙,据说是整个归如高中最昂贵的资产。
「啊啊,是Echika!Echika耶,我超喜欢她!」
芬妮激动地拉着秉烛,一手指着电视墙。
电视墙上正在播放某个偶像明星的演唱会片段,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年轻可人的女性歌手,她穿着军装样式的深绿色排扣大衣,拿着装饰有华丽羽毛的麦克风,正对着摄影机闭上双眸,热情演唱着。
「嗯,Echika真的很不错呢。」
「对吧对吧,虽然年轻,但却不会像一般卖脸的偶像歌手,是属于实力派的,听说她的歌都是她自己填词作曲的。她最近要办个人巡回演唱会呢!就在隔壁市而已,怎么样,小烛,要不要跟我和小桃一起去看?」芬妮拉着他的手。
秉烛愣了一下。老实说第一次在商店街看到这个艺名为Echika的歌手时,他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看错。
因为这个歌手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住的那间宿舍的房东,久染。
秉烛看着萤幕上的久染举高右手,向热情欢呼的群众笑着答礼,感觉有点困惑。因为久染在宿舍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她徒手就可以把没缴房租的房客拿起来摔,上次敲破忌离存了一年的猪公算零钱时,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不过久染好像真的很红的样子。不止唱歌,秉烛有时候转开电视,还会看到她在演偶像剧,什么贫穷家庭的少女被某个总裁看上的爱情故事,街上也常看到她的海报。
『接下来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我的新歌『爱上一位房客』,我想每个人的心灵里,都会住着一位房客,虽然他总是不定期缴房租,还总是弄坏你的东西,即使如此,你还是舍不得把他赶出去,因为你早已习惯他的存在……」
许多学生都在中庭上伫足,听久染唱歌,班长和芬妮也屏息听着。秉烛这时却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去哪里啊,小烛?」
「啊,我今天多做了一个便当,想说把他拿去给顒衍老师。」
秉烛说,手里捧着一个花布包。
芬妮瞄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古怪中带着暧昧。
「欸,小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顒衍老师在交往?」芬妮神秘地问。
「交往?」秉烛愣了一下。
「对啊,听说你们住在一起不是吗?就是那间看起来像鬼屋的公寓。」
秉烛还来不及答话,就被中庭响起的欢呼声给淹没了。原来是久染开始跳起舞来,还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的细肩带洋装来,也难怪那些男学生会这么兴奋。
不过秉烛倒是兴奋不起来,因为他从大寺那边没带什么换洗衣物,所以久染把她用旧的衣物都借给秉烛,包括蕾丝内裤还是胸罩什么的。像现在久染穿的细肩带,秉烛貌似现在衣柜里就有一件。
秉烛穿过人群来到教休室时,午休已经快结束了,顒衍正好从休息室里走出来。
「啊……衍先……顒衍老师。」秉烛想起上回顒衍勒令他在学校一定要叫老师这件事,虽然他老是看见竟陵违反这个规定。
顒衍似乎刚睡醒的样子,脸上还有桌子的红印,他的手经过三个星期的复原,竟然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石膏已经拆掉,只在外头缠了几层绷带。虽然还是不能动,但至少不用一直把手吊着了。
顒衍用教课书捶打着背,转头看见是秉烛,脸色立刻不爽起来。
「干什么?」他问。
「唔,就是,这个。」秉烛把便当递到顒衍面前。
「这是什么?」
「便当。」
「给我便当干什么?」
「给你吃。」
「闲着没事给我吃什么便当?」顒衍问。
秉烛眨了眨眼。「因为在宿舍从没看过你带便当,你平常中午好像就只吃面包而已,今天刚好多做了一个,就拿来给你。」
顒衍愣了一下,看着那个有着小碎花图案便当盒,随即眯起了眼睛。
「……你有什么企图?」
「咦?企图?」秉烛吓了一跳。
「特地跑来这里送便当来给我,还观察我中午吃什么,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秉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呃,因为平常很受到你的照顾。虽然不记得是谁,但是曾经有人跟我说,如果你从一个人那里拿了什么,就一定要从哪里还给他什么。而且看顒衍老师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自从那天从尚融大哥的房间里出来后……」
「闭嘴!」
「总、总之,我是真的多做了一个,老师如果不吃的话,那就只能倒掉了。」秉烛惶恐地说。
顒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递在他面前的便当一眼。终于伸出手来,打开便当来看了一眼。
秉烛说实在话还满闲的,当学生时间总是比较多,宿舍的厨房很完备,食材又不花他的钱,只见里面放了两个对切的小三明治,里头塞着卷起来的火腿和鲜嫩欲滴的生菜,还细心地用塑胶心形叉子串起来。
三明治的旁边是现煎的高汤蛋卷,蛋卷的旁边是泛着油光的新东阳小圆香肠,还不忘搭上加了苜蓿芽和甘蓝菜的健康生菜沙拉,均衡一下营养。
顒衍默默地看了五秒,把便当盖盖起来,又默默地和其他教课书收在一块。
「我期末考给分都很低。」
「呃,我会努力。」秉烛愣愣的。
「补考以一次为限,就算你求我我也无法再多给一次。」
「我会努力不补考。」
「我对伪娘基本上没什么胃口。」
「什么是伪娘喵?」秉烛歪头。
顒衍烦躁地抓了抓头。「总之,我对你这类型的没有兴趣就是了。」
「呃,没关系,我对你也没有。」秉烛诚实地说。
顒衍张大眼睛瞪着他,秉烛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顒衍瞪了他一阵子,就拿着便当转过身。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秉烛听见他说,不禁松了口气。
「是,我会每天努力做出不一样的便当的!」他笑着说,看见不远处顒衍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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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会每天努力做出不一样的便当的!」他笑着说,看见不远处顒衍跌了一下。
星期三是多数社团的社课活动日,秉烛始终没有加入任何社团。他的朋友里,芬妮是西洋戏剧研究社的,秉烛经常看到她穿着凡尔赛时代华丽宫装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而班长桃惜则是推理灵异研究社,老实说秉烛不是很知道那是什么社团,只是常常路过社课教室,就会看到班长和其他社员聚在一起,聚精汇神地看着一串数字,或是一副难解的图案,还有社员站在白板前面解说:『所以说,本次的凶手极可能就是……』
秉烛打算直接回宿舍,研究第二天的菜单,路过操场时,正好遇到学校的剑社在练习。剑社的全名是太极剑社,听芬妮的说法,那是学校前二大有名的社团,另一个社团就是顒衍老师领军的合气道社,简称拳社。
「成员全——都是帅哥,又会用剑,你不觉得超迷人的吗?」芬妮这样跟他说。
「我比较喜欢拳社。」班长含蓄地说。
「我原本也支持拳社,毕竟是顒衍老师指导的社团嘛!可是剑社的主将实在是太帅了,啊啊,只要看过一次他的比赛,你一定也会成为他的俘虏的!」
「主将?」秉烛问。
「对啊对啊,就是竟陵!男生班的竟陵哪!他和我们一样是二年级,可是水准完全不一样!」芬妮戏剧性地捧住心脏。
「他很强吗?」
「超强的——你应该看看去年北台湾传统剑技大赛,竟陵同学根本是所向披靡啊!就像是特技电影里面的男主角那样。啊啊,今年拳剑友谊赛,虽然有点对不起顒衍老师,绝对也是竟陵大人会赢吧!小烛,我们一起去替他加油?」芬妮握住秉烛的手。
「喔……啊。」秉烛当时愣愣地点头。
秉烛看着把三指宽的男用直长剑背在肩上,在社员间巡逻的少年。虽然和宿舍里的形象不太一样,秉烛承认这样的竟陵的确十分有魅力。
剑是桃木所制,似乎是大赛规定的规格,所有的社员都用同一款的木剑。只有竟陵的剑穗上挂了一个像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走动时还会随风而晃。
他翻身阶梯准备从大路离开时,竟陵忽然抬起头,视线和他碰在一起。秉烛愣了一下,因为竟陵竟然对他勾了勾唇角。
但等他醒觉过来时,竟陵早已回过头去,继续指导起社课来了。
没去社团的学生都回家了,后门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秉烛把书包背在背后,哼着昨天在电视里听见的广告旋律,轻快地通过教室前的门廊。
一个身影忽然从秉烛眼前晃过,迅速到秉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
但这些天来秉烛发现自己身体各项条件,就人类而言似乎都过于优越,包括自己的视力是2.0,保健室老师说可能更高,只是学校简陋的仪器已经测量不出来了。
他走到转角,果然又在廊下的窗边补捉到那个身影。
这回秉烛看清楚了,那似乎是个小男孩,剪着阿公那个年代的小平头,身上穿着些微泛黄的衬衫,还有卡其色的小短裤,脚上没有鞋子,正背对着他往走廊那端跑去。
「迷路了吗……?」
秉烛看着那个小男孩消失在转角,有点疑惑。其实归如人口外移得有点严重,许多年轻一代的夫妻都选择搬去高雄或是台北之类的大城市,也因此听顒衍说,这个地方的小孩子一年比一年少。
秉烛于是跟着追了过去,如果真的是迷路的孩子,就该把他送到警局去,他想顒衍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但是走过转角,小男孩又不见踪影。秉烛正觉得奇怪,蓦地头上传来一阵笑声,抬头看却是那个小男孩,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校舍外的防火铁梯上,两手抓着铁栏杆,正把脸从栏杆细缝间透出来对他笑着。
「啊,危险……」发现秉烛注意到他,小男孩又退回铁梯上,一个劲儿地往上跑。
秉烛没有办法,只好暂时把书包放下,追上了铁梯。但小男孩的动作异常迅速,竟然一瞬间就跑到了梯顶,秉烛竟然追不上他。
「等一下,那里不行……」
秉烛见他一溜烟地往顶楼跑,他记得顒衍有在课堂上交代过,学校的顶楼是封闭的,因此也没有栏杆,要是跑进去难保不会摔下来。
好容易跑到楼梯间,小男孩却再次不见踪影,通往顶楼的门是栓着的,但除此之外小男孩根本无处可去。秉烛只好试着撬了一下通往顶楼的大门,但除了铁栓,门板还用木头钉了起来,根本纹风不动。
秉烛正一筹莫展,想说要不要去请老师来帮忙好了,那扇深锁的大门却忽然开了。而且开得十分突然,像是有什么人从顶楼那面猛然拉开的,害秉烛差点就跌倒了。
秉烛迷惑地踏进顶楼,那里似乎真的很久没人来了,地上都是厚厚一层雨后结块的泥巴,还有布满尘灰的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