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怔怔地看着那座小庙,半晌,问了句,“那是什么所在?”
“土地庙啊,”果然是生在帝王家,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不知道。”
“还好,”小狐狸淡淡地道。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这狐狸皮下面,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形?
“进去逛逛吗?”我问他。
“好,”小狐狸只说了一个字。
这座土地庙稀奇,里头竟然供着一尊才一尺高披着红袍的无头人身像……我一看,骇了一大跳。
小狐狸也只是看着,不言语。
这里头莫非有什么典故,只可惜,方才来进香的老百姓都散了,现在想问,也无人可问。
“赵小猪,”小狐狸凝望着那尊无头人身像,“百姓们都来求些什么?”
“这个啊……”我抬头想了想,道,“也有人来求雨的,也有人来求财的,也有人来求家宅和平的,也有人来求早生贵子
的……”
“是么,”小狐狸微微一点头,“灵验吗?”
“没求过,”我老实地道,“哪里知道灵不灵……你也要求吗?”
小狐狸不说话,也不看我。
“你求他啊,”我笑了,“不是说天子只能跪拜天地吗,你拜他一拜,估计他要跳起来了。”
“那就不拜了,”小狐狸淡淡地看了一眼我,“也不过……一个小心愿而已。”
“那你就说呗,”我突然心痒想听小狐狸说什么。
却不料,小狐狸突然双手合什,闭上了眼睛,就那么静静然地站在那里。
我只好站在看着,看着这一幕。
静等这一切快些结束了……
出了土地庙,又并肩走了一小段,却见远处有搭了草台唱社戏的。戏台下围满了老老少少,个个伸手脖子全神贯注的。
看样子,是挤不进去了,我和小狐狸两人便站定在远处看。
正好才唱完了一出热闹的,上来了一个干瘦老头拉着胡琴,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娘在台上清唱了开来。
大约是站得远,那声音穿云度月而来,竟然有些戚戚。
只听见她唱了几句……红烛相思明月里……冷冷清清终宵立……人世都说相思好……相思声声……声声……催人老……
催人老……小狐狸伸出手来,静静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呆呆地想,倘若将来老了,被这相思催成一头白发。我与眼前的这个人,是否还在一处呢……又或者我不负他,他会不
会因为某些不得已而离开了我……又或者他不负我,我又会不会因为某些不得已而离开了他……
到了那个时候,徒留下这些回忆,又是怎样的滋味。
“你在想什么?”小狐狸突然又问。
“没什么,”我握了握紧他的手,“回去吧?”
“不妨,”他摇了摇头,“……再走走。”
“好,”我点头。
那就再走吧,干脆此刻把这一世走到头……也罢。
再走,迎头看见了一家小酒馆,月色清梦下,打着杏花林的酒幌。
小小的酒肆,居然还有二楼的雅座,打开了窗,能看见清凌凌一条河,画舫往来,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要了几样小菜,一壶温热的黄酒。
我与小狐狸对面而坐,临窗而望。
这几样小菜也算雅致,焖笋丝切得细细的,拌花生,肉卷子……
我给自己斟满了酒,又给他斟满了。
举杯,一口气喝了下去,黄酒暖融融地到了胃里,整个人才觉得突然地浑身一热。
小狐狸也端起杯,只放在嘴边,轻尝了尝。
“你不喝啊?”我好奇地盯着他看,“这酒挺好喝的。”
这酒大约是自酿的,比普通的黄酒甜上许多,好喝得很。
“嗯,”小狐狸微一点头,也不理我,吃了一口菜。
“那我喝了,”我拿起壶,又给自己到了一个满杯。
“喝吧,”小狐狸淡淡地准了。
他一准,我就更放心地倒了,真是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现在不喝,哪天到了黄泉,喝孟婆汤去啊……呵呵……我看着他笑,笑完,继续给自己又倒满杯……隐隐地,感觉这酒有
些上头了……不过,管它呢,好得很……
小狐狸也不理我,犹自浅尝杯中酒。
他不理我,我就忍不住想鼓噪他,“好……喝吗?”
“嗯,”小狐狸微微点头。
呃……我有些不高兴了,这小狐狸莫不是变成小叔叔了,怎么也这样,把我敷衍来敷衍去的。
不能让他变成小叔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了这个一个念头……
“那你喝一大口,”说着,我把自己的杯子硬凑到他的唇边,“快,快,一大口……”
小狐狸怔了怔,随即想要避开。
“你……”我突然心里涌出无限委屈来,强忍着喊道,“喝……喝……一大口……就一大口……”
说着,就硬将酒再凑过去。
小狐狸还是想要让开,他微微一侧脸,我一个没拿稳,那酒就倾翻了,全倾在他的身上,深深的一片,煞为难看。
我一愣,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然后冲着他笑。
小狐狸也是一愣,随即轻轻叹了一声,想要抽走我手里的空杯。
“哇……”我突然放声大哭了出来,就跟白天馒头似的嚎啕大哭。
小狐狸顿时愣在了当场……
“赵小猪?”他想伸手来拉我。
“哇……”我继续放声嚎哭,一掌拍掉他的手,“你骗我……骗得我好惨啊……”
“我……骗你?”小狐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怎么不是你……”我愤愤地道,“就是你骗的我……还不喝酒……骗子啊大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小狐狸越过身来,稳住我。
“你祖宗的,还敢说不是你骗的我……”我放心地大哭起来,晕晕乎乎之间只觉得心里头痛快,“你骗我说进京考状元的
……考了状元就回来接我……我寒窑十八年了……你个陈世美……白……呃嗝……白眼狼……陈世美白眼狼……”
小狐狸的脸色终于铁青了,“赵、小、猪……”
恰此时,楼梯上咚咚咚地还跑上来一个人,模模糊糊地看得到一个人形,所以,该是人没错。
“公、公子……”那人结结巴巴地问小狐狸,“这是怎么了?”
“没事,”小狐狸淡淡地道,“我朋友醉了。”
说着,小狐狸绕过桌子,一把架住了我。
我一看他过来,乐了,嘿嘿地对着他笑了笑,说了一句,“陈世美……你回来啦?”
小狐狸愣了愣,随即一把握住了我的嘴。
“唔唔、唔……”我撩起腿,拼了命地想踢他。
只听见小狐狸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说了一句,然后便硬驾着我走了。
月色下,来时路比去时长。
小狐狸将我背在了身上,我便趴着絮絮叨叨地跟他她说。
我喷着酒气,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家那块……呃嗝……地吗?”
“什么地?”他应道。
“你……不记得了……”我伤心地把眼泪往他脖子里滴,“就是那块地啊……我种了小鸭子了……记得吗……”
“哦,”他淡淡地道,“然后呢?”
“然后……”我模模糊糊地想,然后是怎么样的呢,“然后……就被、被……恶霸抢了……呃嗝……陈世、世美……你都
不知道……”
“嗯,”小狐狸把我往上托了托,“然后呢?”
“然后……我又抢回来了!”我豪气干云,可惜差了点火候,胃里有些反,“……种、种……又种小鸭子了……哈哈哈哈
……”
“好,”小狐狸说了一个字。
我打了个嗝,靠上去些,问他,“那你……种小鸭子吗?”
小狐狸步伐顿了顿,道,“不会。”
……不会……他说不会……
“你果、果然是陈世美!”我大喝一声,“你负、负心……”
为什么负心这连个字,说出来心里就翻天覆地的呢……我愤愤地趴在小狐狸背上……
不甘心伸出一只手,伸进了他领子里去摸他。
小狐狸突然脚下一个停顿,轻叱道,“赵小猪!”
这声赵小猪他是白叫了,因为赵小猪已经晕了头了,变本加厉地将那只手抽了出来,胡乱地想要打开他的衣服。
“你……”小狐狸气疯了,一时停在那里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衣服……居然也能打开,我愤愤地两只手一齐伸了进去,在他胸前乱摸一通。
然后……小狐狸突然就松开了手。
扑通一声,我从他背上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得险些迸出眼泪来。
模模糊糊地抬起了脸,仰看着眼前的人。
月色清冷中,他薄面微怒,衣襟凌乱地半开半合,一双冷清清艳涟涟的眼睛正要笑不笑地看着我。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不由地摇晃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双臂。
“赵小猪,”小狐狸勾起了嘴角,冷眼看着我,淡淡地道,“你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唔……”我巴巴地看着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吵闹道,“给我摸一下又怎样……给我摸一下……这里又没人……给我摸
一下……”
小狐狸恨恨地低声道,“你……你个蠢材。”
说罢,却猛地拉起我的手放进了他衣服里。
我一愣,手掌骤然贴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只听见,小狐狸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双臂将我环抱在了怀里。
我一手抓紧住了他的腰,将额头靠在他肩上,那一只手轻轻柔柔徐徐缓缓来来回回地摸着他的胸膛……
就这样,摸着摸着……眼泪静静地淌了出来。
“蠢材,”小狐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哭什么,不是让你摸了么……”
“嗯……”我闷闷地应了他一声。
那只手静静地停在他怀里,小狐狸收紧了双臂,将我箍在其中。
就那么静静的……上有碧落,下有此刻……
话说,我也不知道后来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昏天暗地地就在床上躺到了第二天正午,日上三竿了,才坐起来,一个人坐在床上,只觉得喉咙里一阵阵火辣辣的烧痛,
后脑勺更是痛得快裂开了。
“哟,”一旁候着的碧烟挑着眉头,过来道,“二爷,您这是当过一回酒仙,终于又醒啦?!”
呃……我张了张嘴,还是干的很,说不出话来。
“二爷您可真稀奇啊,”碧烟又道,“居然喝醉了,还是被一个小公公在自家假山边上找到的啊。”
“什、什么?”我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
我不是和小狐狸在一起么……哦……也是……
“二爷,您快醒醒吧,”碧烟冷冷地取笑道,“您这回可是面子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公公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皇上都下了口谕了……”
“口……谕……”我愣神地看着碧烟。
想让她说慢些,快了,我听着头疼得很。
“可不是,”碧烟道,“那位小公公今早又来传了皇上的口谕,叫您闭门思过三天,好好安分安分呢。”
“啊?”我看着她,张了张嘴。
“二爷您还做梦呢,”碧烟又道,“说您‘酒后无状’……”
酒后无状……我酒后了,还无状了?
脑子还是一阵阵地疼,然而昨晚的事却居然一点点清晰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是怎么在那小酒馆里多灌了几
杯……酒上头了,又硬要某人也喝……然后……唉……然后大约叫了他几声陈世美……再然后……我低下头……果真无状
啊无状……
“二爷,你脸红什么?!”碧烟突然叫了一声,“这又不是在夸你,还用得着您脸红?”
我抬起手,虚软地摆了摆,我这脸红,也是该脸红的,只是不能与你说罢了……
“碧烟,”我巴巴地道,“给我一口水。”
碧烟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将茶水递了过来。
我急忙地就着她手里喝了一口,一股子温水灌进喉咙里,才觉得不那么火烧般的痛得厉害了。
“二爷,您乘早醒醒,”碧烟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老太太还等着你呢,说是昨儿让你留心选一位姑娘,你倒好,抹脚溜
了……真是养着你这样的孙儿,还不如养副牌省心呢!”
呃……我抬头看着碧烟,这口气……
“你说的……别是老祖宗的原话吧?”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问了句。
“正是,”碧烟恬恬一笑。
小狐狸果然真的是传了口谕,叫我在家闭门思过三日,果然说的是……酒后无状。
这三天,我过得也算闲适,大事没有,小事几桩。
连日的不见赵传孙,听说是军机处繁忙,他搬去那里,以便处理事务,过两天就能回来。
祖母着了些风寒,我每到她榻前去问安,她便要问起她孙媳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