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几条布来,给安裕鹏受伤的左臂重新仔细地包扎了一下。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是睡得很熟。吴嵘见他毫无防
备的样子,忍不住想:如果这时候思纠委的人突然冲进来,他们就得束手就擒了。
不过说来也怪,在越危险的时候,他的心思反而越乐观。仿佛是被男人的睡意传染,他的眼皮也愈发沉重起来。
唉,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安裕鹏说这儿离静湖不远了,就说明他很快就能见到哥哥了——如果他们运气好、能活着潜入
静湖的话。
也忘了问男人这间屋子的主人在不在。不过睡意袭来,什么都懒得想了。吴嵘朦胧地睡去,在沉入梦乡前,好像听见远方
传来缥缈而悠扬的歌声——
“宁夏川——两头子尖……东靠黄河西靠嘛贺兰山……”
好熟悉的歌,好像什么时候听人唱过的似的……
12.
这一觉睡得既熟且久。之前连日的舟车劳顿,加上短短两天之内的逃亡惊魂,让吴嵘的肉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一觉
醒来,他只觉得两肩酸痛。窗外的天空中飘着红霞,他一下子无法分辨那是朝霞还是晚霞,自己的表又是指针的表盘,只
好抓起一旁仍在睡着的安裕鹏的手腕,把他的电子表转过来看,原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终于意识到这屋子有点奇怪。他们这算是擅闯民宅,不过他们睡了一天了都不见屋主来赶人,吴嵘心里忍不住起疑——
莫非是安裕鹏进来时一枪把屋主崩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怵,想把安裕鹏叫起来质问一番,但是手触到他身上却发觉
,男人身体的温度比自己热上许多。吴嵘将手背探到他脑门上,初步断定他有些发烧。可能是伤口感染引起的。看了看他
伤口处的布条上血迹已转为暗褐,吴嵘才稍微放心,不过得找点消炎药给他吃才行。
他跨过安裕鹏的身子下了炕,默念一声“对不住了”,就开始在屋里东翻西找,希望能找到一些常用药。不过这屋主看来
很是贫困,柜子里和抽屉里除了几件破旧衣物和陈年旧书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吴嵘失望地叹了口气,肚子也像感受到了脑子的不满,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眼下不仅要找药,还要找吃的。吴嵘再度打量起这间简陋的小平房,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间屋子一点人气都没有,四
处都落满灰尘,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脑中的疑问和腹中的饥饿促使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一开门就被吹得一头一脸沙子。都说这些年来靠近蒙古地区的沙漠化程度越来越严重,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眼前是一片田地。不过正逢冬季,地里很荒芜。周围稀稀拉拉地坐落着几间破落的小平房,有几家房顶上的烟囱刚升起炊
烟就被卷着黄沙的大风吹散。
吴嵘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田地,敲开了一家的门。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问他:“你找谁?”
吴嵘编了个谎,道:“这位大娘,我和我朋友是——是自驾游——啊,也就是自己开车出来旅游的,不想车经过这附近的
时候出了问题——我们就撞车了……然后发现这地方没什么人烟,我朋友受了点伤,我们只好就近找了一间屋子想想歇歇
脚,但等了一天了那间房的主人都没出现……于是我只好出来找人讨点吃的和药,不知您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我们——
”
还不等他说完,大娘就指着对面惊叫起来:“哦哟!!你们进去的那间屋子是不是对面的那间啊?!”
吴嵘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是、是……那里怎么——怎么了吗?”
“哎,你们外地人不知道,那间房啊,原先的房主在两年前因为搞同性恋,被抓进静湖关起来了!他那房子大伙都嫌脏,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还空着哩……”
吴嵘一怔,心里隐隐不舒服起来。
“年轻人,你们快点离开那间房子吧,之前那个屋主哟,成天和男人乱搞,肯定得了一身脏病,你们可不要被……”大妈
提起那个屋主,老脸皱成一团,面上尽是鄙夷神色。
吴嵘只好打着哈哈,厚着脸皮向大娘讨了些吃的和药。在大娘转身回屋拿东西时,他偷偷探头往屋里看了下,惊讶这看起
来一穷二白的房里竟然还有台电视,电视播的是中央台每天长达一小时的新闻联播。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们的话里带
着浓重的口音,吴嵘几乎听不懂。
在谢过大娘、转身离开的时候,吴嵘脑子一热,张口就问了一句:“大娘,您对现在生活还满意吗?”
大娘一愣,又打量了一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一眼,说:“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有饭吃有房子住,老伴还在,儿女也成
家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这些么!”
吴嵘叹了口气,说声谢谢,就离开了。
他回到之前那间破平房前,推门进去。刚一进门就被枪抵住了脑门,吓得他赶紧叫:“别开枪!是我、吴嵘啦!”
枪这才从他脑门上移开。吴嵘进屋前还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房子周围没有其他人,才进了屋,反手把门栓上。只
见安裕鹏强打精神坐在布满灰尘的老式椅子上,手里握着他随身带着的那柄手枪。
看到他那副穷途末路的样子,吴嵘又是一阵心酸。
“我醒的时候看你还在睡,好像还发烧了,就出门找了户人家讨了点吃的和药,”吴嵘把大娘给的馒头和烧饼塞到他手中
,叮嘱道:“吃完饭过一会儿就吃药。”说完才想起他们没有水,急得又在房里四处翻箱倒柜一番,找出一个陈旧的水壶
,便提了它想去外面的小河沟里取点水来烧。
安裕鹏将食物均分两份,也不阻拦吴嵘来回折腾,默默把自己那份吃完,又倒回炕上。
入夜后气温昼降。吴嵘披着屋主人留下的一床带着霉味的破被,深切地体会到“卧衾多年冷似铁”的滋味。过了好一阵子
他才想起来,都说烧炕烧炕,炕是可以烧热的。想到这里他又跳下床,打算想办法烧炕。
“你干什么?”可能是由于多年下来的警觉性使然,安裕鹏马上就醒了,厉声问。
“我想找点柴火来烧炕啊,你不觉得太冷了吗?”吴嵘一脸无辜地说。不过现在房间里黢黑一片,不管他作何表情安裕鹏
都看不见。
“别折腾了,这里一没柴二没煤,这么晚了你上哪找这些去。”安裕鹏翻了个身,朝向吴嵘睡的那一侧。
“可是很冷啊……”吴嵘郁闷地说。
“反正也就呆这一晚上,凑和睡吧。我们俩靠近点儿就暖和了。”安裕鹏的声音多少有些有气无力。
吴嵘先是觉得两个大男人挨那么近很不妥,但是随后他突然想到那人现在发烧,热量肯定很充沛,便欣欣然钻回被窝里,
紧挨着安裕鹏躺下。
“明天就离开这里吗?”黑暗中,他问身旁的人。
“当然,车子油还够,用不着多久就能到静湖了。”安裕鹏平静地说。
“你的身体还扛得住么?”
“这点伤不算什么。以前更重的伤都受过,照样挺过去了。你放心,不只你想进入静湖,我也想。我拼上这条命闯进去,
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也想去静湖吗?你跟许岩君,是不是认识?”吴嵘忍不住再次发问。
“他欠我一个交代。”安裕鹏打哑谜似地说。
“哼,真不愧是个优秀的卧底,口风真紧!”吴嵘讥讽了一句。“不过如果你想去静湖的话,以你的能力大可以自己去啊
,为什么要带上我呢?我又不会使枪使炮,你带着我就是带着个累赘——”
“带着你,算是我对某些心结的赎罪吧。”安裕鹏打哑迷似地说。
吴嵘知道无法再深入地问下去。
“我去找人要吃的的时候,那大娘说这间房子的主人两年前因为同性恋而被关进静湖了。”他冷得没有睡意,便继续说话
。
“这不出奇嘛。同性恋哪都有,被发现了就要送去静湖。”
“你真的很冷血!”吴嵘忍不住怒道,“性向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天生的,他们自己也控制不了啊,因为这个把人关进那
样的地方接受什么鬼治疗,你不觉得这很没有道理吗!而且宪法里也没有规定不许同性恋啊!”
“反正现在情况已经如此,你不满意就跟思纠委说去——你看,当初永夜里那些人费劲唇舌叫你跟他们一起示威游行去,
你说什么都不肯,还反过来劝人家不要去;结果现在你跟我大吵大闹,说你有多不满,你这算是什么,嗯?”
虽然黑暗中吴嵘看不清安裕鹏的脸,但他就是感觉安裕鹏在笑。男人说话时带着不寻常热度的气息喷在他一边的脸上,让
他感到分外不痛快。
“你还有脸提永夜!你——”吴嵘正欲吵下去,却被安裕鹏伸手捂住了嘴,喝道:“睡觉!明天早上起不来的话你就自己
去静湖!”
吴嵘气得青筋直冒,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重重地翻个身,背对男人睡了过去。
黑暗里,吴嵘想到这屋子曾经的主人,心里愈发觉得凄凉。安裕鹏讥讽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自己一直在两方之间摇摆不
定,和大多数国人一样,在受气时空有一时义愤,却没有长久而坚定的决心。
那位屋主现在估计人还在静湖。不过即使他能进入静湖内部,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屋主。吴嵘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身边这
家伙,虽然很可气,但又很可怜,为思纠委卖命,结果到头来却要被思纠委赶尽杀绝。他在工作上其实也没有犯下什么过
错,只是他知道永夜和113事件的存在,还被委以窃取永夜第二次“起义”情报的任务。这个情节真是相当熟悉。那些古
装电视剧里有些人被杀死前,杀手都要对他们冷笑着说:“你知道得太多了。”安裕鹏知道得太多,所以他必须死。思纠
委主席有那么一位身为心理学专家的公子,想必他们比一般人都清楚,绝对保守机密的人,是不存在的。于是他们给参与
镇压活动的士兵们洗脑,秘密杀掉那些知道很多关键的手下……只为维护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稳定”。
安裕鹏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和许岩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静湖所谓的“治疗”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团团疑云在他脑海里
萦绕。按安裕鹏的说法,明天应该就能到静湖了。可是,他之前说炸弹什么的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为数不算多的子弹而已
;静湖大院里又有那些被称为“无差别杀人机器”的战争用机器人的严密把守,他们两人要如何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冲进
那戒备森严的恶魔城堡呢?
在寒冷而寂静的夜里,两人各怀心思,陷入不同的梦乡中去了。
可能是快要到静湖了,心情太兴奋的缘故,第二天吴嵘醒得很早。窗外旭日初升,整个天边都是一片金灿灿的介于粉、橙
和红色之间的霞色。他披上外套,正准备出门去附近的河沟里洗把脸,不料还没开门就听见外面阵阵骚动。经过这几日的
连番惊吓,吴嵘的警觉性一下子提高不少,他快手拉上窗帘,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点,往外瞄去。这一瞄可让他惊失色
——一群穿着特警服装的人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间破屋奔来,走在他们前面的赫然是昨天给他吃的和药的那位大娘!
这批人马越来越近,吴嵘听见大娘的声音:“哎呀,错不了!那个年轻人昨天傍晚刚敲过我家门,我今天早上就在电视上
看见他的脸了!”
吴嵘心里大叫不好,不知思纠委那帮人什么时候摄下了他的头像,估计是想让更多人注意、一举将安裕鹏抓获。
他急忙跑到炕前,一把将还在睡的男人从床上揪了起来,摇晃道:“快醒醒!思纠委的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了!”
安裕鹏原本还有些恍惚的脸一听到“思纠委”三个字立刻清醒过来,问:“你说什么?”
还不等吴嵘说下去,门外又传来了扩音器里失真的喊话声:“逃犯安裕鹏!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马上放下抵抗,缴械投
降!”
“怎么办!”吴嵘急得团团转,“这破房子他们几脚就能踢开的!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么!”
安裕鹏也大步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转身问吴嵘:“那个老太太是什么人?”
吴嵘擦汗道:“她就是昨天晚上给我们馒头和药的大娘……但是她刚才跟他们说她在电视上看见了——我的脸……”
安裕鹏没说话,又往外瞄了几眼,发现不远处稀稀拉拉有了些过来看热闹的庄稼人。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大阵仗
,脸上都露出畏缩而又兴奋的神情,在一旁指指点点。
“没事,有一帮子群众在,思纠委一直想在百姓面前展示它仁慈的形象,要杀人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他对吴嵘
说,然后迅速从装武器的箱子里挑出一杆冲锋枪,又扔给吴嵘一支手枪,吩咐道:“你拿着,我也不指望你能帮上啥忙,
这枪你关键时刻用来保命吧。”
这话听在吴嵘耳里简直就是诀别,他一把扯住安裕鹏的袖子,叫道:“你不能死啊!我们还得想办法去静湖!”
正当二人拉拉扯扯之时,窗玻璃突然被打碎了,一个冒烟的东西被丢了进来,那东西落地后立刻浓烟滚滚,熏得二人眼泪
立刻就下来了。
“×的,是催泪弹!”安裕鹏骂了一声,赶紧扯了被子将吴嵘和自己的头一起裹了起来,可是烟雾的威力实在太强大,二
人咳嗽不断,只觉得眼睛刺痛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怎——咳咳、咳!怎么办?”吴嵘狼狈不堪地问。
“你出去!”安裕鹏突然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什么?”吴嵘猛地扬起头,然而被泪水模糊并疼痛的眼睛已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13.
“你出去,就对他们说你今天早上醒过来就发现我已经不见了!”安裕鹏咳嗽着,勉强对吴嵘说。
“你——那你要怎么逃!”吴嵘拼命抹去处不断涌出的眼泪,觉得连呼吸道都疼了起来。
“没办法,只能背水一战了……”
“咳咳、咳咳咳——你、你要干——”
没等吴嵘说完,安裕鹏一把拉开门栓,毫不留情地把吴嵘推了出去。
一群带着防毒面罩的特警立刻将他包围。
“人质出来了!人质出来了!”只听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声响起,吴嵘被烟雾刺激得不行,甚至分不清那叫声是出自警察还
是围观的人们。
“举起手来!”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