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下——楚欢鲁庵

第29章

铃声突然在寂静的电梯里响起，颜枫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接通了电话。

“颜枫，少爷我抽中了马尔代夫的双人游！这可是你晋哥亲手送给我的，哈哈！小枫枫，你在哪里？”

听着他欢快的声音，颜枫不觉翘起了唇角：“恭喜你，二少！”

电梯显示屏停止跳动，地下车库到了。楚煌还在大声说着什么，颜枫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快步到了汽车前，一摸衣袋，才想起来自己早上是坐李义的车来的，忙打电话让李义到车库。

等了片刻，不见人来，他有些急了。韩晋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离开，怕是等不得李义了。他果断地找了一辆车撬开门锁。刚拉开车门，电梯门开了，赵刚带着七八个人冲了出来。

“颜少！等等！”

颜枫毫不理睬，迅速钻进汽车，砸开操作台打火。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辆车居然是指纹锁。

妈的！他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暗骂自己眼瞎，居然找了辆这样的车！

赵刚已经带着人围了过来：“颜少，请下车。晋哥让您回去。”

颜枫推开车门下来，朝他伸出手：“我有事要出去，赵哥，借你车用一下。”

赵刚摸出车钥匙，却不递给他：“车有，不过，颜少，您先见过晋哥再走吧。”

颜枫一把抢过去，大步向他的车位走去。

赵刚紧紧跟在后头，为难地说：“晋哥说，务必要带你回去。那个……绑也要把你绑回去。”他挠挠头，“颜少，你和晋哥什么话不好说，见了他再走也不晚，别为难兄弟们。”

颜枫黑着脸不答，到了车前，猛然一个手肘捣上了他的胸口，趁赵刚吃痛后退的功夫，迅速拉开车门上车打火。

赵刚一急，扑上去握住了方向盘：“颜少！”

“对不起，赵哥，我真的有急事。回来我会亲自向晋哥解释。”颜枫推开他，发动了车子。

赵刚迟疑着退开，颜枫脚刚踩上油门，突然，咔的一声，一颗子弹带着啸声击穿了他身旁的侧玻璃，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钉上了车壁。咔啦一声响，碎玻璃撒了一地。

颜枫心一沉，慢慢回过头，对上了韩晋森然的双目。

韩晋收了枪，一步一步走过来，脸色阴沉地可怕，怒气汹涌，铺天盖地般逼过来。

颜枫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心里暗叹一声，只得下了车迎过去。

“晋哥……”

话音没落，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似乎挟着韩晋全身的力量，将颜枫打得猛然旋了半个身子，扑跌在车前盖上。

赵刚等人吓得低呼一声，都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

颜少在韩家，向来是被珍之爱之的人物，韩霖就不用说了，只看韩晋这几个月的宠溺纵容，就可见一斑。只是不知道颜少这次怎么惹得韩家老大发这么大的火。眼看着颜枫伏在车身上半天没动，赵刚很是担心，可身旁就是自家老大暴怒的身影，他实在不敢上前。

韩晋走过去，攥住颜枫的头发向上拉起，强迫他抬起头，看到他嘴角滴下的血心里一抽，却仍是狠下心肠，把他整个人都扯了起来，口气阴狠：“阿枫，你要去哪里？去找那个楚家的小子？”

刚才酒会上抽奖，好巧不巧就让楚家老二抽中了马尔代夫豪华双人游。他亲手颁奖给楚煌的时候，这流氓小子竟然低笑着说，感谢他韩晋给了他与阿枫过浪漫的二人世界的机会！当场气得他一口血硬生生哽在了喉咙口。

颜枫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清，半边脸都没了知觉，头皮被拉得生疼，看着韩晋都成了双影。此时他头脑懵懂，一时不敢相信这一记重击竟然是来自一向疼爱他的韩晋。

“晋哥……”他含糊叫了一声。

韩晋看着他一脸凄惨的样子心里一软，松开手把他推倒在地。赵刚察言观色忙上前把颜枫扶起来，提着小心道：“晋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颜少不是故意的，他刚才还说回来就跟您解释。”

韩晋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先带颜少上楼休息，等酒会结束一起回凤凰山。”

“是。”赵刚转过身就要背上颜枫，被他推开。

“赵哥，我自己能走。”颜枫低声说。这一会儿他已经清醒过来，四下看了看，没有一点退路，知道自己这次被韩晋带回去，只怕短期内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不觉灰心丧气。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里面出来两个人，楚煌和崔七。

赵刚一见，立刻一摆手，十多名保镖迅速挡在了韩晋和颜枫前面。

楚二少推开护住他的崔七，朝这里看了一眼，隔着老远不阴不阳地打了个招呼：“晋哥，小弟有事，先告辞了。”

“二少请便，代问楚老先生好。”

韩晋勉强压着怒气，冷着脸看着他一路向一旁的汽车走去，拉开车门，进了驾驶室。崔七跟在后头，愣了一下，转到另一边上了副驾座位。

车灯亮起，黑色林肯缓缓启动，从韩晋等人身旁滑过。众人眼看着汽车转了个弯加速向车库出口开过去，都各自松了口气。

颜枫默默收回目光，垂下头。楚煌对自己视而不见，带着崔七径自离开，他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难受。可他也明白，这里是韩家的地盘，楚煌人单势孤，必然不会为了自己和韩晋动手。

“回去吧！”韩晋瞥了颜枫一眼，神情缓和了不少，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去，众人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赵刚拍了拍颜枫的后背，低声道：“颜少你别在意，有什么事好好跟晋哥解释。”

颜枫咧了咧嘴，轻轻点头。

快到电梯口时，身后突然亮起一道雪亮的车灯，刺目的光芒一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扫成了盲点。

没人看到楚煌的黑色林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滑回了车库，地下车库昏暗，汽车陡然叫嚣着直冲过来，众人下意识地纷纷向两旁闪避。

林肯嘎地停下，车门打开，一道身影纵身跃出，飞一般落在赵刚面前，挥拳进击，趁他抬臂格挡，反手一掌挥在他肩窝。“崔七！”赵刚猝不及防，被他逼退两步。电光火石间，崔七已扯起他身旁的颜枫，一把推进了汽车。车门关闭的同时，黑色林肯如出膛的子弹一般窜了出去。

两枚子弹追着汽车激射过去，火星飞溅。林肯一个加速，眨眼间转了个弯看不见了。韩晋猛然回身，将枪口对准了崔七，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咔哒一声轻响，弹匣竟空了。

他扔下掌心雷，厉声喝道：“还不快去追！”接着回身点向崔七，“抓了他！”

赵刚忙吩咐人开车去追，自己带着剩下的保镖掳袖子冲了上去。崔七吁了口气挥拳还击，一群人拳来脚往斗了一阵，不分胜负。

这时，入口处亮起车灯，一辆路虎飞快驶入，崔七觑着众人分神的机会劈手扣住了一名保镖的颈项向后急退，大声道：“都住手！晋哥，请借辆车用用。”

他指尖薄薄的锋刃压在保镖的颈部大动脉上，一时没人敢上前。韩晋虽是气得咬牙，却也说不出让手下人不顾人质死活上前抓人的话来。

他沉声道：“崔七，你是逃不掉的，快放人！”

路虎停下，陈威探出头来：“晋哥，路上堵车……这是……”

没等韩晋答话，崔七哈哈大笑，拖着人质上前，一把将陈威拉下车，自己钻了进去，朝浅黎一抬下巴：“丫头，下车！”

陈威压低声音道：“七哥，做什么？”

“逃命啊！”崔七低低一笑。

陈威愣神的功夫，崔七已推开人质，轰起油门冲了出去。浅黎身子一偏，大鸟一般从车窗内飞出，稳稳落在地上。陈威赞了声好，一回头见到韩晋气得发青的脸，不敢再出声。

恰在这时，电梯门打开，李义慢悠悠出来，见到韩晋等人一愣。崔七从后视镜中远远看到，大喝：“李义，快走！”可李义还没等挪动步子，就被赵刚扑上去扭住了手臂。

韩晋一肚子气没处发，直接上去抽了李义两个耳光，冷笑：“很好，有一个算一个！”

这时已冲出车库的路虎停下，竟然又飞速退了回来，崔七跳下车，大步走过去：“晋哥，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他还是个孩子。”

韩晋冷笑，猛然回身一拳狠狠击中他的小腹，崔七立时疼得弯下腰去，接着又被韩晋一肘重重捣在后背上，他闷哼一声，单膝跪伏在地上，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楚煌载着颜枫飞速驶离凯越酒店，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颜枫闭着眼靠在座位上，一句话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心情极为平静，像是大海中的船舶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安然驶入港湾，那是一种来自心灵的宁静。

楚煌一边开车，时不时偏头看向身旁这人。韩晋出手够狠，颜枫的脸已经肿起来，五道清晰的指印触目惊心。楚煌心疼得直替他抽气。

“疼得厉害么？”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肿起的地方。

颜枫摇头。

楚煌刚想说话，电话响，他摸出手机，随手按了关机键。

颜枫瞥了他一眼：“二少不怕崔七没法脱身？”

“你放心，他会安全离开的。”楚煌朝他一扬下巴，“少爷我今晚整个都是你的！”

颜枫见他又说起了胡话，扭回头不再理他。这时自己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楚煌先向他伸出手：“给我。”颜枫犹豫一下扔过去，也立刻被他掐灭，“这样才公平。”他笑嘻嘻道。

颜枫不理他，自己闭上眼休息。

汽车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穿行。过了一会儿，楚煌忍不住问：“不问问我带你去哪里么？”

“随意。”颜枫眼皮都没动一下。

第30章

“酒会上没吃什么东西，来点宵夜吧。”楚煌把车子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外。

颜枫下了车，一抬头，借着车灯看见巷口老旧的招牌上写着崔氏面馆四个字，斑驳得几乎看不清颜色。楚煌锁上车，拉着他走到小巷尽头，进了一个小小的店面。大约是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店里空空的没有一个客人。

“崔伯伯，两碗牛肉面。”楚煌大声叫道。

厨房帘子一挑，一个相貌粗豪的中年男人从里头走出来，腿脚拖拉着，像是有些不方便。男人见到他很开心，上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煌，好些日子没来了。”他向楚煌身后看了看，朝颜枫点点头，“带朋友来的？小七呢？”

颜枫没想到这人竟敢对这位身份尊贵的楚家二少爷这么无礼，转头看了楚煌一眼。

楚煌笑眯眯找了个位子让他坐下，甩下外套：“崔七没跟我来，这是颜枫。崔伯伯我们要两碗面。”

“好，我这就去煮面。”

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楚煌看向颜枫，笑了笑：“崔伯伯是崔七的父亲，我小时候在这附近住了八年，和崔七是好兄弟。小时候崔伯伯很护着我们的，他的腿就是为了救我妈妈受伤的。”

堂堂楚家二少爷，怎么会在这种陋巷生活？颜枫转头看他。

楚煌瞧着他双颊微红、略显迷茫的神色，比平时淡漠的样子可爱了很多，不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小笨蛋！我告诉你个秘密啊，其实少爷我是私生子，我妈跟着我爸时没有名分，被楚夫人赶出来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后来她……嫁了人，生下我。八岁时楚夫人去世，我爸知道了真相，接我回楚家，直接送我去国外读书，前一阵才刚回国。”

颜枫很是震惊，瞪视着他，见这位楚二少神情严肃，不像是胡言乱语，问：“那，伯母呢？”原来楚大少和楚煌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妈早就去世了。我那时候不知道，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楚煌低下头，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颜枫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知道他这时候心里必定不好受，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却不料被这人反手握住，笑嘻嘻拉到嘴巴前亲了两口。

颜枫皱着眉抽回手：“二少如果不随便发情，还勉强像是个社会精英。”

“小枫枫，你对少爷我的评价太高了，真让我受宠若惊！”楚煌笑着站起身，作势扑向他，被颜枫轻易闪开，便转身轻车熟路向店后走去，“去下洗手间。”

颜枫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隐没在门后，伸手从楚煌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一串滴滴声响起，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颜枫没顾得去看，而是直接点击内存文件夹，不料却跳出了一个密码框输入显示。他愣了愣，点了取消，突然屏幕闪动，进来一条信息，是个视频。

颜枫犹豫了一下，打开，瞬间怔住。短短几秒钟的视频，竟然是崔七被剁下尾指的血腥画面和一旁李义挣扎扭曲的脸，最后伴着韩晋阴寒的声音，“二少，明天早上八点前见不到颜枫，您会收到这两人的分尸麻袋。”

视频结束，系统自动跳回。屏幕上缓缓滑入几个欢快跳跃的卡通字“甜心小枫枫”。他呆呆看着这个名字上方自己的照片，两腮鼓起，怒目圆睁，一副气恼模样，不知道楚煌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肩上忽然搭上一双手，楚煌从他身后探过头：“怎么，检查少爷手机呢？”他看到屏幕上“甜心小枫枫”几个字笑了，偏头亲了下他的脸颊，“你放心，少爷如今只有你一个情人！”

颜枫抬手一巴掌扇过去，楚煌忙跳起来躲开：“哎哟，小枫枫，你要谋杀亲夫么？”

这时旁边咳嗽一声，男人端了两碗面过来，微笑道：“小煌，小枫，面好了。”他看了看两人，接着说，“小煌你不要欺负人家小枫，多好的孩子。”

楚煌说声谢谢崔伯伯，接过面，端端正正放在颜枫面前：“趁热吃，崔伯伯的面远近闻名，味道绝佳！”

颜枫脸涨得通红，在人前也不好发作，只能攥紧筷子，狠狠插进面碗，低下头默默吃面。楚煌看着暗笑，拿过手机，这次连电池都取出来，扔进了衣袋。

牛肉面味道确实极好，两人都吃了个碗底朝天，互相看了看对方的空碗，相视而笑。楚煌摸着滚圆的肚子，问：“阿枫，还跟我走么？”

“好。”

两人告辞出来，颜枫二话不说，直接上了车。楚煌有些不敢相信，握着方向盘再次确认：“为什么愿意跟我走？”

“老子愿意！”颜枫白了他一眼。

楚煌慢慢挑起一边嘴角，发动了汽车。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楚煌选了张碟片，Beyond富有穿透力的音质在封闭的空间回荡。

一曲终了，颜枫忽然开口：“韩霖喜欢听歌剧，每年维也纳的盛会他从不会错过。”他慢慢闭上眼，“韩霖也不会带我去街边小面馆。他喜欢名车，喜欢跑马，喜欢拉斐，他也喜欢狩猎，他有自己的游艇，叫‘枫之号’，他还想在加勒比海买个小岛，当然，也叫‘枫之岛’，准备退休后和我一起养老。他兢兢业业梦想成就自己的企业王国，他是真正上流社会的精英，可他……却更愿意在桃园别墅的厨房里，亲手做清粥小菜等我回家……”

颜枫的声音很平静，娓娓叙来，没有一丝波澜。

楚煌默默听着，双眼看着前方的道路，没有说话。

时间缓缓流淌，如窗外渐渐流逝的灯火。车厢内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播放完毕，暖气轻微的丝丝声被无限放大，刺激着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