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说,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眼见着都快酉时正(下午六点整)了,陈林因为不停地说话口干舌燥,茶水也没有了,太后
还是没有召见。
陈林有些着急,往外面去问。徐阶也因为长时间的等待有些焦躁起来,看着外面深蓝色近黑的天空。
这次大概真是麻烦了呢,不知怎么才能善了……正想着,徐阶忽的警醒起来。太后晾着他,估计就是为了让他等,等得着
急。然后人就不冷静了,说话做事容易出破绽。
等他出了错,再整治他就容易了。这是深宫之中,太后的权势也只有皇上能抗衡了。而在这仁寿宫里,皇上能不能保住他
,说不得还得看太后的心情呢……
徐阶深吸一口气,心下倒是稳定了。他是很有耐心的,以前等着朱厚熜的眼睛看到他,也等了很久了。这才多会儿功夫,
总是能忍住的。
想到朱厚熜,徐阶心里泛上来一种甜丝丝的感觉,一时间身上的疲乏也不算什么了。只是肚子里空空如也,让他想念朱厚
熜曾经亲手喂过来的鲜花饼。
现在还是初春,从御花园里经过时才见到树上有几个嫩芽。不知道作为皇帝,在这样的时节,有没有特权吃到鲜花饼呢…
…
正怀念着美味,陈林从门外跑进来,低声道:“徐大人,太后请了!您且喝口茶,精神一下,奴婢方才说了好几遍的,您
可得小心!”
徐阶看着他脸上郑重的神色,也知道陈林是真心担心他的。不过这会儿他是一点都不紧张了——天下最难追的人都被他追
到手了,只不过是见见家长,他徐阶还不怕。
点了点头,徐阶道:“知道了,你不妨回去跟皇上说,徐阶这就过去了,请他稍等。”说着压低了声音,“徐阶到现在尚
未有粒米入口,正是饿得慌。皇上若是心疼徐阶,不如为徐阶备好吃食,不必担心徐阶在此如何——若是有鲜花饼,还请
皇上定要给徐阶留下。”
说完,他理了理衣裳,起身向着门外走去。陈林脸色变幻了许久,最终唉了一声,大声道了一声“是”,然后便也往外面
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单项选择
徐阶走进门的时候,蒋太后正慢悠悠地喝茶。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女子恭恭敬敬的站在她身后,两只手握成拳,不紧不慢
地给蒋太后捶着肩。
行至蒋太后身前八九步远处,徐阶撩起衣襟跪下叩首行礼。蒋太后瞟了他一眼,随后便对身后那女子道:“今儿的茶有些
浓了,怕是喝得多了晚上睡不着。红云啊,你把杯子撤下去吧。换上牛乳,皇帝说了,那个喝了最好。”
那女子看起来拘谨,说话却带着些活泼的感觉。徐阶垂着头,只听她道:“是,奴婢这就给太后拿牛乳去。太后身边,皇
上倒是事实都操心到了,只不知为什么皇上却还有那么多功夫,把咱们大明治理得这么好呢!”
这话说的正挠到了蒋太后的痒处。不管是说儿子孝顺她,还是说皇帝做得好,都是她最喜欢听的。蒋太后不由得笑逐颜开
,对那女子说:“就你嘴甜!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鬼灵精的一个人?看起来是老老实实的,嘴巴里什么话都说得
出来!”
女子掩面道:“哎呀,这可羞愧死奴婢了!太后亲口夸奖,奴婢怎么敢当?再说了,奴婢可是肺腑之言,一点儿都没有夸
大呢。太后您是知道的,奴婢一向最老实不过了,不是实打实的真事儿,奴婢从来不出口的!”
蒋太后听得更加高兴,只推了那女子一把,笑着指着她道:“还不快去!再听你说两句,哀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看到时
候皇帝怎么罚你!”
这话做不得真,那女子却立即一脸惶恐地道:“太后莫吓奴婢,奴婢胆子小着呢!要是皇上真的雷霆震怒,那奴婢可就只
有以死谢罪了!”
“你这孩子,哀家只是唬你罢了,却当了真!你就是这点,太实诚了!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哀家那是说着玩的!”蒋太
后连忙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就算是皇上要生气,这不还有哀家在吗?你放心,皇上见了你,喜欢还来不及呢!”
“呀!太后怎么这么羞奴婢,奴婢……奴婢这就走了!”女子转过脸,背向蒋太后,道,“奴婢去拿牛乳了,太后您且稍
等吧。”
说着,女子就从徐阶身边经过,向着外面去了。徐阶一直不敢抬头,只从眼角的余光看见她青绿色的鞋子从身边过去,那
裙子是莹黄的留仙裙。
女子出去有一会儿了,徐阶才听蒋太后慢慢地道:“你就是徐阶?”
徐阶不敢怠慢,立即回道:“是,臣徐阶叩见太后。”
蒋太后的目光有若实质,在徐阶周身扫了一遍。徐阶本来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也觉得这个女人的目光中压力逼
人。半晌,才听蒋太后道:“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徐阶心中很郁闷,他这还是第一遭遇见这样的情形。若是朱厚熜对他这么说,还可以说是情趣,可现在这话从蒋太后口中
说出来,只有说不尽的别扭。但是蒋太后发话,徐阶也不能不遵从,缓缓地抬起头,他对自己的外貌一向信心十足,就让
蒋太后看好了。
一抬头就看见蒋太后双眼正盯着自己,徐阶也毫不回避地看回去。朱厚熜曾经跟他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心无杂垢
,不闪不避,反倒会让蒋太后对他印象更好。对待蒋太后这样的人,不卑不亢,光明磊落的态度更加让人欣赏。
果然蒋太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赞叹,只不知是因为他的相貌还是气度。转眼间蒋太后就将那一丝赞叹收了起来,眼睛中又
是寒光一片。她向后倚上了椅子靠背,然后点了点头,道:“果然好相貌,怪不得皇上会被你迷得三迷五道的!”
徐阶叹了口气,他还从没想过,他的相貌也会有天被认为是迷惑人的。他虽然长得俊美,但是男子气十足,在遇见朱厚熜
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靠着相貌去接近一个男人,并且诱惑他和自己在一起——当然,即便是现在他和朱厚熜在一起,也不
是因为他的脸能够诱惑朱厚熜。
然而徐阶只能道:“谢太后赞,臣不敢当。”
“不敢当?”蒋太后提高了音调,一副讽刺的样子,“你还敢说不敢当?皇上现在为了你,连后宫都不要了,你还要怎样
才敢当?”
徐阶听在耳中,心里一喜,朱厚熜果然心中有他,且这份专一,真是他根本就不敢苛求的。可现在听蒋太后的口气,似乎
朱厚熜是下定决心,在蒋太后面前都说过,要只跟他一个人好。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开心,当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把
心放下了。脸上却没有表示,仍旧肃穆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跪着,直视蒋太后。
可蒋太后就好像是能看到他心里的想法似的,脸上的阴云更重了,声音也严厉起来:“怎么,你很得意?你能把皇帝这么
笼络在手心里,倒真是你的本事!不过你也要有命来享这个福,才是你真的有本事!”
笼络在手心里?徐阶听着蒋太后的疾言厉色,反倒分心去想其他的事情。他是觉得,自己是将朱厚熜捧在手心里的,他用
的是全部心神而不是手段,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朱厚熜不离开……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于是徐阶只是道:“臣惶恐,
臣不敢。”
他这样退让,嘴上说着惶恐,脸上却平静的样子,反而让蒋太后更加愤怒。她伸手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还有什么不
敢的!身为大臣,媚惑君上!你也是多年苦读的饱学之士,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礼义廉耻!你,你媚惑皇帝的时候,你缠着
皇帝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敢!”
徐阶绷紧了脸皮,蒋太后这么羞辱他,他固然是气愤的,但是想想媚惑这个词,往往在他和朱厚熜之间,情形却是和蒋太
后所说的正巧相反。媚惑在他们之间固然是有的,但是……却是那人在媚惑他,让他不得脱身。
既是不得脱身,那他也不想脱身。徐阶看了一眼蒋太后满是怒气的脸,他爱上了她的儿子,的确是有愧于她,但是,他不
想听她这么侮辱他,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于是徐阶道:“太后此言差矣。臣不曾媚惑君上,如此指责臣不敢当!臣自以为多年读圣贤书,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明白
是非道理。臣和皇上,是情之所钟,两心相悦。不是臣媚惑皇上就能让皇上倾心于臣的,实在是臣和皇上,彼此相许。”
蒋太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抬起手,指着徐阶,指尖颤抖。半晌她才从喉间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真是,真是不
知廉耻!你怎么敢说!皇上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攀附皇帝!还,还随口胡说!”
徐阶索性对蒋太后笑了一笑,道:“太后今日召见于臣,必是听了皇上说过什么。臣想,皇上所言,大约与臣方才所言相
差不多。否则,臣一个小小下臣,怎么用得着太后亲自召见?太后也不必震怒,臣敢这么说,那便是皇上也曾这么对臣说
过。”
嘴上说的嘴硬,但是徐阶很心酸。朱厚熜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原来徐阶还有些怀疑朱厚熜的感情,但是现
在看来,所有表白的话,貌似都说给蒋太后听了——真是浪费了,怎么就不能让他这个当事人听听?还得通过这么不愉快
的途径才能得知。
这么大胆的言论等于是冒犯了,蒋太后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朱厚熜说他们两情相悦,她还能骗骗自己,或许是皇帝勉强
了这个徐阶呢?先时朱厚熜喜欢夏言,夏言也没有对他有意。又或者比较幸运,这个徐阶只是贪图权势金钱,那就好收买
。
只是现在徐阶居然敢跟她说,他跟皇帝两情相悦,那就真的是这两个人,好上了。这个徐阶也真够大胆的,这样的话也能
跟一朝太后说出口!
有皇帝在他背后撑腰,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蒋太后越发不满,又拍桌子:“满口胡言!皇上的心思怎能是你可以
妄自揣测的?”
徐阶有些无奈,看了看已经燃起的烛火,这会儿也真的不早了,朱厚熜还在等他回去,真不知那人会多么心急呢。于是徐
阶再叩首,道:“太后,方才是臣孟浪了,臣知错。只是,太后今日召臣来朝,不知为何?”
蒋太后也不管茶杯里到底是不是太浓的茶,喝了会睡不着,只管拿起茶杯,灌了下去。这才平复了气息,重新恢复了威严
,道:“徐阶,如今哀家也知道你和皇帝之间,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了。哀家只跟你说一句话,你要记得皇帝的身份!
“你可以一辈子巴着皇帝,可是皇帝不能一辈子跟你混在一块儿!皇帝如今只有一个皇子,他日后必定还会有新的宫妃伺
候!你能跟皇帝这么一辈子?那是你痴人做梦!”
说着说着,蒋太后又有些来气,喘了几口气,才又道:“如今皇帝对你正是情热,满口许诺,什么空话都能说出口。你也
正是对皇帝倾心以对,整日里两个人在一处也不嫌烦。可你想过没有,总有一日,要么皇帝厌弃了你,要么,你对皇帝无
心!
“到那时,你让皇帝怎么办?你自己怎么办?”蒋太后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道,“哪怕是日后你同皇帝分开了
,你的名声在那里搁着,你以为你还能成家么?真不如早早的散了,于皇帝,于你,都是好的!”
要是日后真的和沉沉分开了,必然是今日蒋太后的乌鸦嘴!徐阶暗自咬牙,脸上仍旧是恭恭敬敬,道:“太后多虑了,臣
以为,如今臣与皇上在一起,心中快慰乐逸,这一生都不会后悔。即便是为了这一刻欢愉,今生不幸,臣都是心甘情愿。
“再者,臣以为,臣与皇上情深一片,日后也不会分来的!”
他这话说的可真是斩钉截铁,蒋太后只觉得气又上来了。好容易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了气,又听徐阶道:“原本臣与
皇上就是情不自禁,臣亦知臣下身份,不敢高攀皇上,但是终究是难以遏制,最终还是……如今皇上心中有臣,臣心满意
足;来日皇上心中没有了臣,臣也会想方设法,重新把自己放进皇上心里。”
蒋太后一时间只想一巴掌打过去,攥着拳头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厉喝一声:“徐阶!你可真是,你可真是天降的灾祸!你
方才还敢说什么,你不曾媚惑君上,如今你说这话,就是你不曾媚惑君上的表现?你真是害死了我的儿!”
徐阶看她的样子,怒发冲冠的模样只怕下一刻就要打过来了,也知道刚才自己说的出格了,忙叩首称罪。他称了罪,过了
半晌蒋太后可算是喘平了气。可是几次发怒,接连着生气,现在怒气下去了,她坐在椅子上也少了几分精神的样子,声音
也低落了:“你说说,你怎么非要缠着皇帝!这可真是天降横祸,天降横祸啊!”
两个人默默的相爱,在一起互相关心,也没有损害到任何人,怎么就是灾祸了……徐阶默默叹气,没有再跟蒋太后争执下
去。
他不接话,蒋太后也没有再发怒,只是盯着徐阶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道:“如今要让哀家撒手不管,也不是没有可
能。皇上一心喜欢你,哀家硬要拆散了你们俩,皇上也要埋怨哀家,看你的样子,也是真心对皇帝,哀家还不如成全了你
们。”
徐阶不由得抬头,这天上掉馅饼,底下会有什么阴谋等着……
然后便听蒋太后道:“方才那个女子,你也看见了。脾气好,相貌上佳,更兼人老实。就算是做皇后,也不愧对那个位子
。如今你来选,你,或是皇上,你们之中,必定有一个人,要娶了她。若是你愿意,哀家今晚就把她送到你府上,她绝对
不埋没了你这个探花之才;若是你不愿,哀家就送她去皇帝那里,今晚给皇帝侍寝,她虽说大了些,但是皇帝也说过,就
喜欢年纪稍长的女子,想必皇帝对她也会喜欢。
“现下哀家让你自己选,这两个里面,只要你选一个,哀家就成全你和皇帝。”
第一百一十九章:冲突升级
蒋太后即便是低头看着徐阶,下巴仍旧是抬起的,一副鄙薄和居高临下的架势。徐阶却只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低下了
头,让蒋太后的鄙视没有了着落。
二选一吗?徐阶在心里讽刺地笑了笑,对于想要在他和朱厚熜之间插进去一个人,蒋太后做的还真是不遗余力……不过这
也表示,现在除了在这里逼他做一个必定会伤害到他们彼此之间感情的决定,蒋太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吧……
他长久的默不作声,蒋太后皱起了眉。把原先放在桌子上的手搭在了膝上,蒋太后似乎是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随手就
把茶杯丢到徐阶的头上,用右手握紧了左手。徐阶除了最初控制不住的抬头,脸上有一些震惊之外,就垂下了头,让她连
他的表情都把握不住,自然也无从知道这个人又在打什么注意。这让蒋太后有种无法控制现在的对话事态的感觉,而如果
被徐阶掌握住了主导权,那么她最后的希望也都会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