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子有时候很理智,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可大多数时候的他伤感无助,总沉缅在自己的想法中。在他身边边当贴身太监,我最开心的事情是每天能比别人多看他一眼,而最难过的事情也是总看到别人背后不开心的他。
我从来没想到我会爱上一个人,还是一个少年,我该尊敬和保持距离的小主子,可那个人却偏偏是他。
主人对小主子越来越不同以往,仅仅兄长对弟弟的疼爱,让我左右为难,首先,我应该先是主人的奴仆,以主人所有意愿马首是瞻,然后,我才属于我自己,才能有自己的知觉感受。
我一直坚守这条原则,不敢泄露自己的爱慕,可是后来还是被主人发现。
从大兴回来路上,我一直想,小主子见到我会不会高兴,想到这不免黯然神伤,就算我是乔装的太监,可他始终是我小主子,我始终都是他属下。
况且还有主人在,就是轮一圈也排不到我。但只要想到自己每天能照顾小主子的生活起居,清晨叫他起床,夜晚给他掌灯,参与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又一阵甜蜜。在马背上,一会喜,一会悲,酸甜苦辣,原来独自爱慕是这种滋味。
快马加鞭想赶在宫禁前回宫,在之前收到拂玄的密信,我便知道了宫中近来发生的大事。
什么都收拾好,赶回泰和宫,并没有像意料中那样,看到在书桌前绘画的小主子,从红尘口中才得知,小主子心情不好,后来我在立波亭里找到他,满身酒味,胡言乱语,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除了进宫成为男君超出预测外,小主子的路早就被铺垫好,他什么都不用做,生来便会有主人双手捧上皇位,看主人那么辛苦,周旋在朝廷官员与皇上之间,还要分心边境动静,我都不免怒其不安分守己,总到处惹祸,连累别人,可此时此刻,见到他脸上悲凉的笑意,我心一寸一寸柔软,责备的话出口一波三折,变成悲哀的恳求。
“日梦君,跟奴才回去吧!”
后来我总是会想,如果当时果决一点,半推半就,当场让小主子变成我的人,会不会之后我便不用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感,可这不是乘人之危吗,暗骂自己卑鄙。
搂着怀里醉醺醺的小人儿,我大概猜测到他为什么如此反常。
郁美人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以为是主人为了他下的杀手,连同淑妃肚里的龙种,一箭双雕,可是他误会了主人。
张张嘴,想告诉挂在我身上的他,是皇上亲手杀了淑妃肚子里的龙种,不关主人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有说。
当时他已经词不达意,口口声声叫我陪他,手更是在我身上乱摸,忍不住,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我最想承诺的吻。
为此,我被主人调离,从赤组退回橙组,还被组里的成员嘲笑过一段时间,这些我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陪在小主子身边。
可,只要有我拂黄活着一天,繁华落尽,小主子永远是我心中的一抔神土,不离不弃。
番外:轩辕昊律
“四王爷,您的小美人又来了。”
在流水假山后,一个高挑男子靠在身材高大健壮,穿银边双绣黑色长袍,躺在软榻上假寐的男子身上,此时他脸上带着揶揄,横着的眼睛妩媚妖艳。但软榻上的男子并不买账,不耐烦把他推开。
“楼哲,你如果很闲,府里还有几十个孩子需要调教,什么时候去指导他们?”
“王爷,您真坏,有事时才想得到人家。”一根芊芊玉指抵在胸口,四王爷挑眉不置可否,而清静不到一刻钟,娇媚的声音又响起,里面带着若有若无的戏谑。
“四王爷,您的小美人坐在前面,怪孤单寂寞,要不,属下去陪他。替王爷积德。”
“是谁放他进来。”
雷霆厉眼刹时睁开,里面蕴含三千怒火,熊熊燃烧。
楼哲努嘴,不以为然“那位小主可是我们未来的四皇妃,谁敢拦他。再说,人家又是人见人爱的第一美人,就是我楼哲,也舍不得为难他呀!”
他嘴里所说的小美人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呆呆看着眼前桃树飞舞落下的樱红,因找不到四王爷轩辕昊律,眼睛已经染上泪珠。
一眼望去,乌黑秀发垂下脚踝,随桃红色的花瓣在风中飞舞,凌乱而绝美,不巧,一叶月牙形花瓣落在他眉心处,贴到一起,浑然天成,倒像是贴上的桃花痣,人比花娇,花衬人红。脸庞轻扬起,露在外面,第一眼惊艳,第二眼顾盼,第三眼至美,楚楚可怜的柔弱远胜世间一切易碎的浮华,看到他,脑海不自觉会闪过一种想法,太过美好的东西不易长存。
此刻他坐在大理岩石上,膝盖并曲,双臂紧紧拥抱住,脸也深埋在膝盖中,柔弱而无辜,像无家可归,被人抛弃的小动物,很容易引起人的恻隐之心。
“四王爷,您再不出现,您的小美人大概要哭了。”斜躺在假山层叠堆砌的石块上,眯起眼睛,楼哲似笑非笑说道。
果然,他话还没有说完,听到动静的小男孩马上爬下石头,顾目四望,没有看到心仪之人的身影,委屈焦急,长而翘的眼睫毛立即染上水雾,雾气凝结成珠,一颗接着一颗,晶莹剔透,散落在风中化为虚无。
本是怒火中烧的轩辕昊律一愣,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下,眼睛深处慢慢变柔和,不可抑制的,他心底确实泛出一丝心疼的滋味。但是他不想承认,他霸气长虹的四皇子轩辕昊律会栽在感情当中。
侧过头,他语气冷冰,疏远而残酷“楼哲,你送他回将军府,不得本王允许,不得他进王府胡闹。”
楼哲张开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嘴不言。裙袖后摆,握拳“是,属下遵命。”
不一会儿,夏日的炎热安静下来,蝉声阵阵,流水潺潺。
站在小男孩落过泪珠的桃树下,出神了一段时间,压下心底的烦闷感,轩辕昊律一脚踏进书房,开始他一天的公文批改。
不管是国家上下大小事情,还是府里的琐细事,都是他一人在操劳,别人都说府里缺了一个女主人,可是他从不这样认为,女人多了,只会嫉妒吃醋,口角攀比,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兴风作浪,不让人安生,他父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个皇后,三个贵妃,五个夫人,还有美人嫔妃无数。
三宫六院,嫔妃夫人过百,他父皇可谓享尽齐人之福。至今生下的公主就有十几人之多,再加上九个皇子,他父皇堪称传宗接代,不辜负皇家龙根的典范。
可正是这样的父皇,偏偏独宠无权无势的荣昭仪,极尽讨好,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珍贵宝物搬到她面前,博美人一笑,对她生下的五皇弟也是宠爱非常,无论其他皇子如何优秀,都不被他父皇看到眼里。
有荣昭仪在,有五皇弟在,父皇眼里永远容不下其他人。有些时候,他恨荣昭仪专宠,恨五皇弟抢去父皇所有的疼爱,更恨父皇冷落母妃,让母妃强颜欢笑,终日躲在寝宫内,偷偷以泪洗脸。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其实他母妃并不喜欢他父皇,当初嫁进皇宫只不过出自家族利益考虑,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家族长存不衰,卸不掉她身上不可逃避作为家族中人的责任,她母妃牺牲了自己心底最珍爱的东西,有一次,他顽皮戏弄太傅,母妃勃然大怒,随手抓起毛笔,笔杆还没落到他身上,母妃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滴滴答答掉落到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时刻光鲜亮丽,时刻雍容华贵的母妃毫无形象大哭的场景,因为难得,他至今印象深刻,后来他不小心也撞到母妃哭泣过,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让他刻骨铭心。
醍醐灌顶,仿佛一日之间长大成人,六岁大的孩子开始有心事,开始有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深沉。
无声抽噎过后,母妃已经恢复她惯有的强势,视线凌厉,咄咄逼人“律儿,你知道为什么你明明排行第二而叫四皇子吗?”
“你知道大皇子,二皇子都去了哪?是不是从不曾见过他们,你可有想过你的两位哥哥是死是活?”总是进退有度,礼仪到位,从不会这样大声对他说话的母妃,眼底绽放惊人的光芒。
好像有什么惊天的秘密要揭露到他面前,未可预知,却引人心惊胆颤,努力抑制想夺门而去的冲动,心底不服输的那股劲头还是让他挪不出脚步“儿臣不知,请母妃明示。”
“律儿,你已经六岁,不小了,你身上承担太多责任,宫廷权谋,你不想害人,就会被别人所害,况且,不只你一个人,你身后站的是整整一个家族的兴亡,家族生,你便生,家族不存,你还有何生存的意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家族赋予的,没有家族背后势力支撑,你什么都不是。母妃在宫中,见过太多生命沉沦起伏,你可知道,多少没有背后势力的嫔妃,皇子,在宫中挣扎求生,卑贱飘零,连奴婢太监都不如。你父皇子女众多,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只有想办法从中脱颖而出,你才有可能存活下去,这都需要家族的力量和支持,你明白吗?”
懵懵懂懂,他不太懂得母妃说的大道理,只是知道母妃不喜欢他顽皮,胡闹。挺挺正在长高的小身板,他努力做出大人的样子,乖巧答道“儿臣明白。”
对上母妃欣慰的眼神,他知道母妃很满意他的回答,任他早熟,心底还是不自觉流出一丝窃喜。
想想都是多少年前的事,辗转零落,宫里宫外发生了多少事情,以前在一起读书的皇子公主死的死,散的散,嫁人的嫁人,迁往封地永世不得朝京的也再没见过,即使现在还能坐在一起喝杯酒的三皇兄,也是刀光剑影,阴刀暗藏。
这就是皇家人的无奈和悲哀,但他从不觉得这些能打倒他,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能他得到。
凝墨写下最后一个字,搁笔浅憩,书桌上厚厚一沓公文终于批改完大半,着实松了口气。窗外天色已暗,三皇兄送的苗女还没见过,一直耽搁也不是办法“洪迪,掌灯,去流苏院。”
“王爷,是要在流苏院歇息吗?”
“不了,三皇兄送来的人,本王要高高在上侍奉着,短缺什么都给那边送去,本王不想听到皇兄有任何怨言,如果有,唯你是问。”
“是,王爷。”
转一个弯,到走廊尽头,又看到中午那孩子黯然落泪的地方,脚步不自觉顿了顿。
其实他正在他身后假石的避暑桥下歇息,如果他多走一步,一定能看到自己。此刻见灯光下朦胧,被风一吹起舞飞扬的桃花瓣,脑海不期然想起花瓣贴在他眉头处的样子,精致美丽到让人想亲手捏碎他。
枚南这孩子如此虚弱,以后怎么当他的王妃,甚至是大兴国的皇后,天下唯我独尊,他有这个信心。一直传闻风家三少爷体弱多病,他见过他不要命喝药的样子,墨黑的药汁润出唇边,脸色惨白,不但不像其他人一样憔悴邋遢,天下第一美人反而更添风情。
易碎的玉人儿,想不明白一个人可以脆弱到这种地步,他又想起他母妃的一句话。
“律儿,如果有一天你还没有能力保住你想要的东西,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太子最有利的竞争者,你不能有软肋,君便是君,与臣不一样,孤家寡人,高高在上,享受唯我独尊,君临天下的霸气,同时也要承受孤独的鞭策。律儿,你要时刻记得,有了自己惦记的东西,便意味你拥有了别人打击你的把柄。”
母妃说这句话时,无情而严厉,筑起了他年少时的心防。
思绪收回,抬手接住一叶孤零飘落的桃花瓣,他多了一丝沉重感,这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不可未明的危机意识流窜四肢百骸,让他暗暗心惊。
“最近流侧妃怎么样?”
“毫无动静,自从进王府,没踏出流苏院半步。”
“果真如此吗?你给本王盯好人。本王可不想下了饵,没钓到大鱼。”目光沉沉,危险的光芒一现而过,洪迪总管赶紧低下头,不敢直视他主子嗜人的目光。
大兴皇帝最近一段时间,身体欠安。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之际,原来若隐若现,深藏在暗地里的势力已经按耐不住,蠢蠢欲动,开始有大动作。
尤其是在皇上下旨让轩辕昊律暂时代理摄政王之职后,他遭遇刺杀,投毒,诬陷等,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很多事情已经到了明面处决的地步。
三皇子,他最大的敌人,表面上与他兄友弟恭,客客气气,却常在暗地里使绊子,朝堂上占不了他便宜。干脆在女人上下功夫,他以为一个苗女就能拴住他吗!三皇兄太可笑了。
“加派人手,注意三王爷府动静,别让无关人等有机可乘。”
“对了……”
说到这,他突然觉得不知如何开口,提那个易碎的玉娃娃。
等半天,奇怪于主子的停顿,抬头,对上主子对着躺在手里的单片桃花瓣若有所思的眸子,洪迪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再仔细瞧,清明凌厉,和往常并无不同,揉揉眼睛,肯定是他看错了主子眼里可能晃过的情愫。
手倾斜,花瓣随风飘落,四王爷回头直视向他,目光凛然“别让流侧妃的事影响到风枚南,我们需要将军府的支持。”
赶紧低下头,迟疑片刻,洪迪小声开口“属下该怎么做?”
“哄小孩子你不是最拿手吗?还用本王教?”
“属下不敢。”
轩辕昊律住在王爷府最中央,也是最华贵典雅的宏德殿,仿皇宫建筑四平八稳,四通八畅的天人合一风格,各分出大路直通其他宫殿或者苑院,从宏德殿到流苏院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很快到达,可轩辕昊律仅在流苏院呆不到五分钟便出来,看在三皇兄的颜面上,做个样子便罢!
也就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他不觉有多惋惜,不过,洪迪刚才紧张过头了,什么都要亲自检查一遍后才敢让他触碰。
“如果有一天,母妃不在,你能保全自己吗?”
“律儿,母妃不是故意惩罚你,母妃只是怕,怕你被奸人所害,重沓你皇兄的道路。你不知道你皇兄多可怜,三个月大的孩子,生生被人给掐住脖子,咽了气都不得瞑目,母妃知道是谁害死他,可是母妃无能为力揪出凶手,母妃不希望你有事,你明白母妃的苦心吗?”
“皇兄?儿臣没听母妃提起过。”
放下笔杆,把他抱到膝盖上,这是尊贵,高高在上的母妃从未对他做过的亲昵,他一愣,慌乱不知所措,而后,母妃温和的声音才让他安下心。
“律儿,母妃千亲万苦求得皇上,让你同三皇子和五皇子一同求学,吴太傅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当代才子文人少有的领头人,如果能得到他的欣赏,何愁日后没人支持,只是……哎!”
见母妃美艳的脸上蓄起不相称的忧愁,小孩子特有甜糯的声音,哼哼呀呀,非常稚嫩,但他说这话一板一眼,严肃认真,直到多年之后,母妃也就是后来的皇太后拿这句话说笑时,他都无比肃穆,仿佛看到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却庄严许下承诺的孩子。
“母妃,儿臣今后一定好好听太傅的话,不胡闹,不顽皮,不惹母妃伤心,不让父皇讨厌儿臣。”朗朗儿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不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年,宫内小打小闹,却也相安无事,他做得很好,领兵出战,边境视察,微服私访,短短几年内,以十六岁低龄成为百姓口中为民请命的好皇子,也会是未来的好皇帝,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如何的付出,到了父皇那里都抵不过五皇弟一次小病小痛。
他永远是远远望着父皇匆匆走过的背影,孤独而沉默的四皇子,也仅有一句苍白无力的赞美“皇儿很能干。”,替他讨来一丝无声的安慰。
所有变故都是在荣昭仪遭遇不测那一年,荣仪十五年,也是荣昭仪进宫,诞下五皇子,七公主,享尽恩宠的第十五个年头,荣昭仪突然失踪,后在废弃天井里发现无头女尸,证实确为柔弱寡淡的荣昭仪,失踪的不止是她,还有另一位正当宠的周贵妃和她所生的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