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末末听到裁判员把参加比赛的选手的名字一报又废了半天话,他才捞著在那个早准备好的场子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一切还挺像那麽回事,小桌子上还铺了块红金丝绒,武末末无形中拘束了起来。
对手叫郭宁。
叫郭宁的带著幅黑框镶细白边的眼镜,武末末瞟了一眼一下子方寸大乱全把注意力转到眼镜架上去了。
前两天武末末刚陪严磊配了副眼镜,严磊一百五十度的近视比武末末还少50度,武末末还没配眼镜,严磊倒先吵著要
配眼镜,後来配的就是这种黑框镶白边的,那个镜架还是武末末给严磊精挑细选的,总而言之,武末末的结论是,显
得特有气质。
可现在这同样的显得特有气质的眼镜贴郭宁脸上去了,看的武末末浑身别扭,就好像这郭宁硬生生的从严磊脸上偷来
的一样。关键还在於这郭宁似乎比严磊的气势还强点,好在让武末末觉得还能心平气和的是郭宁脸上除了那些讨人厌
的冷漠还有一种天然的傲气,就是这种傲气再加上前面种种的反感让武末末心安理得的把郭宁一脚踢成了庶民。
再拽,墙角站著去吧,老子不待见你。
“你几段?”武末末小声地问,再反感也得问一下,这是他几天比下来的习惯。
“业余五段。”
五段啊,武末末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低了几分。难怪有傲气的资本。
“您是大几的?”
“研三。”
“研三!!!”武末末低声吼了起来,身子又低了几分。
终於听到旁边的铃响了。猜子结束,武末末持白,郭宁持黑。
一个中规中矩,一个步步为营,表面上和平友善,实际上暗战四起。
武末末脸开始烧了头上开始冒汗了,看著对手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白衬衫干净的连苍蝇都不敢落脚,更别提那几根手
指头了,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的一样,死白死白。再看看人家出招,每一招看似平谈却处处盯防,而自己提著子手心
冒汗,嘴里还念念有词,两条腿不安份地在桌子下面动过来动过去,喉咙还像拉风箱似的嗯、啊、吭、嗯的伴奏。
旁边裁判的嗓子也让武末末叫痒了,不时地咳嗽并用手指提醒著武末末不要不停的敲著桌边脚不要不停地踢桌子腿,
请他注意一下棋场的风度。武末末才不管那糟老头子的那些教条。他的围棋是蹲在凳子上和赵老头学的,每下一部好
棋,赵老头嘴里就能唱出一段小曲来,有时候吃他一片子,老头子直接能冲过来给他脑袋上一把掌,弄得武末末差点
养成一吃子就歪头的习惯。所以,武末末的围棋是粗犷式的,现在能规规矩矩地把屁股定在凳子上就已经是武末末忍
了再忍的了。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四十分锺後,武末末心里默默念著,脸黑了,气粗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郭宁,真狠不得从郭宁
身上撕下一口肉下来,除了刚和赵老头下棋的头五年,这後几年来,武末末还从来没有输过。以前没和别人下过,不
清楚自己的水平,可这几天挑战下来,武末末的自信心完全爆棚了,尤其是把什麽这个段的那个段的下的颜面不存,
他早就听班主任说了,拿了冠军就有八百块钱,武末末从进决赛那天起就早早把这钱规划进口袋里暖著心了,可现在
对面研三的五段对手郭宁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卡死了。
看著郭宁又从棋盒里拿了一颗黑子,武末末慌了,那是一步关键的位置,郭宁先手,他占了这大局就差不多定了。
武末末眼睛一错不错地看著郭宁的手慢慢向那个位置落去,似乎那八佰块钱也飘乎乎一张一张地从他面前溜走了。这
钱是多麽好挣,不起大早,不晒太阳,不受罪,坐著吹著空调就能把钱挣到手了。可现在------
武末末心痛的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不敢再看。看来横扫一片的黑马黑不到底成了黑驴了。他终究得输了,
揣进口袋里暖了好几天的钱见都没见上一眼转眼又要飞了。
武末末两手握拳嘴念咒语,双脚上浮,一个没坐稳,身子一下後栽,脚直接蹬上去了。
夏天的向日葵--15
脚上的触感很明显,一借上力武末末脚一钩身子重新做正了,就听对面郭宁闷哼了一声,武末末明白是踢到对手的腿
上了,笑脸一陪想表示一下歉意,嘴角刚咧开,一看到棋盘又一下子刹住了。
武末末瞪著大眼不可质信地看著那子,郭宁手里的那颗黑子竟然落在了旁边的那个位置上,郭宁的手甚至就停在那颗
子的旁边,手指头保持著持子的动作指尖还动了动,似乎想把它拨回来,可这是明显的犯规,郭宁指头停在那儿好半
天终於收回去了。只听到旁边一连串低低的“唉呦声”,连坐在最角落的武末末的班主任都不明所以站起来伸长了脖
子看了看究意出什麽事了。
武末末一下心虚了,小心地看了眼郭宁,郭宁涨红了一张脸不能质信地瞪著棋盘。
怎麽了,但愿他是中魔了,也别是自己踢得太狠了。
武末末稍稍把身子往後一撤,悄悄拉起红布往桌子底下扫了一眼,猛然发现郭宁的裆那块好大一个鞋印,郭宁的一只
手还抚在那个地方。敢情自己刚才借力的地儿是那麽生猛的一个地方。
这,这怎麽可能?这难度也太大了点。
武末末一脸惊诧地咽了几下唾沫,实在绷不住了,先在肚子里哈哈哈狂笑了个畅快,还得保持脸上什麽也看不出来,
不到一分锺就把他憋得满脸通红浑身难受,然後又开始埋怨起对面这家夥来了,下个棋就下棋非把腿分那麽开干嘛。
认输还是装聋作哑?武末末看著棋盘,心里盘算著,认输就意味著八佰元没了,装聋做哑心里不安倒是不假,可他真
的不是故意的,再说,自己就是抢了这步棋也仅仅是活了口命,离赢那还真的远得很呢。
武末末又偷偷抬眼看了看郭宁,郭宁的脸色早恢复平静了,一双阴沈沈的招子带著鄙视的目光冷冷地盯著武末末。
干什麽,比谁的眼大啊,比谁气场强啊,我气不死你丫的,叫你也敢戴这副眼镜!
武末末飞快地拿起一颗白子,挑衅地看著郭宁,一个漂亮的手势从郭宁脸前一绕‘啪’把那个关键的位置占领了,果
不其然,他又听到了身後一片压抑著的哎哟声。
二十分锺後,武末末以一目半的领先优势战胜了业余五段高手郭宁。
带著一脸狞笑,武末末气定神闲地看著输了棋的五段高手一言不发地低著头。而那个裁判数完子後一脸遗憾的对郭宁
笑笑,“小郭,一招输敌,可惜啊可惜?”
武末末听到後气了个半死,他怎麽不说我一招制胜,他就不知道什麽叫反败为胜,什麽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那步棋让
我占了是没错,可大局一直在郭宁的掌控之下,郭宁真正输招在後面太草率,想来个围魏救赵,没想到变成了痛失荆
州。
“你这小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站在领奖台上,郭宁侧了个身子问武末末。
武末末撇了郭宁一眼。“有我这麽大的小东西。”
“我就问你哪来的?哪那麽多废话。”
“切,废话你还听什麽,哪来的,当然是从我妈肚子里蹦出来的,难不成你的方法还不一样。”
武末末笑的嘴都合不上,两只手没出息地不停地搓著,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郭宁身上,给他颁奖的那个男人除了拿
了一个奖杯,还有一个类似奖金的红纸。
八佰元。对於一个月三百元生活费的武末末来说,那就是二个半月的生活费,就是一辆他想了好久的那种带调速的自
行车,就是卖鱼卖上两个月,就是半年多的上网费,就是攒两年的小金库。那些都不够他看的够他想的,他哪来的余
光去关心旁边的郭宁在干什麽!
把八佰元牢牢地揣进口袋,像私藏了一个大金元宝,生怕一不留神就让谁盯上了顺走了。武末末捂著口袋出了门送别
了一脸疲累却抱著奖杯兴奋不已的班主任,那些拉拉队早跑得无影无踪了,一大早从床上被叫起来,饭都来不及吃,
就号称来加油,加到快吃中饭了,还没个结果,人早就顶不住全跑光了。
要不要给严磊说一下,请他出去撮一顿庆祝庆祝。武末末站在门口摸著口袋里的钞票心里早被蜜泡浓了,早知道下个
棋还能挣钱,他就该在新生第一年的上届围棋比赛里把头冒出来,白白浪费了八佰块钱没拿到手。
心里得意洋洋满心欢喜,武末末掏出武亮新给他拼装的没牌子的手机,拨了那个不常拔的号码。
“末末,干嘛呢?”严磊的声音透得高兴,武末末也没来由的高兴起来。
“吃饭没?我请客。”
“没,哎,朱可你别拿了来我帮你,末末,我这忙著呢,要吃,下回啊!”
“好吧。”武末末挂了电话,看著那个13秒的通话时间发愣。突然听到身後有人明显地故意咳嗽了一声。
武末末转过头去,一下子笑开了,正是那个倒霉鬼郭宁。
这会儿,武末末可算把郭宁看齐全了,很高很结实,白衬衫配西裤,穿得像个推销员,再加上一张成熟的有点过了头
的苦瓜脸,说白了,也就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倒霉蛋。
武末末还特意看了看刚才踹了一脚的那个地方,还有一点隐隐的印子,把武末末看的心情大好,眉毛都不经意地挑了
起来。
“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说点什麽?”郭宁开口,还是那个臭得性,冷著脸一幅假模假式的清高样。
武末末倒也干脆,本来这个奖就是硬从郭宁手里抢来的,不陪礼说不过去。
武末末挤出一个笑脸,“行,说就就呗,不过我得申明,我绝不是为了赢才故意往你那儿踢,那一脚我绝对不是故意
的,我就是没坐稳,当时有点慌了,就那麽蹬了一下,没想到弄得你把棋子没抓稳,对不起了,哥们,你都五段了跟
我这没级没段的也用不著置气不是吗。”
郭宁瞅了眼武末末,蛮精神的一人让一件皱皱巴巴黑T恤糟蹋了,一看就是人和衣服一起在床上不知道滚了几十个滚
的,脸看著倒还干净,就一双眼睛不太安分,滴溜溜的转。
夏天的向日葵---16
郭宁冲武末末笑笑,“行,你刚刚不是拿了钱吗,大方点,请我吃一顿吧,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谁呀你,牛逼个什麽大劲呀?你凭什麽跟我计较!武末末一下来气了,气急败坏地瞪著郭宁,“凭什麽呀,就算那
颗子我占了你的便宜,可後来你输可不能怪我吧,再说了,你亚军,不也拿了五佰,凭什麽我得请你呀?”
“那行,我请你,总行了吧,走吧。”郭宁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冲武末末晃晃。“来一根?
“我不会!”武末末翻了翻白眼,头扬的高高的。
郭宁笑了一下,自己抽出一根点著抽了一口,“喜欢吃什麽,随便说。”
“真的要请我?”武末末有点弄不明白了,眉毛都拧起来了。
“哪那麽多废话,走吧。”郭宁推了武末末一把。
武末末惴惴不安又有点诚惶诚恐,刚才下棋的时候不觉的,站在郭宁身边,才觉得郭宁身上绝对有一种压迫感,可能
就是衬衣太干净了,裤子太有型了,脚下的皮鞋太闪了,就好像天生的老板命,而自己就是那个跑前跑後迈著小碎步
儿给他开车门的。
出了大门,武末末自作主张往门口的小食店方向走,他们宿舍那帮穷兄弟有闲钱了最爱来的就是这个地方,东西便宜
不说,米饭还不要钱。“别去那儿,那儿太脏了。”郭宁拽了把武末末的衣袖。
脏?不就桌子破点,墙黑点,偶而筷子上还有没洗净的干叶子,再脏,他们也已经吃了十好几回了,该进肚子的早进
肚子适应去了,从没见到谁有什麽肠胃不适的,倒是每次都嫌量给的太少吃不够。
“那去哪儿?”武末末刚问完,郭宁已经招了辆车停下,“走,咱们吃川菜去。”
川菜。好。武末末就爱吃辣的,学校门口十家有八家是卖川菜的。武末末立马精神换发,刚升起了点自卑立马压下去
了,别的没见识过,川菜,那不是随口就能说出十几样来,什麽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回锅肉的。
地方倒不远,也就十几分锺,下了车武末末就想这十几分锺就十块钱,还真不如走路,用那钱吃两碗面呢。
“就这你看行吗?”郭宁指了指路边红亮的招牌,上书‘川渝人家’。
这个家可真不是有个门脸就自诩为家了。武末末看著明晃晃的地方,两眼发晕,口舌发干,他明白今天他还真是来开
眼来的,哪还有什麽发言权,光那亮堂堂的大门和门口给他开门的小弟就把他快闪晕了。
半个小时後,武末末看著一桌子菜,瞪大了眼睛先把每一个都认识了一遍,又在印像里回忆了一下,硬是把口水赶回
了喉咙里,才把视线落在了郭宁身上。
“你带了多少钱,告诉你,我就八佰,干什麽我早想好了,一分钱都剩不下,你千万别把主意打我身上去,要是等会
付不了帐,要留也得你留下。”
“吃吧,哪那麽多废话。”
“我要不吃是不是就可以不负责,要不咱们AA制,我要两碗面就行了。”说著,武末末半拉屁股就想往另一张桌子上
挪。
郭宁瞪了武末末一眼,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扔过去,“你这人还真不够人各应的,钱不够还有卡,吃你的吧。”
武末末小心地把钱包接过来,打开一看又悄悄地放回去,二话不说抓起筷子就开工了。
“你爸是大老板?”武末末问。
“不是。”
“那你还这麽奢侈?”
“管那麽多干嘛,有钱不奢侈那才叫浪费。”
“有钱那你还读那麽多破书干什麽,本完了不够还读研,要我也有这麽多钱,我天天躺床上等著人往我嘴里喂,还要
口口不重样。”
郭宁斜了武末末一眼,“你进猪圈躺著差不多就能有这个待遇了,不过,你看著倒像刚从那里爬出来的。”
武末末气结,不再理郭宁,抄起筷子如行云流水,反正以後找不到这麽好的机会吃这麽好的白食了,索性一次吃个够
。也不管郭宁问什麽,他只会嗯、啊、对、不知道,眼见著对面坐著的公子脸色越来越青,武末末倒是心情越来越舒
服。
吃完饭,看著郭宁眼皮眨也不眨数出几张大钞来付了帐,只会比那五佰多,不由觉得不公平,刚才在决赛场上,自己
为了八佰块差点没得脑梗了,结果现在张了张嘴就把这麽多钱吃肚子里去了,回去他非消化不良拉肚子不可。
打了车回了学校,武末末飞快地说了声“谢谢”,就窜没影了。
郭宁站在学校门口看著武末末一摇三晃跑远的背影,骂了一句“弄了半天是个小混蛋。”也扭头回宿舍了。”
研究生宿舍里老秦正趴在电脑跟前写东西,脑袋上推满了汗,再加上下巴上半长不长的胡子,衬得一张圆脸怪异无比
,见郭宁进来,手没停光嘴上招呼,“怎麽越来越不兴奋了,杀那帮毛没长齐的小朋友是不是连冲动都不冲动了。”
“冲动个屁!”郭宁从床边小柜子里拿了一件T恤再一条仔裤,开始脱身上的衣服。那小崽子一脚可真会踢,也不知
道鞋底沾了些什麽垃圾,拍都拍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