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爷为何脸拉的跟驴一样?”
杨桃没了力气发怒:“京官外放,恐有去无回,我已无用处,估计那美人也懒的在做功夫了。”
“少爷说什么呢,老奴听不懂。”
杨桃苦笑:“人心难测,想这十几年以来,我以为我最懂他,实际上,我竟根本猜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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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自京城出发,直达蓟州,大约是个三天的路程。
抵达之后,加上身染疾病,杨桃几乎给折腾个半死。
不过到达后,烧总算退了。
杨桃在下车之前,再三嘱咐恐吓自家老仆闭嘴。
蓟州总兵吴连跟蓟州巡抚早已在城外恭候多时,远远的见了马车,忙上前迎接。
杨桃挑帘下车,在车上滚了好几日的深色对襟常服被阳光一照,倒也落落大方。
吴连忙上前寒暄,拱手抱拳间,眼底间些许的含了些过分的兴奋。
杨桃满脸疲色,对此毫无察觉,只顾着尽相应的礼数,想着早些熟悉一下地势,便提出了上城墙一观。
吴连本备好了酒席接风,听杨桃提此要求虽倍感讶异,可也爽快,直接引着杨桃就上了城墙。
登高望远,杨桃看见的不是风景,而是一片颓败
春花簇簇,乞骨森森。
湿润冷风夹着腥气吹的杨桃衣炔翻飞。
杨桃本欲观摩城外险要,却见城内萧条之景。
伏在城墙上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杨桃眉宇紧蹙,“战乱还未波及,怎会饿殍遍地?”
吴连双臂当胸,故意的清了清喉咙,想引起杨桃注意似的,无果后又只得讷讷的答:“杨大人久居京城,有所不知,近些年天灾频繁,自然生灵涂炭。”
杨桃侧头瞠目,面朝吴连道,“朝廷太仓富足,每每灾荒都拨粮赈济,岂有涂炭之理?”
吴连一见杨桃面向自己,忙迎着杨桃的眼,方便他将自己看个仔细。
一边不假思索道:“杨大人,朝廷赈灾委实不假,可是那粮食都不知道流入哪些硕鼠仓里,平头百姓那里享的了那种福,自然只有饿死的分。”
朝廷风气日下,任用庸才,归根结底,不还是奸臣当道。
谁人不知,只要给那个人备上丰厚大礼,就可以青云直上,任意鱼肉百姓。
杨桃只是未料到,这个艳色祸水还真是祸及天下。
但愤怒之余,杨桃只觉得这蓟州总兵为人煞是奇怪,脸都要贴到自己鼻子尖上了,还挤眉弄眼的,让人心里无端的生出一种想一脚端在他脸上的念头。
杨桃强忍着不躲,洪声喝道:“难不成我脸上长了黑癣,你倒是瞅个什么劲!”
吴连居然毫无畏惧,似乎等了许久一样,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又起身道:
“杨大人,当真不记得下官了?”
杨桃愕然,原来是故人,既然如此可要好好端详一番。
如此,杨桃便凑上去定睛细看。
“吴大人,眼角有秽。”
吴连颓然,低头擦了眼屎。
杨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吴连之前在哪里见过。
正欲开口询问,吴连已擦好了眼屎,抬头回话“杨大人,吴连幼年曾与大人共读于一间学堂,就是被大人带出去拍泥巴然后挨板子内个。”
杨桃有如醍醐灌顶,“你是吴郎中家的小公子!”
吴连欣喜万分,“正是在下,阔别数十载,吴连不才,混迹地方,期间一直久仰杨大人盛名,未料今日一见,杨大人已然从懵懂幼龄长成了声震四方的名臣了。”
杨桃想想自己幼时做的那些丢人事,只觉面皮儿发红, “不敢当不敢当。”
吴连不由得靠得杨桃近了些:“走,下官备了些薄酒,虽不及京城珍馐玉食,但乡下野味还算新鲜,大人旅途劳累,国家大事先放一放,眼前接风洗尘才是正事。”
杨桃摇头道:“城下饥民如此,边城蛮夷虎视眈眈,我怎能贪图一时享乐,而有所松懈,还是先去官邸商量一下攻防事宜。”
一边站了许久的老仆忍不住开了口:“少爷,好歹先到新宅上歇息一下,换件衣裳,你这路上烧了两日,浑身都汗透了,忒酸臭,估摸入水能下三两泥。”
杨桃转头怒目而视:“你想呕死我么?”
吴连笑道:“既然如此,那杨大人先稍做歇息,待谈完了军机后,吴连再次与杨大人共续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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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距蓟州,约莫百十里路程,待杨桃到了不久后,于松也风尘仆仆抵达离边城最近的城市大同。
蛮夷距城门约二十里安营扎寨,数量不明。
于松连水都顾不上喝,直径选了亲信密谈。
两柱香的时辰后,满满七个斑驳的铁皮大箱,用干草覆盖装了马车,浩浩荡荡出城。
为被避人耳目,表面顺着南门而下,实则绕路北上。
于松不敢等到深夜行事,生怕晚一刻蛮夷就攻上来,到时候人财两失,为时已晚。
于是,亲信装扮成了马夫,载着于松为官多年的积蓄,出行谈判。
估计到了对面敌营,应该天色正当傍晚。
于松立在城墙上,看辽远尽头升腾起的点点炊烟,仿佛对面兵营的火燃在了自己心头一般,眼底尽是焦灼。
如若此计不成,那么只能拼死一战。
前几日蛮夷刚已几万精骑击溃边城最为精锐的几十万大军,所向披靡。
而现在,即便正由几十万援兵朝此地连夜奔袭,可最快也是隔日才会道。
大同驻兵仅一万多人,面对着几万蛮夷。
胜负毫无悬念。
于松悲从心来,合掌额前,乞求上苍保佑。
守城将士见于松面色凄凄,也都不由得斗志全无。
于松站在墙头吹风,一直吹到了日落西沉。
最后一抹狰狞的余晖拉下了黑暗的帘幕,副将传报,蛮夷拔营退兵了。
于松双膝一软,放松后才觉心力交瘁。
空荡荡的马车进程,马夫的脸色并不好看。
因为蛮夷收下了钱,答应了撤退,
可却是撤出大同转向蓟州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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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杨桃已然全部参观完了吴连的备战阵势,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吴连为人虽忠直,但却是个蠢材。
见杨桃面色阴沉,吴连不由得搓了搓手,“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杨桃叹了口气,道“看着城外遍地的马绊,坑地,你是想主守了?”
吴连点头,“蓟州存兵区区几万,就久歇未战,实力较蛮夷天壤之别,出战必定打败,所以才与城外设埋伏,削弱蛮夷攻城胜算。“
杨桃并不反驳,只是继续问:“那既然守城,我见城外两侧修筑的关道,多了两个城门,岂不分散守城兵力?”
吴连如实相告:“是为了迎接援兵,蓟州京城门户,若染战事,定会有大批援军相助,设此关道,为避免其遭正门坑底马绊之难。”
杨桃突然面色骤变:“未战就如此强敌弱我,有将如此恐尽失军心!况且你既住守,又修筑关道以待援兵,若援兵未到你又如何?蛮夷抵达蓟州也是过三关斩六将,恐援兵早就与前线阵亡,没有援兵道蓟州,你建的那些个关道城门,不过是让你之前挖的那些个坑地都白费了功夫而已,蛮夷自会从关道入城。你生为武将,当熟读兵法,用兵如此,委实荒诞!”
吴连抬起手背拭了拭脑门上的汗“还请督师指教。”
杨桃沉了嗓子“当先主守而后攻。堵死两侧关道,布城中所有火炮上城墙,若蛮夷进犯,则以火炮击之,其威力较坑地而言,不可同日而语。将城门前马绊去掉,备一万精骑和几万步兵与城内,待炮火过后,蛮夷阵形已乱,此时骑兵率先出城,以速度彻底冲垮其战线,趁其措手不及之时大伤其元气,在以步兵出击,制其残兵。”
吴连自愧不如:“炮火轰,骑兵冲,步兵砍,杨大人,下官心服口服。”
杨桃面色愈加阴沉:“话虽如此,但是你手下兵从未经战,倒时候出去了恐逃退现拙。“
吴连面露尴尬道:“下官明日起定布炮强兵。”
烛心摇曳,困眼般恹恹欲睡。
杨桃的脸上弥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别明日了,今晚就布袍防袭。”
京城内,吏部尚书府上仍旧灯火阑珊。
奔袭千里的使者得了信儿,勒马府前,匆匆下了鞍,被幽竹引着进了府。
深夜,千里之外马踏春泥,蛮夷挥军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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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云低。
杨桃从梦中惊醒。
门外是急促的敲门声。
杨桃翻了个身,忙起身披了衣衫开门。
吴连点了一盏灯,面色如土。
“杨大人,这个刚从城外送来的……”说罢便塞过来一张书函。
杨桃展开书函,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里,就着微光,杨桃眉宇微蹙,又缓慢的舒展开了。
吴连满脸细汗“……真是奇怪,怎的这样快就到了,也没有前方兵败的信儿……”
杨桃将信慢慢折上,静默不语。
信里寥寥数笔,却字字锥心。
蛮夷称其已屯兵十里外,若降,则只掳城中财物不动一兵一卒,反之,则二十万大军随时攻城。
蛮夷自信满满,于斯可见。
吴连以手拭额上汗珠,“莫不是前面的将领降了?蛮夷集军二十万,意欲劝降,否则攻城,援军又未到,蓟州城内空虚,这可如何是好?”
杨桃怒目:“慌什么!号称二十万大军,骗的就是你这种昏将!兵临城下,当沉着应战,岂能动降敌之心。”
吴连喉头一哽“大人,城中兵力两万,即便是谎称,蛮夷少说也有七八万,实力实在太过悬殊,不如诈降,先予以财富以抚敌心……”
杨桃怒不可遏:“你若畏战,则可杀我而后叛,否则,我定与蓟州共存亡,宁死不降!”
吴连屈膝跪下,声泪俱下:“杨大人,我怎是那种卑劣小人!大人一片冰心,吴连自愧不如,只求大人不计前嫌,吴连定跟随大人无二心,如再萎缩之意,请大人斩我于城墙,杀一儆百!”
杨桃见吴连如此,气也消了大半,“既然如此,先前之计已然全无准备时间,当务之急是封城堵道,布置防务,彻查城外来人士以防细作。蛮夷此次夜袭,全城将士,当死守蓟州!”
吴连领了命,匆匆离去。
蓟州城彻夜未眠,烽火连城,数门红衣大炮推上了城头,弓箭手整装待发,全城入口尽数堵死,城内民兵林立,以防内奸作祟。
杨桃执笔蘸墨,下书于蛮夷,并嘱信使待防务布好后,在予以送敌。
信使走后,屋内空无一人。
杨桃负手立于案前,只觉心悸。
如若自己晚到一日,那么蓟州后果不堪设想,自己也恐将成了蛮夷刀下鬼。
然而此时应战,也是朝不保夕,命若悬丝。
细究其因,也不知这等燃眉之急是拜谁所赐。
蓟州战事确实不该如此仓促而临的。
天色透亮,
火把熄,青烟未尽。
凉风肆虐,吹的旗帜翻飞,
除城墙守卫,杨桃让吴连集麾下全军于城门处。
杨桃面色平静,“今至城外贼佣兵数万,驻营十里,致使吾等受围与此。想在场多半将士都乃蓟州人士,无人愿见贼践故里,母妻被掳,而唯一的挡贼于城外的活路只有同心协力,共同抗贼。纵援兵未到,敌我悬殊,但且人自为战,定大功告成,反之,则必败无疑。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当全力以赴,死守蓟州!”
语毕,众将沉声喝诺。
杨桃转身面朝吴连,“劳吴总兵分出五百弓箭手,于城墙上待命。”
吴连拱手道:“卑职以备伍仟,用以退敌。”
杨桃摇了摇头:“这五百弓箭手并非用来杀敌。”
吴连面露惑色。
杨桃冷声道:“令这五百弓箭手背敌面内,发现城内有动摇军心意欲降敌者,无需奏报,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全军鸦雀无声。
吴连立在一边,攥紧了手,尽是一片汗液。
杨桃一撩官服,屈身跪拜“杨桃乃皇上钦点大学士督师,幸于诸将守蓟州,杨桃愿以性命相博,荣辱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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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似风雨欲来。
城外蛮夷收了杨桃亲笔书函后,勃然大怒。
既然蓟州守将不如边城总兵识时务,拒纳财物以降,只能强入掠夺。
晌午贼至,
火器轰鸣,遍地糜烂
第二十八章:极刑
转日,京城。
皇上喜怒交加。
喜的是杨桃力克敌军,终以两万守军重挫蛮夷锐气,使其吃了入关以来第一场败仗。
怒的是,蛮夷绕过大同,直奔蓟州,有人密奏,竟是于松贿赂蛮夷,求其退兵,致使蓟州危机。
如若不是杨桃,估计蛮夷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脚下。
满朝文武惊愕之余,争相斥责。
仲廷玉立在一边,低垂了眼睫,默不作声。
密奏虽非自己亲笔所书,却极尽自己心中之念。
通篇尽是谩骂于松之词,至于林轩,则在最后以一句‘庸才如此,却不知何人所引’带过
此话貌似不起眼,然而入了皇上的眼,就有如利锥当心。
于松是林轩推荐的,推荐后,林轩就因皇上盛怒而致仕,谁知道林轩会不会因此怀恨于心,而给于松出此下策呢。
正如先前所料,
皇上怒不可遏:“把于连给朕逮回来,予午门斩立决!将林轩追回来,立即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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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林轩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寥寥无几。
为官数十载,林轩的行李也只是些书卷薄银,下人都没几个,就这样直奔老家而去。
两手空空而来,两袖清风归去。
倒也干净利索。
拜别了几个老知交,林轩起身上路,
想当初,权倾朝野,谁人不敬,
到如今,势去时衰,零落如飘草。
好在林轩的老家离京城并不远,仅仅几十里地,且路尽繁城,时间打发的也快。
以至于皇上追回的圣旨到后,林轩已经在家里呆了两日。
将圣旨迎进屋,林轩倒是很镇定。
只是问随行的人,皇上给自己定的到底什么罪名。
答曰:专恃欺隐,荐庸误国。
林轩面色阴沉:虽罪不至死,但我定死于非命。
待抵达京城,林轩立即下狱,听候发落。
皇上一时气焰攻心,但也没动杀林轩的主意。
毕竟林轩兢兢业业,皇上都是看在眼里。
但此次事宜,林轩亦脱不了干系,不处置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入狱当夜,林轩辗转难眠。
四壁铁锁冷,孤灯囚草凉。
忠肝无用处,冰心遭墨藏。
正难耐的感伤,却闻牢外,声音悉悉索索。
看守的狱卒不再打瞌睡,反而起身扯着脖子超一侧张望,满脸费解。
林轩凝神思索半晌,忙坐起朝牢外望去。
那狱卒已然不在座位上了。
只剩了一盏欲灭的油灯,孤零零的立在破旧的桌子上。
林轩打了个寒战,双手攥紧了手边的稻草,双目圆睁。
几双黑靴踩着满地污渍,停在了牢门外。
铁索哗啦啦的响,那声响,刀刃一样,绞的人心滴血。
林轩一见便知来者何意,虽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也是止不住的抖。
“……你……你们……”
黑靴人个个半蒙了脸,也不说话,只是麻利的架起林轩,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
这到让林轩有些意外,本以为不是白绫就是鸩酒,看这阵势,倒也猜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