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办完事就要回家?还是我陪你一起去……我去上课。”败在他哥的杀人视线之下,紧急刹车硬转过一个发夹弯。
这时候,另一辆公车到站,其中一个下车的人看见季扬和眼睛一亮,喊:“阿和!”
季扬和回过头,微微讶异于巧遇。“陈淼。麻豆没跟你一起?”
陈淼一顿,随即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讲:“够了,你是第一百零一个问我这句话的人。阿顺,护卫你哥来学校?”
季扬和突然觉得有些蹊跷,然暂且放下,转头对季扬顺说:“你先去上课吧。”
“……喔。”季扬顺很不愿意他哥和陈淼单独在一起,但依现在这情况,季扬和是不可能让他继续翘课。只好闷闷应一声,在季扬和严厉目光中背着包,默默地往前走远了。
“说真的,你应该找一天来我们球队,看你弟平常有多嚣张。不要说学长姐,连教练骂他都不爽理,球一砸就走人。怎么在你面前乖的跟忠犬一样。”陈淼打趣的讲,不过也确实如此。
季扬和只能当作没听见,“你怎么搭公车,去哪里打混摸鱼了?”
好像早知道对方会这样问,陈淼也不需要隐瞒,坦然回答:“我学你搬出宿舍回家住。快毕业了,正好收拾行李。”见季扬和还想再往下问又有点犹豫的神情,陈淼大方讲:“走,我们去人少的地方才好说话。”
其实说人少的地方不过就是图书馆后面的露天座,因为天气炎热大家都躲进馆里吹冷气,外面当然没几个人。陈淼挑一处勉强有树荫的位子站着,热烫烫的木板椅坐下去屁股包准开花。
“想问什么就问。不过,我想你应该都猜得到。”
季扬和果然面带愧疚,从校门口走过来一路上他不停思考,最后只能得到这一个答案。
“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所以……你和麻豆……”低下声音就怕让谁听去,有了这一次事件,季扬和绝不敢大意。不晓得是树荫或者什么,他看出陈淼的眼神黯了下去。
“当然不是。我还要谢谢你帮我认清楚他的态度。”陈淼轻轻笑了下,却带着一抹苦味。“明知道不可能,但我总是想拖过一天算一天。你算帮我砍下这一刀。看他那样子,正好让我在毕业之前做个了断。”
彼此间从未曾挑明的猜测,如今得到证实却同时成为过去式。季扬和亦感染到陈淼心里的苦,什么时候顿然发觉陈淼的在乎,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你研究所怎么办?”季扬和隐约有感觉陈淼可能会选择离开台北。
陈淼背靠着围墙边,抬手遮着眼睛望向天空。他说:“现在才申请学校出国来不及了。”又跳tone地感叹起来,“台湾住这么久,连一圈都没绕过。”
季扬和想,陈淼也许要去一个没有麻豆的地方。
忽而,他讲:“但是,我可能会跳过台南吧。”
那种无法言说的压抑,只有自己能排解。
慢慢地,等待时间。
季扬和拍下他肩膀,讲:“你不能跳过新竹。”
“为什么?”
“因为我要念竹师。”
陈淼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恭喜季扬和。“我以为你会直升我们学校,没想你连竹师都上!”接着又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嘴脸讲:“阿顺怎么办?不会想把竹师炸掉吧?”
季扬和听见却笑不出来,他迟疑着,最终仍然选择一问。
“你……不会觉得我们……”毕竟,陈淼是第一个,也只能是唯一一个知晓这份关系的人。
“说没有排斥是假的。”陈淼先一步回答。“我无法想像自己和哥哥或弟弟……你知道的。但是,我看着你们很久。”他非常正经的讲,甚至直盯着季扬和,不希望对方以为自己是在敷衍。
“你们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人。虽然个性相差很大,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们是一样的。我自己行不通但是……但是套在你们两个身上,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好像你们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说到最后,陈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鼻酸。
“总而言之,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对别人讲,随时可以找我。既然我都知道了,你就不需要再顾虑。我看他黏你黏得很紧,以后恐怕压力大的还是你。”
这一番话让季扬和深为感动,除了如释重负的轻松之外,更有着难得知己的幸运。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愿意接纳这样的自己。
有一个人,就够了。
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就到傍晚。然而对季扬顺来讲却是酷刑,漫长得像数馒头等出狱的囚犯。
他已经好多年没感觉到,回家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季扬顺一到家就把在客厅看电视的季扬和拉进去房间里,关门落锁。为什么选季扬和的卧室有两个理由,第一是有他哥的味道,第二是门后有一个小空间,专摆一些过期不要的书报杂物,旁边又紧邻着大衣柜,地点隐密。不管发生什么“动静”都可以说是在……整理东西。
“我想的很周到,你可以放轻松一点。”
对于季扬顺的沾沾自喜,季扬和只能叹气。
“你可以把头脑用在读书上吗?”
“我只想用在你身上。”季扬顺边说,边亲吻着被他压在墙壁上的哥哥。
“你够了,我电视还没看完,出去!”
季扬顺舔他哥哥的嘴唇,品尝着淡淡甜味。“你哪是在看电视,你在等我回家。”
纵使被揭穿也不能轻易认帐,季扬和不说话,垂下眼睛任凭对方的温热占据他整个口腔。短促的水声不停响起,两个人宛如干渴已久的旱民,卷弄着舌头汲取水源。
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每一分细微动作都正好挠在心尖上,那么痒,那么酥麻。
季扬和不禁由鼻腔里‘嗯——’了一声绵软的音调,却立即感受到季扬顺拥着他的双臂一紧,接着一只手下滑至臀部往内用力按了按。霎时,他的背脊如通电般窜过一阵颤栗,身体不受控制地冒出疼痛与甘美的记忆。
但是。
季扬和耐着小火慢熬的欲望将弟弟推开一些。亲吻间,水渍沾湿了嘴唇,在照不太到光线的角落里浅浅覆上一层暖味,彷佛极热,又似冰凉,引人一尝再尝。
他抬眼望着季扬顺,原本高出一截的体型正稍稍俯下身。彼此呼吸纠缠着,好像交换以后又被重新吸回胸口里。又烧又烫。
“在家不行……”
季扬顺的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额头冒出大颗汗珠,颇受欲望蒸腾之苦。抱紧他的哥哥,不敢再看对方无意识中诱惑想要的表情,头低靠在他哥肩膀上,拼命做几次大口深呼吸。
“你今天,和陈淼在一起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想藉此转移注意力,季扬顺突然问起这件插曲。一想到陈淼,季扬和的心情倒真平稳下来不少,他伸手反抱住季扬顺,讲:“他看出我们的事。”
“真的?!”
“他绝不会说出去,而且……他祝福我们。”
季扬顺虽然惊讶,但同时一颗心像泡在醋缸里面一样。没想到照片这件事反而让陈淼在季扬和心目中地位更加稳固,光听他哥高兴的口气就能知道。
“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理解我们,我真的很高兴。”
果然。
“陈淼说……”
“哥!”季扬顺再忍不住气得打断他,“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做!”
季扬和一愣,随即用手掌拍一下弟弟的背,“他是我朋友,你想到哪里去。”
季扬顺手早探入他哥的衬衫底下,抚摸着光滑的腰背。
“我是你弟弟,我比较亲……不对,我最亲。”
季扬和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只轻声道:“当然。”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运气,遇到另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
有人欢,有人悲。
纵然这一页写满了他们的暖,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无法从空白的背面去偷窥。
只是别人的结局已经到来。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床上。
静静地,作一场再也唤不醒她的,美梦。
第三十章:尾声
阿姨死了。被旅馆老板发现陈尸在房间里,服用安眠药过量而亡。季家人一大早收到这个消息都无法置信,原以为她的性格必定会奋战到最后。
所谓的遗书只有寥寥几句。她说不想又丑又病的死去,她要干干净净,用最漂亮的模样离开。
季扬和觉得她很安详。至少看起来不再有怨恨。
一周后,葬礼以简单朴素的方式举行,没有季扬顺想的三跪九叩几个大拜。连同季母的娘家人一起,肃穆地送她远行。
父母之间的矛盾似乎解除了,也可能就此放在心底不再提起。毕竟人已逝,过去的都该过去了。
“哥。”
季扬顺站在上风处。出殡完毕,骨灰被安置在山腰的一间寺庙里。季扬和一个人默默立于长长的阶梯边,好像随时会滚下山去一样,看得季扬顺胆颤心惊。
迎着山风,鸟瞰下方整个台北盆地,彷佛一个大碗公,却不知道要从上天那里盛接什么。
“这里风景很好。”
季扬顺看着他哥的侧脸,目光遥远。绵绵细雨打在风吹散乱的发丝,人无端生出一股清冷隔绝的味道。好像伸手轻轻一碰,就随着山岚消失于云雾里。
抓住季扬和的手腕,凉凉的体温偏低了。对上回过头来的眼神,他讲:“我们不会像她一样,后悔到死。”
不后悔么?
稍一挣脱开手,顾虑这是在外面。顾虑他们都是男人,顾虑……
“或许是吧。我根本想不到你会……”一句话哽在喉头,又咽了下去。
不后悔。爱自己所爱的人,怎么可能后悔。
季扬顺也很实际的回答,甚至有点邀功意味。
“幸好我先出手,否则我们不知道还要浪费多少年。”
季扬和不禁为弟弟那种一帆风顺的口气担忧,说:“现在我什么都不敢想,过一天算一天吧。”只好借陈淼这一招来用了。
“你放心,哪天都一样。”季扬顺往下站一阶楼梯,转过身面对季扬和讲:“就算是死,我也会和你死在一起。”坚定的眼光笔直注视着他的哥哥,好像现在就要他做任何事来证明,也不会有一秒钟犹豫。
可惜下一秒,季扬和真的有想把季扬顺推下去的冲动。
因为后者突然乐起来说:“我们手牵手去投胎,下辈子当孪生兄弟。不然你当我爸也可以,那你要早一点生我,否则年纪差太多不好……哥!等我!”
于是某条忠犬又跑去追他气炸的主人了。
又过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了。
是麻豆。原来他从学校查通讯录才找到季扬和家里面来。
季扬和满惊讶,但仍然有礼貌的问:“要不要去附近咖啡店坐?”
“不、不用了。”麻豆急忙摆手婉拒,脸色说不出的难堪,眼睛都不敢看向对方超过三秒。“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季扬和愣了下,才说:“没关系,反而是我增添你的困扰。”
一讲完,就见麻豆哭丧着脸抱怨:“你们就是还在气我,干嘛讲话这么客气。”
“你们?”
麻豆忽然有点扭捏起来,“……陈淼。”
这么大一只球队前锋在自己面前跟一条虫一样扭来扭去,看了实在太有违和感。却又忍不住想,可能,陈淼还有可能吗?
“所以你先找过陈淼?”
“但是他手机变空号,他家又没人在,你们连毕业典礼都不来,只剩我一个人很没意思。”
要不要告诉他?季扬和思考一会,说:“陈淼好像要去旅行,所以才不在家吧。”
“你怎么知道?!”麻豆十分讶异于这项情报,接着又哀怨起来。“我都不知道……”
“这很重要么?”季扬和冷下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麻豆看。后者被这么一盯像打中七寸的蛇,一下子僵直不动。
“你什么都不要多想,直接回答我重不重要就好。快!”
“当然重要!”
季扬和的威严很久没搬出来用,他认为麻豆比自己弟弟好修理多了。果然,得到一个不错的答案。
“我们同宿同寝又同班这么久,我……”
“很失落么?”
“啊?嗯……”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同宿同寝又同班这么久……”
季扬和扶额,看来能忍受麻豆鬼打墙的人只有陈淼而已。
“好了,你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了,就是想问你知不知道陈淼去哪里了。”
“喔,原来跟我道歉是顺便的。”
“不是!这……这个也是很重要!”
““也”很重要,到底我重要还是陈淼重要?”
绕来绕去终于让季扬和把猎物绕晕头了,那么,到底进不进洞呢……
“哥!妈叫你去买酱油。”
季、扬、顺!
如果世界上真有眼刀这种东西,某人身上应该有十几二十个窟窿吧。
于是,麻豆正要回答的嘴巴又闭上了。但也不是全无收获,看他一脸茫然而疑惑的表情,或许能有些不一样进展。
最重要的是,季扬和已经从他脸上看出答案。
目送失魂落魄的麻豆离开,季扬和便开始算帐。
“我不是叫你不准跟下来的吗?”麻豆先打一通电话找季扬和,理所当然逃不过季扬顺的耳朵。历经一番威逼利诱才好不容易将弟弟留在家里等,谁知道没几分钟又跟来。
“你自己说十分钟,十一分钟了!”季扬顺不要脸皮的比着手表,居然调了计时器。
“你管太多了!你坏了我的事知道么?!”
“坏你什么事?你想跟麻豆做什么?”
季扬和深呼吸,大庭广众不能再吵下去,邻居会说话。他只好冷静地讲:“我刚才答应你的,通通都不算了。”
“是你自己先违约,怎么可以不算!”
季扬和定定的看着对方,“在你没学会尊重我之前,什么都不算。”
再怎么疼弟弟,当哥哥的教育方针也不可能有一丝丝偏移。
结果这一呕气,从下午呕到傍晚,再一直呕到饭桌上季母旁敲侧击不通。眼看快半夜十二点,季父终于应酬完回家,带着一身酒气。季母忙着照顾丈夫,最后只好扔给季扬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洗澡完熄灯睡觉去。
凌晨一点。
一道黑影悄悄闪出房门,通过饭厅潜伏在墙壁底下。一只手掌握住门把,轻轻转动。
没锁!心中大喜,便放慢脚步推门而入。像一头觅食的猎豹,地板上匍匐前进,一小段由门至床边的距离,把呼吸压抑到最低。伸出爪子,扒上仰躺着的那块肥肉……
“你干什么。”虽然是问句,但已然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