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
“沈川……算是,我……求你……”
闭上眼,一句话在喉咙里掐的断断续续,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我恨不能一把掐碎了自己的喉咙。高烧之后嘶哑破碎的声音无非是更添了几分不堪:“我……算是……我求你行么……沈川……”
握在手上的那只手终于放开了。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把脸侧过去,搭在额头上的毛巾掉在了一边,蹭在脸上,潮乎乎的难受。就算是背对着沈川,仍旧能感觉到沈川一直定定的看着我,若是视线也是有形的,我的背影应该已经和他的双眼之间牵扯了无数数不清的细线。我觉得自己活像是一只被层层丝线裹起来了的蛹,怎么挣,也永远挣不开。
沈川叹了口气,扳过我的脸。床头放着一盆清水,沈川重新沁凉了毛巾,敷在我额头上。
那副表情,既困惑,又专注。
我合上了眼睛,实在是猜不出这又是哪一出。
抱歉,如我所说,我真的没有那么大度,在沈川曾经百般微言下,还能继续心猿意马。
谁说过的,人心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你明明以为都已经碎到底了,在下一次,却还能继续碎了,再碎,再碎。沈川,我就只有这么一颗心,我不是那些烂尾的好莱坞大片,所有的感情都跟橡皮筋儿似的,收缩自如,我实在是受不了再来一次了,我受不了了。
“沈川……”我费力的抬起手按在喉咙上:“……”
什么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求求你,放了我?别开玩笑了,沈少爷什么时候纠缠过你,别抬举自己了。生活混乱还不是自己不知好歹硬惹出来的,关人家……什么事……
沈川把我的手塞回被子里,顺手掖实了被子。他坐在我床边,仍旧是定定的看着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那双无时不刻不坚定不已的眸子里看到了雾一样的困惑。他虚空伸出一只手,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那一年,倒是没什么。”沈川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我愣了半天才想明白,这是接着刚才哪句话说下去的。
苦笑一声。沈川没理由听不出我刚才是什么意思,我……没理由不硬着头皮听下去。对,在我潜意识里,我……还是没有理由拒绝沈川。
对上我的视线,沈川倒是罕见的侧开了目光。仍是那副用力回忆的样子,眉心轻轻蹙起,半晌,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秦肃,我喜欢女人。”
心里一拧,我知道你喜欢女人。
偏生沈川根本没有揭别人疮瘢的自觉:“可是后来……秦肃,那种感觉你不知道。”
我不由冷笑出声。沈少爷,你真会挑话题。竟然像是被我那声冷笑吓到了似的,沈川慌乱的把视线转到我身上:“我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仍旧冷笑着看着他,沈川,今天就在这儿,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我秦肃早千疮百孔不差你这一次,这一次我豁出去了。
沈川的慌张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刻,随即又是他那副风吹不动雷打不醒的模样。他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渐渐变得柔软而温柔:“秦肃……那是四年前的夏天了,时间有那么一点长,不过我猜,你应该不会忘。”
四年前的……夏天?
四年前的夏天,事情倒是不少,我印象深刻的也的确不少,不过,都和眼前这个人,没什么关系。
所以我诚实的摇了摇头。
“呵呵。”沈川轻轻一笑,自自然然的伸手顺了顺我的头发:“真忘了?你就那么靠在床边上站了整整一夜,然后就这么给忘了?”
13.
“沈川……”那双温暖的手从鬓边上掠过去,我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闭上眼睛苦笑:“你真他妈的……”
那年那月那景,那摔碎了一地的月光,时时刻刻都晕开在我过往的回忆里,就像是月光晕开在水塘里一样,绵亘不绝,无所不在。
那一天我的世界天翻地覆,我的生活从此彻彻底底的扭曲。可沈川,这一切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有的后果,我自己担。真的,这一切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良久良久,我合上眼睛,我一直都没有说话,沈川亦然,我们两个鲜少这般安静的聚在一起。卧室里的表针滴滴答答的走着,轻轻叹了口气,仍旧是那句傻话,仍旧是那个傻傻的期许。沈川,我愿交付永生永世来换取这一刻欢愉成为永恒。
“秦肃,”沈川的声音低低的响起:“秦肃,我猜你没感觉出来,那一夜,我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我轻轻一震,沈川的手指从被子的缝隙中钻进来,找到了我的手,轻轻抚弄着我的手指,十指交缠,是温暖的、我舍不得挣脱的触感:“就是这样……”他低低的呢喃:“你在我的床靠着,手就垂在我的眼前,我在那天,就一直想着……想着……”
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沈川恍若未见。
“就像这样。”他把我的手拉出被子,轻轻微笑了一下,随即,缓缓的吻了上去。
我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扑腾一下翻身坐起,毛巾狼狈的坠在腿上,在一片迷醉的眩晕里又无力的软倒在床头上,撞的后背生疼生疼。
神经刺激原来才是对肉体最大的麻痹剂。所有的疼痛都仿佛是流淌在我身后的背景色,只有沈川,在我面前安静微笑的沈川,才是我灵魂与肉体之间唯一还在流淌的色彩。
我定定的望着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梦境。多年前的沈川回来了,那个和我形影不离的沈川,那个对我笑的温柔明亮的沈川,他回来了。
一瞬间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不过是盼望着有一天,我和沈川能走回正轨,就像当年一样,他与我心无芥蒂,我仍旧能看到他发自心底的真正的笑容,不是那种冰冷带刺的,不是礼貌疏离的。
而我却也常常想起那段最无瑕的岁月,那时候不沈川正是我所描述的样子么。而我的贪心总是那样没完没了。我还会希望沈川一直都这样下去,我甚至……我甚至还会希望沈川是我一个人的。
更甚者,我竟然还会奢望沈川也能够爱上我,奢望沈川背弃他原来的生活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和我过一辈子。
这是我所有的欲念与贪念,只要有一点萌芽的机会,就郁郁葱葱的长的满心都是,几乎要溢出来似的。沈川,这是我一个人沦落红尘的欲念,我受不了你给我的哪怕一点点些微的暗示和转圜。
我不知所措。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沈川仍旧笑的温柔:“秦肃,后来我用两年的时间和崔瑞罗在一起。然后……”
不可遏制的颤抖,羼杂着极致的惊恐与让人恐惧的巨大希望。一定是因为感冒发烧的原因……肯定是的……
我默念着把视线强行从沈川身上移开。
手上的温度突然退去,那一个瞬间,心底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大洞,黑色的风逆着血液,静静的流遍全身。
就在我想要拉起被子环住自己的时候,眼前突然暗了一下。
身前贴合的,是梦寐的怀抱。
我正枕在他的颈窝里,依靠着那一小片既熟悉又陌生的皮肤。
我的鼻端传来熟悉的洗衣粉的气息,这气味我记得,我的卫生间里还有一袋尚未开封。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合欢树下那个说不出是冰冷还是火热的复杂拥抱。
我说不出,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感觉,应该是喜悦还是恐慌我完全说不清。就像是我从来无法看清楚沈川这个人一样,我也永远看不透他给予我的东西究竟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自己正沉在一个狭窄肮脏的水牢里,水一寸寸攀升,是夹杂着巨大恐惧的恐慌和绝望。
“别说了,你滚。”我的声音嘶哑着,一把推开沈川。沈川脸上的无辜渐渐消失成没有表情。我看着那双韩星一样冰冷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气。
“够了,沈川。我求求你,放了我……”
哽了半天的话,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扭过头去看窗子外面的蓝天。嗯,天蓝的很欠揍。居然比我还欠揍。
沈川在身后冷笑。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再看他一眼。
“我现在要是说‘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是不是很奇怪?”
我苦笑着回头:“沈川,我求求你,我保证……保证……以后绝对不再碍你的眼,我保证彻彻底底的从你眼前消失,我保证……”
沈川像是被速冻了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就只是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最后,低下头来,轻轻展开了笑靥。
他只是把我按回了床上,换上毛巾,塞上了被子。
一切都和我从那个遥远的梦境里刚刚醒来一模一样。
只是那只拉着我的手,不在了。
躺了一会儿,沈川一直都没有走,只是坐在我的床头上。
我摸索着伸出手去。须臾,抓住那只温暖的手,紧紧的纠缠了起来。
他只是无声的握紧了我的手,没有言语。
那一刻,我突然恨死了我的口不对心。
秦肃,认了吧。我紧紧拉着那只手,任凭手心里出满了汗水。秦肃,你明明根本就离不开他。
连想想,都觉得是凌迟一样的剥皮蚀骨。
14.
手上仍旧纠缠着沈川那几根温暖的手指头,指节间因为用力而感到疼痛。它提醒我眼前这一切并非梦境。抬头看着沈川,那双漂亮的眼睛漆黑明亮。痴痴的看着,目光依依描画过一根又一根的眼睫,想起无数夜光下的夜晚里,那浓黑的睫毛在投射在脸上,那一小片静谧的阴影。
沈川的视线一直在半空中游移。我定定的看了半晌,还是垂下了眼睛。
满屋子的沉默,有点尴尬。我轻轻咳了一声,开始没话找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钥匙。”
“恩?”我分明不记得我把钥匙给过别人。钥匙一直都只有两把,一把在我手里,一把在阿奇手里。阿奇还给我的钥匙还扔在不远处的茶几上,暗黄色的一小点,明晃晃的触目惊心。
“我从崔瑞奇那儿要的。”
“阿奇?!”
“对。”沈川淡淡的说:“你的宝贝阿奇另配了一把钥匙自己留着,看那模样应该是要留作纪念。毕竟是第一个同居人,想来也多多少少有点儿舍不得?”沈川唇角轻轻扬起,说不出的讽刺:“圈儿里有名儿的万叶从里过,从来都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儿,这次……”
我没接话。
我仍旧不愿意提到阿奇。那是我短短二十几年生命中最平和安暖的一段时间,那种清水般的幸福简单完满,真的就像是梦一样。于是结束的时候也就格外的惨烈,甚至我都没有机会叫一声疼。
在这场烂尾的关系里,是我勾引了别人的男朋友拆分了人家好好的金童玉女。又是我明明心里装着别人却又招惹了阿奇最后玩了一场始乱终弃。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的错。阿奇有理由来我这里哭诉,有理由来对他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过失来找我要寻求原谅与解脱,崔瑞罗有理由就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把我所有拙劣的心思公诸于众,而沈川可以来让我做任何事情,这个甚至根本不需要理由,而仅仅是因为我爱他。就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有理由寻得一点半点的补偿与安慰,只有我没有。我甚至没有退路不能翻身。
苦笑一声:“沈川,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这类人被称作上帝的笔误?”
“嗯?”沈川蹙眉。
“归根结底,这只是一条染色体的排列顺序与众不同,就这么简单……这一直被称作是上帝的笔误。”鼻腔渐渐有点发酸,声音也随着有点发哽:“都说神爱世人……这……只不过是上帝的一个玩笑。所以……”勉强笑了笑:“沈川,我爱上你,其实就只是上帝的这么一个玩笑。”
上帝只是在云端悄悄的动了动小指头,我的生活就和别人千差万别。我说我从来都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却也从来都没有堂而皇之的说过什么。中国永远都不是个开放的社会,群众盲目的恐惧以及明里暗里的歧视和排斥,永远都不是几个地下宣传片能解决掉的。
就是因为我们和主流不一样,我们就注定见不得光。你却还没法说这世界不公平。
沈川就是我泥淖的世界中光明的所在,我却不能把他拖进我的圈子我的世界里。这条路太艰难,沈川没踏足过这个世界,所以他才能这样信誓旦旦随心所欲。
他对此一无所知。
沈川没有出声儿。他揭开我额头上的毛巾试了试温度:“差不多没事儿了。晚上吃什么?”
“叫外卖?”
“不,我给你做。”
“你?”
别怪我打击沈川的积极性。自从我上次参观过沈川的厨房,就再也没法相信他沈川沈少爷居然会做饭这么个惊天动地的事实。
一个胃病刚刚发作的人居然还到超市里去买方便食品,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做饭吗?
沈川被噎了一下:“别……别太难了。”
看着沈川难得的吞吞吐吐,我不由笑出声来:“我要喝玉米面粥。”
沈川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我还没踩到他的底线。他抽出手来,顺手抓了张床头上的面巾纸擦了擦:“再要点什么?喝这个你嗓子受不了。”
“不。就这个。”
“想喝粥的话也可以换一种。”
“不。”
“固执。”
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其实我从来都不固执,天生的随遇而安。今天……或许是个意外?而且应该是个允许发生的意外罢。
厨房里一阵紧锣密鼓的声响,听的我几次心惊胆战。说句实话,玉米面是现成的,烧个开水冲个开儿就成了,实在是猜不出厨房里这些莫名其妙的声响究竟从何而来。靠着床头坐起来,被一声脆响吓得差点又滑回去。唔,是我那个可怜的电饭锅锅盖摔在灶台上了。
十几分钟之后,沈川带着隔热手套托着一个碗进来了。我接过来放在床头上,顺手用勺子搅了搅。如我所想,玉米面没有提前用凉水泻开,一小坨一小坨的被烫熟在碗里头。
不过这点小瑕疵完全没关系,我还是一样感动的不行。吹凉了尝一口,许多年都没有吃过了,虽然这个口感……有点奇怪,不过还真是我记忆里的味道。热气蒸上来,熏在脸上,潮潮的,连带着心底的某个补丁也被熏的掀开了一个细小的角落。
“怎么就这么难吃?”
我一惊,抬头,沈川皱着眉看我手里的碗:“难吃成这个样子?看你那脸扭的,都快哭出来了。”说着来接我手里的碗:“实在难吃就别吃了,回头我去楼下买一份现成的。”
我没有松手。沈川又多用了点力:“嗯?”
我一把把碗抢了回去:“谁说难吃了?”
“不难吃这副脸色?”
15.
一言不发,把那碗粥喝完,碗扔在床头上:“要是我现在说了,你别笑话我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