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聪怔了怔,噗嗤地失笑,在刀刃般锋利的目光相加之下,他侧眸瞄向窗外苍凉的死城:“不,我们是针锋相对。”
奉天偏眸寻思,眉头又动了动:“是你不让我圆庸。”
何聪不语,抬手摸了摸左肋,本该包上重重绷带的地方只摸到完好的肋骨,哪里还有一丝伤痛感?便问:“是谁帮我治伤了?”
“为什么要转移话题?”奉天却穷追不舍,因为饲主给他带来的疑惑越来越多,不能再积累:“你对问题的重视度只有这么一点?就用这种随意且懒散的态度去对待它?”
何聪回眸注视奉天,轻抿唇,扯起一抹笑,眼底却被冻住般的冷硬:“因为没意思,我对纠缠不休不感兴趣,如果你有意见,那我们就安静地培养感情吧。”
“我……”奉天词穷,他原意是想要解开心结,好好地跟“饲主”说话,而不是把气氛闹僵。想了想,主因是“饲主”把心墙筑得太高,对不友善太敏感,又不允许虚伪的友善。次要,是自己的表达和领悟有问题,果然是双方的错。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天空仿佛经过小孩的画笔涂抹,失去了矜持,鲜艳色彩也为“饲主”有几分俊秀的脸庞抹上灵动生机。
奉天心中一动,不由得暗忖:以饲主那样闷骚小气的性子,选择沉默已经是一种让步。那么,自己该有容人的气量,也退一步……呃,似乎把姿态放平和一些会比较好。
“沉默只会培养疏离,我没有和你作对的意思,我只是习惯全面思考,有时候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我也会反省。”顿了顿,奉天又说:“另外,我认为在‘饲主’身份方面,受到了你的捉弄和欺瞒。如果你暂时不考虑坦白,那是否也考虑把包容作为交换条件……在怄气之前,多给我一些机会?”
带着商量语气的硌耳话语钻进耳窝,何聪哑口无言,他僵硬地移眸看向表情严肃的面瘫,徐徐抬手,深度掩面。
“?”奉天对这个动作的意义表示高度困惑。
只见扶墙掩面的人的肩膀微微耸动,幅度逐渐加深,最后发展成不顾形象的捧腹大笑:“啊哈哈哈,这什么呀,也太给力了,你真逗!”
晴天霹雳,奉天大受打击,他不敢置信自己的真情剖白竟然会带来喜剧效果。看着笑得蹲到地上的“饲主”,他自问究竟错在哪里?为什么?怎么了?坑爹呀?等字眼已经在他人生的道路上铺向遥遥远方,看不见尽头。奉天满心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强行冷静后,内心开始谱写“如何从心理角度解释饲主诡异言行以缓解宠物心灵创伤1000例”的论文。
然而何聪被某族长深受打击的表情狠狠地戳中了笑点,欲罢不能,只差点没笑得满地打滚。不可否认,他已经很久未曾这般开怀大笑,眼见族长大人几乎要躲到角落去画圈圈,他连忙收敛,一边拭着眼角,一边勉励:“不是你的错,是我的笑点太低。”
“你的言行相抵触,明显缺乏诚意。”奉天抿唇,棕发蓬松地散开,像一头狮子,并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只没有诚意的手。
“呃……”知道族长大人闹别扭了,何聪赶忙收捡心情,仍是止不住笑容满面:“嗯,你不是要我给你机会吗?我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机会,不是吗?”
“这是在忽悠我吗?”
“请看我真挚的笑颜。”
“我不确定这跟真挚的关联点。”
“呵呵,难得气氛很不错,就别斤斤计较啦,你不要说些别的吗?”何聪笑说。
有道理,棕发丝丝贴服,又编成了麻花辫,奉天冷静下来:“嗯,我要先问一些问题,你不愿意回答也无妨。”
眼下族长大人已经作出最大让步,何聪抿唇一笑,点了点头:“问吧。”
“其实在我救下你的时候,发现你毫发无伤,但……”奉天细细端详何聪不变的笑脸,接着问:“在那以前你似乎经历过激战,并且在你身处的位置,曾经发生过一次小型反物质爆炸,那样的能量足以摧毁你。我希望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躲过一切?”
换了一种心情后,即使听到这般震撼的问题,何聪却异常地冷静。
其实早在死域中睁开眼睛的第一天,他已经有疑问,只是不曾去深入罢了。这一次,和那狂化怪物纠缠的时候,自己身上受的伤半分不假,可为什么会毫发无伤呢?还有爆炸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怪物弄的?他只记得在最后,怪物似乎企图把狂化传给他,而他唯一想做的,只是杀死怪物,最后还失去了意识,为奉天所救,奉天的所见反而比自己更全面。
“我不知道,我昏过去了。”
奉天蹙眉,他从何聪脸上看不到惯有的懒散,也就表示所言非虚。他回忆,在发生大爆炸后,他全速赶往爆炸中心,发现被“坏人”所掳的“饲主”,当时救人心切,甚至来不及仔细观察现场,现在“饲主”身上的线索也断了,那么,他得重新估量情况。
“以当时的条件,你不可能接受外力治疗,极可能是自愈,但是这么强的自愈能力,就连高阶贵族也做不到,更别提‘半人’。你究竟是哪一族人?或是外星人吗?嗯,又是哪一星系的人?”
“我父母都是地球人。”何聪轻叹:“别的,我都不知道。”
“……你没有接受过体检吗?”奉天不相信这样特殊的体质,竟然没有被世人发现。
“啊?”何聪失笑:“现在想起来,我似乎真的没有生过病。”
“以半人的基因素质,根本不可能有那样强的免疫系统,为什么不做详细检查?”
面对这般刨根问底,何聪无奈地摸摸额角,再看看族长认真求知的脸庞,坦言:“因为我不想知道。”
眼见族长的眉心再次攥得更紧,何聪暗叹,这族长只要涉及到正事,就特别让人吃不消,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我是什么东西,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如果检验结果说我是祸害,你会立即替天行道吗?”何聪把问题揉碎再扔回去,吃吃地笑着,轻快地说:“我不着急,着急的,从来都是别人的好奇心。我是什么又怎么啦?是不是发现我有害,就判定我没有必要存在;发现我有利,那就是为了世人而存在呢?事实上,我只为自己存在,只做自己爱做的事。还有疑问吗?”
“……任性。”
“是呀,我任性。”
“你不认为自己很自私吗?”
“嗯,你失忆以前也这么说过。”何聪笑了,丝毫不见愧疚,他抬手指向满天霞彩:“看,天空,就像小鬼的涂鸦,多大胆的色彩。”
奉天怔了怔,只为相互之间贴近心灵的想法。
“瞧,天空也不只有一种颜色,何不大胆一些设想?凭什么非要按照‘对的’去做,为什么不能做‘错的’事?是谁划定的基准?道德吗?哲理吗?或是不同利益团体各异的规矩呢?如果非要我‘循规蹈矩’,那我究竟该听谁的?结果我不属于任何团体,那失去归属的我是不是该遵循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我弱则被你们践踏?我强则把你们践踏?”何聪看着夕阳落下,暮色静静笼罩大地,憧憧楼影躲进薄雾里,破烂的城市显得更加苍凉,喃喃自语便轻轻脱口:“那就太悲哀了。”
“洋葱……”奉天轻唤,他觉得自己并无意让这个人走向那种悲哀两难的未来,他只是:“我认为充分了解自我,才更容易找到定位,能更好地发展所长。”
“不错的想法……你是好人。”何聪拉了拉衣襟,看见遥远的地面有零星光点,终于相信小镇的说法:“要不要上街逛逛?”
“我正要说死域的事情。”
“也不差这点时间了。”
“你……真的很任性。”
“走吧。”
何聪要离开,却发现这房间并没有门,奉天淡定地走向一只巨大的金属柜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挪开,露出破败的门口,而门外人则惊恐地瞪着门里二人,反身逃跑的结果是一头到墙壁上,碰地一声,跌了个肚子朝天。
何聪不禁揉揉额头,抽了一口冷气:“挺痛的样子。”
奉天不语。
那是个瘦巴巴的小鬼,目测绝不超过12岁,未成年人。何聪见他爬也爬不起来,特地走过去扶一把,小鬼却发挥惊人的肺活量,发出能震破玻璃的尖啸,一边叫一边连滚带爬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活像见到枷椰子扭动迷人的肢体在玩爬爬走似地。
作为被扛进来的昏迷人员,何聪捂着耳朵,无负责地问:“奉……呃,人参,这是怎么回事?”
奉天大步上前,一把捂住小鬼的嘴巴,哪怕这脏兮兮的小鬼已经怕得目光焕散,眼泪鼻涕横流,某人却连眉毛都不动一根:“只是借他家住一住,没能好好解释。闭嘴,你已经哭得够久了。”
原来是遇强盗了哦……何聪唇角猛烈抽搐,很想收回好人卡。
第四十八章:老面孔
根据奉天的说法,由于带着昏迷且赤裸的饲主,为了不引人注目,只有借住这偏僻且隐密性极佳的屋子。凑巧屋主是独居者,又凑巧屋主是个小孩子,更凑巧奉天勇士并没有丰富的哄小孩经验,于是面对惊恐万分且尖叫不止的小屋主,勇士只有提剑架脖子,简明扼要地扔下“闭嘴,不准动”的要求,便霸占了房间。
期间小屋主偿试各种逃跑手段,由于某勇士考虑到小屋主的离开可能会引起各种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就不怎么温柔地把小屋主提回来,并列举各种处罚手段,把小屋主吓成了墙角的一粒蘑菇。
“你……”指着毫无反省意思的某勇士,何聪只觉额角重重地抽痛着,无法形容此时内心澎湃的纠结。
奉天困惑:“我怎么了?”
怎么了?何聪皮笑肉不笑:“正常人都知道这叫入屋行劫。”
奉天蹙眉:“我没有恶意。”
“……”望望天,又看看地,何聪自我安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何况世界的蓝图已经发展到河外星系去了?这宇宙大了,有个囧人也不怎么地。想通了,他也就懒得去纠正某人的强盗逻辑,看看墙角里缩着的瘦小身影,再才抬头打量四周。
入目是四面墙,照明用具是一只造型怪异、疑似垃圾的发光体……暂且称之为灯吧,在昏黄灯光照射下,尚能看清危楼的格局,东墙是刚才的门户和一些生活垃圾,西墙堆放着一些破烂工业垃圾,北墙依着很大一块破烂金属板,南墙贴满笔束幼稚、十分手残的火柴人草图。
何聪走到南边,一幅一幅地看着这些画,有的画构图简单,寥寥几笔,显浅而易懂,大概是画者日常所见;有的则是印象派风格,主题不明,内容艰涩,很难弄清楚这是画者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还是别具深意的抽象风意识流名作。
何聪看了半天,没看懂,招招手让奉天也看:“这是什么?”
奉天看了看,眉头皱了皱,再看一看,又皱一皱,最后和图画较起劲来了,就环着手,瞪着画,半晌没有动作。
何聪见他这般投入,就不打扰他了,径自搬来一只小小的方型垃圾,坐在小孩对面,语气温和地开口:“你好,我叫洋葱,他是人参,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孩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湛蓝大眼睛里泪光流转,惊恐地瞪着何聪,抓在膝盖上的双手十指泛白。
何聪不急,干脆支着脸,拼一拼瞪眼睛。
黑眼睛VS蓝眼睛……沉静PK惊慌……从容淡定对话心惊胆战……
小孩恐惧的下限再次突破,张嘴要尖叫,何聪慢条斯理地喊:“人参。”
某勇士优雅回首,小孩像是叫那无形的手捏住脖子,惊呼声硬生生地哽了回去,脸色发青。
何聪晃悠着翘起的腿,笑得如沐春风:“我是人参的饲主,这家伙没常识,把你吓着了真不好意思。喂,人参,你吓着他了,总该道歉吧?”
碧眸盯着笑盈盈的人,心想:不是你利用我吓人吗?
只是他了解“饲主”有时很不讲理,也就不去招惹,认了,冷冷地掷出俩字:“抱歉。”
小孩给这充满霸气的道歉砸得心胆俱裂,差点又昏菜,蓝眼睛惊疑不定地瞧瞧冷脸,又看看笑脸,眼泪夺眶而出,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看见小孩子竟比之前更可怜了,何聪暗叹,脸上微笑却不改:“有我在,他就不会再胡来,你可以放心。”说罢,何聪招招手把奉天叫到身边,问他:“身上有没有好东西?”
奉天不语,从身上摸出一堆东西,激光剑、黑晶石吊坠、几管营养剂、疑似纸币的东东、手枪、种子、枯枝……
何聪拿起营养剂看了看,皱眉:“这个只准在饿死之前吃。”
奉天不语。
何聪拿起吊坠:“我的。”
奉天点头,解释:“寻你的时候,在地上捡的。”
“物归原主。”何聪把断掉的绳子打了个结,挂回脖子上,再拿起纸币:“这个是钱?”
“是钱。”
“你看看我们租人家的房子该给多少钱。”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何聪望天。
族长大人自然是不用租房的,而何聪却是不了解小镇的物价,掏挖仅有的未来生活经验,何聪认为方舟那是高生活水平,这小镇自然比不上,但是可以作为参考对象。稍稍寻思,何聪决定把日薪的数目拿出来,幸亏族长大人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只食营养剂,也还是认得钞票面额的,总算从纸币里凑出数目。何聪把几张纸币递给,小孩只盯着看,并不敢接下,仿佛恐怕这钞票里会蹦出一只吃人的妖怪把他吞掉,但钱财的诱惑又让他不能移开目光。
何聪把钱放在小孩脚前,打着商量的语气说:“房子还要租几天,日结怎么样?”
小孩惊讶地注视着何聪,好一会,才怯生生地问:“真的租房子?”
“当然。”何聪失笑:“你不愿意租也行,我们可以抢……我的宠物对杀人越货很在行。”
奉天盯着污蔑宠物的饲主,目光灼灼。
小孩又哆嗦个没完,最后还是伸出瘦巴巴的手拿起钞票,颤巍巍地攥紧:“租,我租。”
“好了。”何聪伸了把懒腰,笑眯眯地问小屋主:“那么房东的名字,能告诉我们吧?”
“我……叫金星。”
“……”何聪一指点天:“天上那颗星星?”
小孩点点头。
“好吧,金星,我们饿了,要去找吃的,你能带路吧?”
小孩再点点头,感觉这黑发黑眼睛、不怎么漂亮、有时候还很恐怖的小哥哥的为人不错,便好心提醒:“不能就这么出去。”
“哦?”
“小镇有坏人,专门找生面孔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