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这么一个人,互利互助,谁也不得罪谁都有甜头。让你们谁也怨不了谁,谁都不能说出个错字。
但是,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他顾家才是最大的获利者。
偏生,关越凌就是了解顾一北性子,知道他的目的,却还是无法拒绝他带来的诱惑。
这当然是出于信任,也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
“行了,咱们几个就不能进屋说话吗?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作什么?”
顾一北拉开与关越凌的距离,而后收起折扇在几个人肩上各点了一下。
“走走走,全进屋去。”
言罢,先一步熟门熟路的往花厅走去。
几个相视无言,尾随其后。
而其中,唯有关腾看着顾一北与关越凌的眼神,闪了闪。
花厅内,几人相继落座。下人伺候着上了茶,又被遣退。
关腾本欲站在关越凌身后,然而在关越凌与顾一北极度不赞同的情况下,只待作罢。
几人两两隔坐,隔着厅堂,意外的呈现分庭抗礼的错觉。
“有些事我必须说清楚,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喝着刚沏好的热茶,润了润嗓子,顾一北佯装咳了咳。
“南竹的来历,及他的身份。”
关越凌微一点头。“你是该提,我还以为你忘了关家规矩。”
关家规矩,不收来历不明者入内。
“呵呵,不敢忘。”顾一北又喝了口茶,却在放下瓷杯时,面容一变,肃然起来。
“你们可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说?”
顾一北打量着对坐俩人,不等他们回应,继而喟叹开口:“原本我也不信,然若让你亲自遇上了,也由不得你不信。”
顿了顿,随即将眼神瞥向身侧的南竹。对方一脸平静,感到顾一北投来的目光,微微点头,回以淡笑。
“南竹乃青衣,十年前东霖……不,乃至整个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衣将军。”
“什么?!”
不敢置信的脱口而出,此时的关腾与关越凌无不瞪大了双眼,直直的看着对座的男人。
青衣将军,的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那青衣,早该在十年前便命丧黄泉,在东霖朝中的一场阴谋里被判流放,并死在途中。
而如今的顾一北,却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上门说他便是当年的青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0、疯言疯语(三)
那日之后,南竹与顾一北便在关腾的府邸住了下来。套顾一北的说法,城主府邸过于金重,他们凡人之姿还住不起。
当然了,顾老板会这么说只是个玩笑。真正让他们决定住在总管府的原因,是为了避开外界过多焦距的目光。
要知道,城主府的八卦可永远是不曾停绝的。
身体本已好了大半,加上南竹的细心调理及顾老板大把的珍贵药物相赠,几日后的关腾已经彻底恢复以往。
不仅如此,他的功力竟还有所提升。
清晨十分,关腾取来随身佩剑到庭中舒展筋骨。剑起迎风,身姿挥洒,勾挑推回,每招每式都带着灵动与绝妙。
一剑收势,他自然而然的转向身后,脸上乍然扬起一抹笑意。
“南竹兄,你来了。”
南竹走近关腾,看着他的眼底带着隐晦的追忆与感慨。
“这个兄字未免生疏,唤我南竹便好。如此,我亦能自然的称你一声腾。”
面对关腾,南竹心底的那股熟悉感让他无法淡然以对。想要亲近他,想要了解他,想要抚平他心底深处的那股怅然。
或许关腾不曾发现,其实在自己初次替他把脉时,便断定了自己所想,也决定了会对他好。
“南竹。”关腾点了点头,他生性本就随和,这么多年来看人凭借的也是直觉。而如今,直觉告诉他,南竹是个值的交的朋友。
何况,即便不识得南竹,但就自己所知对青衣将军的为人,也足以叫人心折。
“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些了?”走近关腾身边,顺势搭上他的手腕。关腾没有一丝挣扎,显然彼此都已熟悉了这个动作,在这短短数日内。
“看来恢复的不错。也该活络活络了,不如你我比划几招?”
南竹此言绝非仅是提议,因他一言过后,手已灵巧一夺,乘关腾尚在错楞之余,已将他手中长剑夺过。
随手一掷,长剑飞射而出,插于数步之外的地上。
剑影尚在摇晃,南竹又是一招出手,直取关腾门面。
关腾乍然回神,心中带上些不悦,沉着脸出手回招。
南竹是顾一北带来的客人,自己又怎能随意与之动手?然而他夺剑在先,又不等自己退让直接动手,分明是故意为之。如此蛮不讲理,自己岂能任人宰割?
然俩人越打关腾的心里的怒火便越是升腾。这人,哪里是想比试过招?分明是想致自己于死地。看他招招狠戾,丝毫不留余地,自己一再避让,结果反退入死角,眼看便无处可躲。
倏地眼底异色乍起,体内真气灌于右掌,猛地止住了后退的势头,一招出手直迎对方拍向自己胸口的一掌。
“砰”地一声,风劲四散,震得俩人身侧大树一地落叶。
退后几步,悄然收劲。他震惊的抬头,看向身前两步外的身影。
南竹轻轻的咳了咳,抬手擦去唇角的血丝,脸上依旧带着淡笑。
心底松了口气,看来关腾并没有因为刚才自己的茹莽而记恨自己。
“为何如此?”
骤然双拳紧握,是自责也是懊悔。他没想到南竹在最后那招竟然没带丝毫内力。不,或许是他只顾招式,而忽视了关键之处。无怪南竹每一招都巧妙之极,却被自己轻松躲开,原来他根本徒有招式而无内力。
而自己,竟然动了真格,对他用上了内劲。
关腾不懂,南竹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逼自己伤了他。
压下胸口翻搅而上的腥味,南竹面色平静的走近关腾,然而受伤的身子让他步履蹒跚,行动迟缓。
关腾见状不及细想,人已反射上前,一把将人扶靠在自己身侧。
“南竹。抱歉,出手太重。”虽只用了两成功力,但对一个毫无内力的人来说,无疑是过重了。
一手贴着他后背,将自己的真气缓缓推入,借此平复他体内灼烧的脏腑。
“是我自己先动的手,怪你做什么?”南竹好笑的摇头,这关腾,当真的脾气好到极点,性子单纯。只是这样的他,尚且能安然无恙至今,怕全是那关城主的功劳。
“咱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南竹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正是那日他们初见之处。
“你的伤,还是进屋去比较妥当。”
“你忘了我本就是大夫,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点伤不碍事。”南竹固执的摇头,见扶着自己的人还在犹豫不决,脚步停滞不前。不免暗叹一声,又道:“咱们去坐一会儿,有些事,我想同你说。”
关腾疑惑的对上南竹的视线,忽而轻拢眉峰。然脚下的步子却是由着南竹所指方向,往那凉亭走去。
俩人坐定,关腾解下自己的外套,替南竹披上。
他身子骨本就健朗,只是前阵子卧病在床,才有了病态。如今身子恢复,自然不惧风寒,一些凉风吹在身上,不仅不绝凉意,反添几分舒爽。
倒是南竹,身子看就瘦弱,理该自己多照应些。
“刚才贸然出手,实在对不住。”南竹歉然的开口,见关腾急欲开口,忙抬手阻止:“先听我把话说完。”
稍作喘息,南竹平视着关腾那双刚才乍见异色的双瞳,细细的探究着眼球外延那圈不轻易见的浅棕重色。
忽而一声轻叹,透着几分沧桑与感慨。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魅族子弟,却没想到当真有幸得见。”
“魅族?”关腾不明所以,重复着刚才南竹提及的名讳,脑中却无半分印象。
“不错。你可知你出身何来?”南竹这话并非欲探人隐私,而是为了引出俩人间的话题。
他看着刚才关腾乍听“魅族”名讳时的茫然,心底便知他一无所知。
“魅族男子,天生带有异色重瞳,人称恶魔之子。”南竹的声音平稳有力,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带着肃然与内敛的崇敬,讲述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魅族人血统纯净,被称为上古遗子。四国尚未建立之时,魅族人便已存在。他们天生优越异于常人,能人俊才辈出。也因此遭到外人排挤,有心之人或贪图其女子貌美,或嫉妒憎恨其男人才能。故而谣言四起。”
说到此,南竹感到覆在他身后始终源源不断的传递内息的手忽而一振。心中明白,接下来的话并不中听,也可能会触及关腾伤疤。然而,他却不得不说。
“异色重瞳,非人非魔。不容于世,见者诛之。”
关腾整个人为之一颤,多么熟悉的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神色黯然,他起身退离南竹几步。用冷漠佯装心痛,他早已习惯。
“如果南竹介意与我这等异类接触,那关腾告辞。”
“等等。”
南竹唤得匆忙,带出了咳声。关腾脚步僵持,终是忍不住回身将人扶靠在廊柱上。
“你这人,瞧不出也与关城主一样的急性子。我话才说起,哪里提及不待见你。”
若是不待见,又为何故意试探,逼出他那双异色重瞳?还惹来自己一身伤。真当他自虐不成。
关腾抿紧双唇,在南竹拉扯下勉强坐回他身侧。只是双眼不再看他,始终低着头不知心思何在。
“这话既是谣言,那本就不可信。只是世人多愚昧,被蒙蔽了双眼,才会随意轻信。便拿你做例子,你来此潼城,可见百姓对你议论纷纷当成怪物?更别说关家重用,自然是对你深信不疑。而我,你问我为何刚才出手,我只不过是想逼出你的异色重瞳确定自己的揣测罢了。若真不待见你,我何故如此?”
“那你到底意欲为何?”
关腾听闻,觉得确实有道理。只不过,他更不明白了,南竹所作所为对她有什么好处?
“哎……”南竹又是一声轻叹:“当年家师,亦是魅族人。”
不错,当年青衣的师父,大隐于市的一代怪杰,亦是带着异色重瞳的魅族男子。
也因此,他不得入市,不得一展才华。只能终日无为而度,坐看云起。
“如今见到你,便想起家师,自觉亲近。”
关腾震惊的看向南竹,一双坦荡的眸中找不出丝毫欺骗。而那股与生俱来的脱俗气质,淡然笑意,让关腾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扫荡干净。
多年来的心事,仿佛终于找与人诉,顷刻间眼底涌现涩意。
“我以无父母兄弟亲人,家里只余我一人。我会遵从父母遗命好好活着,不去想要报仇。如今的我,只想在关家终老,为关家尽一份心力。”
“你们当真是同类人,家师亦从未想过怨天尤人,只平淡孤独终老。”南竹一时感慨万千,这就是魅族人的本性,淳朴单纯。
也因为此,他们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几近灭族。
“腾,你生性如此我心里明白,但有一事你也该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我也理该回敬。如今你虽有关家庇护,可世间人心险恶非常言所能及。跌过摔过才方知其中的痛。即便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了关家而多留一份心。”
他要让关腾多份心思,莫要有一日犯下令自己后悔莫及的错失。
关腾心里动容,他知南竹是真心向着自己。重重点头,感激道:“南竹今日所言,我定当铭记于心。”
南竹但笑不语,然而心底却依旧忧心。
若关腾真能做到,那或许他就并非是魅族之人,亦非这几日他所认定的关腾了。
11、相亲风暴(一)
既然身体已无大碍,自然不该再整日呆在府中游手好闲。
关腾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颗心思总记挂着城中事务。只是苦于关越凌太过在意此次自己病倒之事,硬是在府邸又休息了数日。
算算日子,离关腾赴西凉武家之约时日已近。近日城中定是繁忙,待城主离开城中,所有的事必须交代妥善了。而自己这位总管,此次也必定要随行,自己也该安排事宜。
早早出门前往城主府,门口的侍卫见了关腾,皆露出微讶,而后笑着打招呼:“腾管事,身子好些了吗?”
关腾病倒的事可不算是秘密。向来忙于公务的关腾竟然一连八九日不曾露面,实在是少见。大家不免好奇,最后还是城主出面给了大家一个解释,也让大家心里安心。
在潼城,关腾向来得民心。
“自然是好了。”关腾回以一笑,而后上前拍了拍俩人的肩“城主可在?”
“城主昨夜也忙到半夜才回府,此时只怕还未起。腾管事还是进去问问柳春姑娘吧。”
关腾一点头,人往府里走去。心里不禁有些担忧:果然自己这一病,连累了城主。
进了腾萧苑,便瞧见柳春插腰指挥着下人的忙碌身影。
“你们几个,速度点。城主的早膳准备好了吗?还有你,快去打盆热水。”
关腾刻意咳了咳嗓子,突兀的声音引起了柳春注意。回头一瞧见是关腾,错楞之余忙脸上的凌人气势全数褪尽,换上满脸笑意。
“腾大哥,你来了啊!”
柳春也算是关腾看着长大,比城主小上几岁,今年刚刚二八年华,该是姑娘最美的时候。此刻她一双水灵的眼睛像月牙儿般弯起,双颊上的酒窝煞是可爱。
“听越凌大哥说你病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来看看你呢。怎么样?身子好了?”柳春探手拉起关腾的膀子,而后绕着他前后转了圈,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当然是好了,否则怎出得了府。”
对柳春的举动,关腾已是见怪不怪。这丫头虽说是照顾城主起居,却并非下人。她父亲乃是和关越凌爹亲同辈的关家长老,在一次外出任务中意外身亡。而柳春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便病故。
柳春自小失去双亲,关家老爷待其犹如亲生。当年关腾出入潼城不久,初见这位与自己一样幼年痛失双亲的孩子,便颇感投缘,自此一直关怀备至。
如今,孩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那些岁月中积攒下来的习惯,却是改不了。
譬如,他与她的年纪,柳丫头理该叫自己一声叔叔,却硬是只肯唤腾大哥。
又比如,他告诫她,姑娘家不该对男子随便动手动手,上下打量。她却不管关腾说了多少次,依旧故我。
最后,关腾也只能由着她去。
“腾哥是来找城主的?”就如同关腾了解柳春,她也了解眼前的男人。因为了解,所以才担心:“城主近日脾气不好,可能是因为忙碌之故。腾哥,你待会见了他,可要小心些。”
“城主向来就那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何况,最不该说城主脾气的就是你,你看城主虽然发脾气,可哪次冲着你来过?”这话关腾说的一点不假,关越凌宠着柳春,可是关家上下众所周知之事。
柳春本就带笑的眼变得更弯了,嘴上不说,可这话可是让她甜到了心里。突然,她眯笑的双眼一睁,随即身子如风般从关腾身边掠过。
“城主,你醒了?”
“我再不醒,就不知耳根子要多热了。怎么,丫头你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呢?”关越凌推开房门,便瞧见关腾站在自家门前的院落里,身边还缠着柳春那丫头。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总之那画面令他大为不快。
“哪有,人家好多日子不见腾哥了,关心一下而已。”柳春皱了皱鼻子,而后不忘本分的替关越凌打理凌乱的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