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生子）——濯炎

“我想赎了这位姑娘。这些是定金。稍后，你们留下个人等我取了银票，跟你们上楼同么么商量。”

大汉们接过银两一看，个个刹时瞪大了眼。

一个大汉抖着手指着那票面，不顾周遭围观的百姓，失态的语无伦次：“百百……”

其实，那只是张百两银票，对关腾来说算不得太多。然而，对他们那群青楼护院来说，却已经是从未见过的庞大数额。连楼里最长来的贵客，也未见得有此大手笔。

关腾不疾不徐的点了点头，而后挑了个稍许镇定的汉子跟自己走了趟。

而那名受到惊吓的姑娘，始终拉着他的袖子，即便关腾劝她，也不肯放手。

关腾对年少的孩子总是特别关爱，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童年，也没经历过少年。等他能享受安定的生活时，他已经多了份责任，失去了再安逸的资格。

所以，面对如此婉儿，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狠心。

取了银子去了花街。在最大的一座“旖春楼”里换取了婉儿的卖身契。他毫不犹豫的交给婉儿，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接过。

“你想怎样边怎样。”

婉儿有些迷茫，而后木讷的反问：“真的可以吗？”

关腾点头。而后，在他的笑意中，漫天的纸花飘落。

从此，她自由了。而他，也真的该打道回府了。

“主子！你不要婉儿了吗？”

关腾才踏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婉儿拉住。

看她水汪汪的眼眸，关腾无奈的叹息：“别叫我主子，我不是你主子。”

怎知，好心的一句话却成了坏事。婉儿双眼通红，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关腾不知所措，他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婉儿如此伤心。

“别哭。”

有些笨拙的替她擦泪，关腾微微拢起眉。

“主子，我回不去家里。我若是回去，他一定还会将我卖来。下一次，我可能就没这么好命遇上主子这样的好人了。主子，我……婉儿甘愿为奴为婢，请主子收留婉儿吧。”

婉儿可怜兮兮的说完，又想要冲着关腾跪下。却叫关腾及时拉住了胳膊，不让她跪。

思索了一番，婉儿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关腾原想放她自由，却忽略了，她的年纪，加之家中情况，如何让她再有安身之处？

无依无靠，岂非又落得凄惨下场？

若是如此，不如留在自己身边。

“婉儿，你多大了？”

“十五了。过了下月，便十六了。”

关腾有些惊讶，没想到婉儿已经这么大了？或许……他可以好好安置她，再替她找个好丈夫。如果她愿意的话。

“若是我让你认我做叔叔，你可愿意？”

主子不是他想要的。连他自己都只是关家的下人，如何配得上主子的称呼。若真要这么称呼，那婉儿也只该用此来称呼少爷。

“不要。”婉儿止了泪，却倔强的咬着唇拒绝。

关腾有些黯然，却依旧点头。他不爱强迫别人，既然婉儿不愿意，那么……

“我不要认你做叔叔，你一点也不好。最多只是哥哥。”

思绪顿时停滞，关腾愣愣的看着婉儿，不知作何反应。

“哥哥，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婉儿从此就跟着哥哥了。”

婉儿露出的笑容引回了关腾的神智，无声的叹息。罢了，哥哥便哥哥吧，只要女娃儿高兴便好。

只是听着婉儿那么唤自己，关腾的脸竟然几不可见的红了。这么一把年纪，还被这么称呼，也不知是不是在占娃儿的便宜了。

“回家，你便知道我的名字了。”

带着婉儿往回府的路走。关腾唇角微微上扬。

他高兴，今后府里又该多份笑声了。

只是，他未曾看见，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婉儿，此时眼底的那份冰冷嘲讽。

关腾，没了关越凌的保护，你果然好骗。

13、甘为情狂（一）

关婉儿，关家总管关腾的义妹。这样新的身份令初来总管府的婉儿忐忑了一阵子，直到发现府中上下人对她的友善，才缓缓露出了属于少女特有的天真可爱。

而忙于公事的关腾，在多了一位意外得来的妹子后，每晚又多了一项义务工作，那就是较她识字。

没有请人来教，是因为知道婉儿怕生的性子。虽然已经十六，可在关腾及众人面前，她表现出的却是不符年龄的纯真。

这样讨人喜欢的性子，自然博得了府里大家一致的好评。关腾对她的喜爱，也就多了一份。

平日里少露笑容的腾总管，近日来笑容多了。关婉儿的出现，驱赶了他心里的阴霾，那份因少爷离开而带来的刺痛。

日子一天天过去，恍然间已是月余。算算日子，这几日便该是少爷回潼城的日子。

往日即便少爷独自外出经商，没有带上自己。也会隔三差五派人送信回城，保持一份联络。而这一次，他去西凉这么久，却是一封信也未曾送回。

想到当日关越凌临走时的模样，关腾心里又牵扯出了那份无奈与沉重。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少爷不再生气？

耿耿于怀当日自己的失言。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一股莫名的舒心。

关腾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的脑中至今清楚得记得那个疯狂的夜晚，还有在此之后少爷的反常行为。

他的忐忑正是来源于此。

他该知道，若是少爷对柳春有情，早就该将春丫头收入房中。他早该知道的，自己选错了人，说错了话。

然而，他不傻不笨，他不会再有替少爷聘亲的念头。少爷，不是自己能干涉的人呐。

边走边想，关腾早已神游甚远。待他回过神，却是因为身后的唤声。

熟悉的声音，也是令关腾讶异的声音。

回过头，乍见南竹，关腾不掩惊讶：“你回来了？”

既然南竹回来了，那么少爷也该是回府了。

竟然连回来都不同自己说，少爷定是还在生气吧？

关腾暗叹，这一次，少爷气的可够久的。

南竹上下打量了关腾一番，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关腾比某人要好多了，至少某人虽然嘴巴逞强，可这一路来回，脸上却是没露出半点开朗的笑容。

“你不关心大哥吗？”故意这么试探，他想看看关腾是不是真的对关越凌只有主仆之情，没有其他。

大哥？

关腾一时错楞，继而轻轻皱起眉。

“你指少爷？”

跟他出行的只有少爷，他口中的那声‘大哥’想必也是对少爷的称呼了。

只是，他与少爷何时成了兄弟？还唤的如此亲昵。

心底，有些稍稍的刺痛。

南竹点头。

“大哥和我颇为投缘，一路上对彼此一番了解，决定义结金兰。他长我几岁，我自然唤他一声大哥。我南竹亦从了关姓，此后便是关南竹。”

南竹春光满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仿佛在说一件很骄傲的事，而事实上，更骄傲的还在后头。

“我一再推脱，然而大哥却一定要让我当这潼城副主。这不，才回来，我就来找阿腾了。希望你多跟我说说潼城的一些规矩制度，我也好早日尽到身为副城主的责任。”

关腾的身形明显一震。副城主，南竹。

原来，这一趟西凉之行，还让潼城何其有幸多了位副城主；让关家多了位当家副主。

他知道，南竹没有任何理由来用这样的话骗自己。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当即对着南竹拱手一揖。

“副城主，关于城中事务属下想稍后与副城主详谈。属下想先行向城主禀报这些日子里潼城的状况。”

南竹微微皱眉，对关腾对他的称呼及语气心生不满。

他要的不是这种效果，怎地反而促使关腾对自己也拉远了距离？

看关腾的性子，果然是一板一眼，太过迂腐了。

“阿腾，别用对大哥的那套方法对我。我不喜欢。”

他南竹原也不过一介卑微下人，承蒙大哥赏识，才得以与大哥结拜。这关家副主的位子，若不是大哥极力要求，自己推脱不得，定然是不会坐的。

“怎么说来，你也是关家总管事，潼城上下倚靠之人。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太多，无论如何都别这么见外，让我心里徒增负担。”

南竹的随和关腾是知道的。

无声的一阵暗叹，他放缓了面容：“我想与少爷谈一谈，城里的事，你可以去找白堂主先行请教。”

南竹点头，见关腾欲离去，忙上前按住对方的肩，止了对方的动作。

他看着关腾不解的面容，心底有些反复，不知该不该说。然而如果不提醒，说不定关腾与关越凌又要陷入僵局。

罢了，他这一路西凉之行对关越凌点拨颇多，相信对方心中已经有了琢磨。

“大哥这次与武家的比试，输了。”

输了？！

关腾眼底的震惊显而易见。

“怎么会输！”

不该。就关越凌的武艺，他绝不该输给了武商洛。

南竹的面容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却说不清是为何。只是定定的看着关腾，一瞬不瞬。忽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大哥本不想赢，那当然会输。”

他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总不能说：因为关家少爷一路心神不宁，之后又为了交换武家在西凉探取的消息，甘愿认输。

而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人——关腾。

关腾面容僵硬，看着南竹的眼神转为深沉。

少爷不想赢，少爷宁愿丢了重要的商路也要得到的东西。

难道是因为南竹？

南竹看出他眼底的复杂，忙摇头退步。

“别将我想得太为重要了。”关腾对情爱的木讷，也算令他大开眼界。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谁让他自小就有那种常人不及的经历。

心底又是一声喟叹，南竹决定点拨一下这位关家家主牵肠挂肚的人。

“阿腾你可曾想过，你对大哥来说的重要？”

“关腾不敢自居。关腾一心为关家，侍奉少爷，这些都是理所当然。重不重要，并非关腾需要关心的。关腾只需记得，这条命，是关家给的，就理该报还。”

“好一个理该报还。”

突兀的声音突然自南竹与关腾背后响起，引得俩人一阵错楞。

见到来者阴沉的面色，俩人的神色各异。

南竹唤了声“大哥”，随后露出笑容。他哪里不知道此时的状况，见情况不妙，忙借口离开。

独独剩下关腾一人，脸色不渝，面对朝他走来的关越凌。

“原来这便是你的心里话。”

关越凌眯起眼看着关腾，彼此的距离不过几寸。他看着关腾想要后退的姿势，倏地伸手绕过他的后背，将他固定在自己面前。

“又想逃开吗？”

“少爷。我……刚想去找你。”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样的感觉又来了，胸口窒息的感觉，呼吸不畅的紧张。背脊挺得笔直，神经格外绷紧。

自从那次后，少爷的靠近总会让身体自然而然的起这种变化。

“你在紧张。为什么？”关越凌故意拆穿他的把戏，想要转开话题，没那么简单。

过去，是他太纵容关腾，是他不忍心让关腾去面对。如今，他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彼此折磨痛苦，他不想再一成不变的与关腾这样相处下去。

他以为，俩人身体上的关系，能让关腾的木头脑袋开窍，哪里知道，这家伙竟然妄想替自己找妻子，让他怎能不生气。

“看着我，腾。”

关越凌扳正关腾的脸，让他不得不看向自己。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与无助没有逃过关越凌一双凌厉的眼。

果然，就像南竹说的。他还是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就算再等多少年，关腾也不会明白。

“阿腾，我不要你的忠心，不要你的报还。那些是我爹给你的东西。”

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关腾的脸瞬间惨白。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拳，可依然止不住丝丝颤抖。

“少爷。”喉咙里仿佛被灌上了沙石，让他难以开口，声音低哑。“你……是要赶我走吗？”

不再需要他的忠心与报还，关家不再需要自己了。

心口处阵阵的隐痛，他直觉错开对视的双眼，怕看见关越凌眼底的无情。

哪知，才刚刚移开的眼神，在下颚被强行托起起，不得不再次对上。

没有无情，没有冰冷，没有嘲弄。

关腾讶异着，也同样悸动着。第一次，他清楚的在关越凌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爱怜与浓情。

是对自己？

他不敢置信。

“阿腾，我不要你对关家的忠心与报还，可我要你。我要你对我关越凌的忠心，要你对我关越凌的眷恋，要你习惯依赖我，倚靠我，留在我身边。”

“阿腾，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从很久前就开始的喜欢，放到心里的喜欢。”

举手抚上他的面颊，冰凉的触感让关越凌逸出一声叹息，随风四散空中。

“我不逼你，可我等不及了。我要让你知道我的情，不容你逃避。”

“不要再试图惹怒我，那些女子，我从不曾放在眼里。”

“现在你知道，为何我不喜欢你的谦卑，为何我不要你当我师父，为何我会因你将春丫头推给我而生气。阿腾，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你，所以你不能是我师父。

喜欢你，所以你该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喜欢你，所以为你将我推给别人而生气恼怒。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喜欢你。

眼底是最真挚的感情，他无意再隐瞒，也不容关腾慌乱逃避。

就这样紧紧抱着关腾，深深看着关腾，等着他的回答。

只要给他一个答案，其实这很简单。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回答，关腾良久都无法出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应对。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打破了以往多年的心思。冷静不复存在，他的心里只剩下震惊与慌乱。

喘息有些加重，压在心口的重量几乎让他无力负担。

眼前的人依旧不让自己转开头去，强逼自己与他对视。

关腾知道，他必须回答今天的这个问题。不然，关越凌不会轻易放走自己。

可是，他该如何回答？

从来没想过，想要效忠一身的人，会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自己能有这个资格吗？能有这个权利吗？

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情爱之事，只因他早就看透，早已放下儿女情长。

如今，他想要奉献一身乃是生命的男人，却对自己抛下了情网。

可关腾，却发现自己并不懂什么的爱。

不懂爱，如何去爱？

不懂情，如何回应。

“少爷，对不起。”

他只能说抱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14、甘为情狂（二）

那一句对不起，并不是代表拒绝。其实，连关腾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

心里的不安、慌乱。在不得不给出答案之时，关腾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逃避。

移开对视的目光，关腾退后几步，强硬的挣脱这份桎梏。

也许会惹少爷动怒，也许会将自己逼入退无可退的境地，也许……

“哎……”

关腾的心思突然被打断，震惊的抬头看向眼前的关越凌。

“少爷……”

他脸上瞬间闪过的痛苦，揪起了自己的心。刹那间令他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太过绝情，深深伤害了对方。

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