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擎和小盏看傻了,自始至终没有想起来去帮忙。张擎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每月二钱银子真值啊!”
如此又忙乱了两天,总算大致齐备。此时已是五月二十五了,匾也做好了,林起找个凳子,拿着锤子钉子,站在凳子上把钉子钉好,拴个绳把匾挂好。看看没什么再要准备的了,请里正大叔看了黄历,准备后天,五月二十八开张,还有时间歇息两天,蒸笼也要明天才能去取。从张宅搬过来一张竹床,并被褥吃食之类,让林起看店,兄弟二人赶紧回家,吃过洗过,大睡起来。
7.准备
第二天中午,又微微的下了点小雨,这里倒是几乎每天都下点雨,张擎本来就是杭州人,很喜欢这样的气候。在床上滚了几滚,摇的床吱吱响,终于起来了,总算睡够本了。穿好衣服,漱了口,走到小盏屋里,这孩子睡的四仰八叉,嘴角还流着口水,不由失笑。
到厨房看了看,靠东墙的案板上还剩半个生面团,就洗了洗手,在在案板上铺了些面粉,揉了揉面团都抻成面片儿,用猪油葱花炝了锅,舀上一瓢水,烧开了先打上两个鸡蛋,过了一会儿,面片儿下进去,锅中水开了一个滚儿,抓上一把油菜叶子,碧绿的叶子在白面汤中盘旋上下,又开了两个滚儿,最后加了点盐,就停火捞了出来,香喷喷两大碗面片儿汤。张擎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在自己家里安安稳稳地做饭很惬意,可能想要一个家是孤儿的本能吧,这个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六岁的老男人的灵魂,其实二十六岁也不算老,可是张擎觉得自己却是历尽沧桑,从十六岁上中学开始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钱,只想有个自己的家。现在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虽然还是有很多隐忧和不确定,但毕竟希望在前。
小盏还没起来,张擎就端到屋里和他一起吃。最近小盏也是累惨了。进了屋,把碗放在炕桌上,小盏正伸懒腰,看到张擎端饭进来,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说:“哥,你早起了呀,我怎么也醒不了。”张擎摸摸他的头,心疼地说:“你吃完再睡一会儿。”小盏翻出短袖上衣和裤子穿好,系好腰带,走到屋角洗漱了,两个人香喷喷吃了一顿面片儿汤。张擎决定明天买只猪蹄,小盏还小,正长身体,又干这么多体力活。其实他自己的身体也是个孩子,还不到十七岁。
吃完饭,穿过正屋夹道墙上的小竹门到店里。今天得去竹器店取订做的笼屉。张擎分工:林起去取笼屉;小盏去买些红纸,开张要贴,这里鞭炮很珍贵,只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普通小商家开张只是门外贴上红纸或下请帖,写上开张之喜,左邻右舍自会前来凑热闹祝贺并帮忙。
因为没有出门,张擎只是涂黄了脸,并没有戴纱帽,而林起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的地方,张擎放心了。待他们两个出门后,他前后左右地转,看还有哪里不妥。
看了看竹棚,很满意,用很粗的竹竿做柱子,分成三个开放格子,并没有任何修饰,只是把枝叶去掉打磨光滑一点,顶子也是粗竹竿绑成,铺的厚厚细细的的新竹枝叶,每个格子放上一桌四椅,都是新竹劈成竹片做的,桌椅都尽量打磨的很光滑,离开几步看,整个竹棚青翠可爱,别有情趣。另外修好的桌椅漆了漆,放在前面正屋,这三间屋子就当做饭厅了,下雨的时候食客可以到里边来。
桌上放着早上林起去买来的一大摞碗、小碟子、一壶醋,菜肉明天再买,买了下到后院的井里后天用,这个地方水位浅,家家后院都有井,张擎家因为有泉水,才没有打井。
又转回后院,三间屋子,当中一间也放了一张大些的桌子,并没上漆。西边一间是厨房,盘了一个大大的土炉子,上边放口大铁锅,锅上用木箅子封起来,三箅子上三个圆口。刚好放三组笼屉。底下是灶口,烧的是柴火。另有一个灶放了一口小点的锅,用来熬粥,做馄饨什么的。东边一间给林起住,本来有炕,林起嫌热,还是睡竹床。
这个灶是张擎根据家乡蒸小笼包的炉子改造设计的,这里穷人用不起煤,也没有电,只能因陋就简。
小盏先回,放下红纸回家取笔墨。不一刻,林起也回来,推了个小独轮车,上边三十个崭新的笼屉,并一叠店家赠送的笼布。张擎赶紧帮着卸车,林起摆手,把笼屉叠成两摞,一手一摞,半举着回后院了,张擎有点害羞,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自己也是个男人,怎么就做不到呢,唉,你不想想这个林起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
小盏取笔墨回来,张擎把红纸裁成几张,每张都写了“开张之喜”四个字,让他们贴到大门上和门旁的墙上。又忙了一会,已经过了中午了,三人正在后面厨房吃饭,里正老爷亲自来贺喜,还带着几色点心。张擎忙放下碗到前院接待,陆续又有人来,张擎一一道谢。左邻右舍都是商家,除了里正老爷都是头一次见张擎,听说是有病,身体太弱,所以不出门的。这次见了张擎果然脸色不好,又且年轻,兄弟两个也没个依靠,不由同情之心大起。张擎说自己兄弟初来乍到,自己身体又不好,以后出面的事情交给小盏,还请邻里多多关照,又叫小盏出来鞠躬,众人纷纷表示一定关照。
第二天小盏带林起去买了菜肉。回来吊在井里。又刷洗了蒸笼晾在厨房和旁边中堂的桌子上。吃完饭,就回家了,仍留林起看店。一夜无话。
8.开张
五月二十八一大早,天还黑着,张擎就起来,叫醒小盏,洗漱了过那边去,林起也起来了,三人分工,小盏洗菜剥虾备料,张擎拌馅儿,林起和面。林起虽然头一次和面,看张擎示范一番,学得也是有模有样,张擎很满意,这个伙计沉默寡言,但是什么都会,虽然不能支应前面,也让自己省了好大心力和体力,打定主意赚了钱一定多给林起工钱。
天大亮时,三个人就包好了五笼,先蒸上,半刻后蒸熟,用绳子打好捆,小盏拎着要跑去找赵青,林起说,我去,问了地址拎着去了。等张擎两个刚包好一笼,也就半炷香的功夫,林起拎着空笼回来了,小盏问道:“林大哥,你怎么这么快?飞的吗?”林起面不改色:“我走路快。”说毕去干活。张擎微笑摇头,心想这个林起真是个怪人。
渐渐食客多了,因为新奇美味,很多食客吃完还带走一两笼,一笼十个,共三十文一笼,比包子贵很多,但是这里都是商家,这点钱倒没放在眼里。张擎都用洗干净的宽大菜叶包好才让人带走。原想这里不是闹市,生意不会太好,没想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小盏在前面支应收钱,张擎在后院厨房忙碌,林起穿梭于前后院,三人倒是配合默契。下午收工,算了下流水,竟然有一吊半钱,扣掉菜肉成本,也有不到一吊钱,照这样算,每月扣掉其他成本也能挣三四两银子。兄弟两个很高兴,就算钱挣得不多,也算是个营生了。
这样忙忙碌碌一个月,吃客越来越多,又添了粥和馄饨,最后算了账,竟然超出预想,足足挣了八两银子,这样一年就能挣将近一百两。因为生意好,就给了林起一两银子的工钱。
哎呀,没想到这个饺子还能挣这么多钱!小盏感叹,要知道,新雨公子的七八百两银子是八年的血泪,还舍不得花用也才偷偷攒了那么多。
两兄弟忙于生意的时候,秦书成正快马赶回南水城。因为练军告一段落,休假一月,他没带亲兵,独自骑着枣红马出门,一大早离开临海,未到中午就到,红枫真是神骏。
到常下脚的客栈寻林起,得知林起留言让他去车马市大街的张家面点铺,遂转身出来,上了马向车马市大街行来。天阴起来了,好像又要下雨,秦书成催了催红枫,加快了脚步。
从车马市向东,却没看到什么面点铺子,直到走到上次给马换掌的铁匠铺的位置,大吃了一惊。铁匠铺不见了,大门洞开,重新刷了黑漆,贴着开张之喜的红纸,人来人往,笑语纷纷。
下了马走到门里,房屋整洁,地砖也平整了,东墙的破棚子换成了崭新的竹棚,青翠欲滴,新奇可爱,竹棚下也是竹桌椅,人不少,只有一个空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笑脸相迎:“客人请进,虾饺刚出笼,您来一笼?”秦书成点头坐下,小伙计倒了一杯茶,接过马缰牵马拴在西墙马棚下的木橛上。红枫很温顺,乖乖低头吃脚下的草料。因为这里是车马市,所以张擎又特意设了马棚,马主们感到很贴心,常常来吃。
秦书成看小伙计有点面熟,想了想,认出是和上次所救之人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儿。小盏却是没认出他来,因为当天吓傻了,根本没记得看人。秦书成坐在竹棚下的竹椅上,环顾四周,只见吃客往来进出,却没看到林起,不由纳罕。正想站起身去找,忽见一褐衣短打的伙计,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端着三个小笼屉走到棚下,给吃客分放吃食,仔细一看,正是林起,“噗“的一声一转头就把茶水喷了出去。秦书成想大笑,林起拿眼示意他别出声。秦书成拼命忍住笑,林起把一笼饺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离去。秦书成暂时压下心中好奇,用筷子夹了一只小巧的饺子,只见皮薄而透明,隐约能见到里面的馅料,沾了点醋放进口中,咬开,真是鲜香可口,从没吃过。心里更好奇了,有好多问题想问林起,只好等他收工。吃过午饭,客人渐渐散了,张擎他们收拾了一番,也吃饭,吃完饭,张家兄弟回家,林起就收工了。
秦书成刚才没到后院,故而没有见到张擎。现在只剩林起一个人了,就跟他走到后院。一边走一边看,见是破旧的三间房子,只整修了一下,西墙上一个竹门通往隔壁,西屋厨房,东屋是林起下处,门窗老旧不堪,被褥倒是新的。
秦书成在炕沿坐下,林起跟进来,单膝下跪:“参见将军!”秦书成伸手扶起,示意他坐下,林起坐在竹榻上,开始交代他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秦书成这才知道到这两兄弟是父母双亡,远来投亲未遇,才想在此地做点小生意落脚。他们是早上很早就开始忙,下半天才会有空,但是会睡午觉,傍晚上门拜访才好。张家大郎确实不是有病,而是特意遮掩了容貌,一回隔壁的张家就会洗去脸上易容,露出本来面貌,相貌很是出色的,比将军早先在上京皇帝赐的那个还要好看。林起是个武人,不会文人那一套,形容美人就只知道说好看。
秦书成点点头,有点尴尬,早先,在他十九岁的时候,父亲催他成亲,他不愿意,皇帝那时候刚刚登基,还是个和他差不多的大孩子,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读书,学武功,自然很了解,别人不知道,皇帝可知道他喜欢男人,就不由分说偷偷赐了个美貌的男孩子给他,那男孩柔软如绵,秦书成很喜欢,结果恃宠而骄,整天贴在他身边要东要西,还要他时刻陪着,秦书成渐渐地就厌烦了,觉得这和女人有什么分别呢?就打发他走了。从此认为男孩子还是要自立的好,对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反而视而不见,拒之千里。可是美人少有不以容貌自矜的,不是想凭美色求富贵,就是想让人捧上天,都不合胃口,这几年秦书成一直孑然一身。故而众人只道他洁身自好,不近美色。
别了林起,骑马回到客栈,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并没穿很华贵的,只捡了很普通的蓝衫布衣和黑布鞋穿上。包了蓝头巾。秦书成常年在外,自理能力很强,和林起一样也是样样皆能的。
一直等到吃了晚饭,天还没黑,秦书成出门买了四色点心,走到点心铺隔壁的张家,拍响门环,小盏刚在厨房刷完碗,就听大门门环响,连忙出来应门。开门一见是中午来吃饭的客人,连忙笑脸迎进客厅请客人先坐,自己去后面厨房烧茶,不一时提了茶来,倒上,问道:“客人可是有事吗?”秦书成端茶微微笑道:“你还记得那匹惊马吗?”小盏上下打量,疑道:“客人难道是当天降住惊马,救了我哥哥的壮士吗?”秦书成点头。小盏连忙跪下道:“是我有眼无珠了,还要多谢壮士相救。那天我们找您来着,没想到您却走了。请您稍等,我到后院去请我哥哥。”说完站起身,蹬蹬噔地跑了。
不过半刻功夫,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快步走进一个一身灰色布衣的少年,还是那张脸,黄黄的,眼如秋水。少年进屋一见到秦书成,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声音清澈如小溪流过。秦书成连忙起身扶住,搀起。张擎站起,身姿挺拔细弱,韧如修竹。秦书成心中暗暗喜欢。
都落了坐,互道姓名,秦书成字文绿,张擎无字。秦书成道:“两月前,我有急务在身,不得不离去,却是和张贤弟一见如故,可巧这次到你家铺子吃饭,看到你兄弟,才知道你们就在此处,故而冒昧上门来拜访,就做个朋友可好?”张擎道:“秦兄客气了,救命之恩尚未言谢,做朋友更是求之不得。”又闲话了一会儿,秦书成告辞。
9.相交
第二天早上,秦书成一大早就来吃蒸饺,又吃了一碗馄饨,却并不走,只帮着张罗,跑前跑后的,张擎很不好意思,说怎么好让恩人做这些粗活呢?秦书成笑答,正好疏散筋骨,要是不让我帮忙反倒见外了。张擎只好随他。下午忙完了就告辞,晚饭后就来张宅坐一下,喝杯茶,彬彬有礼,笑语殷殷。
张擎其实是个直男,如果不是重生在新雨公子的身上,绝对不会对男人有什么防备之心,来南水城后之所以处处小心,也是怕暴露身份,或者因美色被权贵富豪所觊觎,对一般人倒是并不防备,只怕人传出他相貌很美,所以总是脸上易成黄色,见人却是不怕的,他天性沉静,不愿惹事,是以尽量少出门,也是闷的很。秦书成自承家在临海城,从商,也是父母双亡,这次有事需在南水耽搁至少一个月。左右无事,愿常来张宅谈心,为张擎解闷,张擎很高兴。
秦书成却是越来越喜欢张擎,固然他看出张擎是个美貌少年,但他意不在此,只要不很丑就行。反而见张擎小小年纪带着弟弟在陌生地方竟然凭一己之力做生意自食其力,还做得不错,很是佩服,心里又为张擎加了分。而且张擎并不愿凭相貌攀附富贵,反而遮掩起来,甘愿凭双手挣钱,每日忙忙碌碌,累得很,更是心疼,渐渐情根深种。
不到一个月,秦书成就在张宅有了一席之地。常常在张擎卧室夜谈到很晚才离去,有时候也和张擎喝点小酒,喝醉了就和小盏同炕,对张擎始终是温文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小盏最喜欢秦书成来,因为总是能吃到好吃的糕点和糖果。这孩子,太好收买了。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早早打烊了,小盏去给王老爷家送面点。因为他们兄弟来此处得王老爷相助多矣,感佩在心,张擎就经常做些美味的面点给王老爷的女儿算是回报,王大奇虽说不稀罕这些,女儿却喜欢,每次小盏来都高兴的又跳又笑,叫小盏作盏哥哥,亲热的很,商家女儿却不像权贵人家有那么多规矩,女孩儿也是可以见人的。王老爷最疼女儿,因此也很高兴。
张擎热的汗流浃背,脸上的黄颜色都冲的一道一道的,不得不回家泡在水里。因为是温泉,水温高,夏天晾好长时间才能用,原主人家都是接了水盛在水缸里用,所以总是有凉水用,洗澡也是用凉水和热泉兑在一起用。张擎是现代人,住惯了楼房,没有存水的习惯,随用虽取,这泉水却和自来水一样,取之不尽,很合他意。可是到了夏天却受了罪,如今进入六月底,天气炎热,等水凉要好久,真是烦死了。略略冲了冲汗水,就起来了,稍稍擦一擦,穿上薄薄的短袖、下边到膝盖的半长袍子,细草编织的拖鞋。刚洗完是凉快一些,稍稍举动就又出汗。刚要回卧室,走到夹道,听到大门门环响,就猜到是秦书成,因这将近一个月来关系亲近,又且秦书成颇有谦谦君子之风,所以张擎心里并没有防他,一时高兴,就忘了易容,走去开了门。
秦书成一身薄薄淡蓝布衣,挽着袖子,手里托着个西瓜等在门外,见大门开了,就迈步向里,迎面看见张擎,暗暗吃了一惊,这样冰雪一样的美人却是少见。到底是征战过沙场的将军,沉稳的很,当下不动声色,跟了进去。先到厨房,把西瓜用凉水洗了洗,就放在旁边的案板上切开了,两个人坐在小饭桌边吃瓜。却是冰甜可口,沁人心脾,张擎正热得心烦,吃了这冰凉的西瓜精神一振,心情好多了,就问:“秦大哥,你这西瓜怎么弄的?这么冰凉?”秦书成道,客栈有个井,放在井里就可以了。张擎大悟:“哦,我怎么没想到,东边院子里有井呀,真是的。”秦书成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