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下半晌了,众军衣衫湿透,疲累不已,有些晕船的已经开始呕吐,只好暂停训练,下令歇息。自己回到单独准备的小院,洗了个澡,换上一身黑布棉袍,看兵书打发空闲。
正看着,亲兵来报,有人持将军的玉佩来见,秦书成一惊,忙让来人进来,一看却是小盏。头发衣衫又脏又乱,神色慌张,气喘吁吁。见了秦书成扑过来道:“秦,秦大哥,快,快救哥哥。”声音嘶哑,说完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得说不出话来。秦书成忙扶住他,递给他一盏茶,道:“阿擎怎么了?”小盏接过水,喝了两口,道:“秦大哥,你知道我们是从清北镇柳家逃出来的,如今柳老爷的儿子追到南水城来了,我先来报信,哥哥同邱大哥在家呢,你快去救他吧!我不知道柳少爷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要是万一发现了,哥哥就危险了,当日就是因为柳少爷,哥哥才差点被打死的。”
秦书成话未听完,转身从墙上摘下随身佩剑,带好调兵令箭,把那包袱斜背在身上,到后院马棚牵过红枫,出院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红枫风驰电掣赶到南水城东门,也只一个时辰。看看天已黑了,城门已闭。拿出令箭叫门,城上守军本归他调度,自是熟识,连忙高举火把开门接他进城。秦书成顾不得说话,打马奔向张宅,未到,远远只见只见一个人正在吵嚷,旁边围着一堆人,一看却是老邱,并未下马,扬声喝道:“老邱,张擎何在?”
老邱转头看是秦书成,大喜,叫道:“快追!他们出北门去了!”
秦书成转头向北门,叫开城门,顺官道飞驰而去。
四野漆黑,唯有星光可见,红枫在夜风里疾驰,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夜枭鸣声。秦书成心中狂跳,满身大汗,嘴唇有腥咸味道,想是咬破了,却是无暇,只顾伏在马上,眼盯紧前方。不知奔驰了多久,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堆篝火,旁边有些车马,并许多人影晃来晃去。秦书成远远勒住战马,下马,拍了拍红枫的脖颈,就蹑手蹑脚向那方走去。红枫自在一旁寻草吃。
看看将近,却是一座树林,林中一片空地,一个火堆,众人都是短打,有些似人家的小厮,有些却像是打手。秦书成隐在一棵大树后观看,这些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在说什么,却听不太清,只听其中一人大声笑道:“咱们少爷就是洪福齐天,逃掉的美人又失而复得!”其他人纷纷附和,又喝酒吃肉。秦书成看了一圈,却不见有人像他们说的少爷,也不见张擎。心中惊疑不定。四下仔细打量,才发现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在另一边不远处的黑影中若隐若现。马匹已卸下,车头用粗木支得结实。心里有谱了,遂暗暗转到马车方向,贴在马车另一边,避开众人视线,耳边听见车内一人说道:“你从了少爷,今生富足无忧,你要不从我就还卖你回春风院!”又听到车内翻滚之声,并咂咂之声,似是有人在亲吻。
秦书成轻轻挑起车窗帘子一角,就着昏暗火光向内看,一人背对车门,怀中抱着一人,昏暗中只看见被抱之人脸色雪白,眼神明亮幽深,却是被绑着手脚,正奋力挣扎。正是张擎!
秦书成目眦欲裂,顾不上再听,暴起跳在车上,一把掀开门帘,五指握爪,抓住背对那人的脖领,大力甩出车外,并未回头,只听轻微“咔嚓”一声并一声惨叫。秦书成不屑去看,伸手扶住张擎,抱在怀内,低声道:“别怕,大哥来了!”
张擎眼见不能自保,本在奋力挣扎,牙关紧咬,身上绷得紧如弓弦,一霎之间,情势逆转,耳边听到秦书成声音,不谛天籁之音,泪水瞬时奔涌而出,无声流下。秦书成紧紧抱住张擎,用手去擦他脸上泪水,口中只道:“别怕!大哥在这里!”伸手解开张擎被捆的手脚。张擎稳了稳神,活动活动手脚,哑着声音叫了声:“大哥,我没事!”秦书成又上下摸索了一番,看他并无伤痕,放下心来,才有时间听车外声音。
车外人声鼓噪,夹杂着呻吟之声,有人叫道:“竟敢伤了我家少爷,就叫明年今日变成你祭日!”“滚出来,不然剁了你!”
秦书成安抚了张擎,让他躺着休息,自己一掀门帘弯腰出来,盘腿坐在车头,冷笑一声,闲闲地扫视了一眼,不语。鼓噪嘈杂之声瞬间静音,有刀呛啷落地,众人纷纷后退。突然人群后一声喊:“妈的!给我杀了他!”又立刻哎呀哎呀呼痛。
打手们见主人发话,虽然心里没底,仗着人多,拿剑持刀,一拥而上。秦书成跳下车,悠闲辗转几番,众人只见人影晃动,来不及反应,片刻之间刀剑声音响亮纷杂,落了一地。皮肉被击之声,身躯落地翻滚之声,抱头抱腿呼痛唉吆之声不绝于耳。
秦书成负手在后,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向柳清辉走去。柳清辉几乎肝胆俱裂,托着伤臂,半躺在地上连连后错。秦书成走到他面前,起脚把他挑起,将未落下,一脚踹去,只听“嘭”的一声,落在一丈开外,一声惨叫,没了声息,却是昏了过去。秦书成又向前走到柳清辉身边,抬脚就要向下踹,远远听张擎喊道:“大哥不可!”秦书成放下脚,转身。众人有的还在翻滚不止,也有坐起的,也有半躺的,纷纷连滚带爬让开一条路。
张擎出来,倚在车门上,脸色雪白,但神色已定。秦书成过来,坐在车辕,探身摸摸他头问道:“怎么出来了?夜里凉了,你进去吧,我来摆布。”张擎道:“大哥,你别杀他,杀了他反倒辱没了你将军的身份。只需给他银子把卖身契要过来,削了奴籍,从今往后再无牵涉就行了。”秦书成笑道:“都听你的。”
转身下来,走到柳清辉身前,已有家奴将他叫醒躺好。见秦书成来,怕得几乎吐血。秦书成冷冷道:“张擎和小盏的卖身契呢?”柳清辉虽怕,却犟嘴道:“他是我家逃奴,我不卖,将军就能不讲理么?”秦书成不说话,只抬起脚。柳清辉大骇:“啊~别踹,在这里!”示意小厮从他衣领中掏出一个锦缎荷包,打开,掏出两张纸,写着姓名、卖身时间,并手印。
秦书成看了看,拿回来给张擎,张擎其实并未见过这卖身契,只说还要拿回去给小盏也看看,怕不是真的,怎么那么巧就带在身上?秦书成点头。转回身又看向柳清辉,众人纷纷跪下磕头,口中叫老爷饶命,我等也是为了有口饭吃,砰砰磕头不止。
秦书成想了想,指着众人道:“快滚,你们少爷并一个小厮留下,再让我见到尔等,我就不客气!”张擎听到,暗笑了一下,心道,这次你也没客气。其实张擎不知道,一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将军,不杀他们就已经很客气了。众家丁并打手呜地一声散得没影了,只剩柳清辉凄凄惨惨躺在地上,贴身小厮在旁战战发抖。
看看已是后半夜了,秦书成让那小厮套上车,点了灯笼挂在车前,让张擎进车里睡下。车内豪华舒适,被褥吃食茶水火烛皆有,张擎吃了点东西,喝了杯茶,先躺下了。秦书成提着柳清辉横放在车辕,呼哨一声,红枫跑过来跟在车边。自己也进车来,握着张擎的手,吩咐小厮赶车回南水城。守军见是秦将军持令归来,忙开门迎进来。
回到张宅,天将明未明。门口的人群早已散了,大门虚掩,老邱还在门里地上坐着。听得车马人声,立即起身打开大门,见是秦书成带张擎回来,大喜不尽,连称庆幸。一行人进门。先把柳清辉安排在厨房的下人房,小厮守着。老邱连连向秦书成和张擎道歉,未尽到守护之责,万分惭愧。秦书成和张擎连忙止住他,并向他道谢。三人说说笑笑进屋,安排洗漱,先睡一觉再说。
张擎自被劫到回来,几乎一夜未眠,饱受惊吓,又奔波几十里,身体疲累不堪,却辗转难眠。秦书成把他搂进怀中,拍拍他后背道:“没事了,大哥在这里。”张擎抓住他手臂抱着,才慢慢睡去。
19.户籍
红日高照,张擎才醒来,看看快中午了,秦书成也还睡着。却见自己已钻到了秦书成的被子里,手里还抱着他手臂,脸上一热,忙放开手,心里啐道,怎么越来越低龄化了呢,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抱着人手臂睡觉,丢脸丢到家了。一动,秦书成也醒了,转头看张擎,问道:“睡得好么?身上觉得怎么样?”张擎坐起身,伸长手臂,打了个哈欠,用力伸了个懒腰,道:“我没事,大哥你辛苦了。”秦书成摇头,也起身穿衣。
两人洗漱出来,只见老邱已把饭端到小盏屋里的炕桌上,三人吃早饭。张擎吃着,问老邱:“邱大哥,你怎么知道柳清辉他们向北出城门了呢?要不是你说,大哥恐怕无处寻我了。”老邱脸红道:“咳咳,我追出门去,隐隐看见一辆马车向北去了,就拼命追,却追不上,远远看见他们在城门验看文书,等我追到了,城门已关了,求了半天,不得开门,只得回来了。幸亏文绿及时回来,不然…”秦书成忙道:“追回来就好,这两日我就把这隐忧除掉,让阿擎回复自由之身。从此不必再东躲西藏,也不必再遮掩容貌。”
张擎低头喝粥,眼泪差点掉出来,自由啊,终于能自由了吗?只是还要到清北镇削奴籍,秦大哥军务繁忙,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累赘了。想到这里,张擎的兴奋又降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怎样学会自保自立,不再让秦大哥费心,作为一个男人立于人世,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平等,尊卑分明,总是有未知的危险,自己也要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想完了,大口喝粥。
吃完饭,三人又到下人房去看柳清辉。柳清辉见到秦书成,不由瑟瑟发抖。原来那一甩摔断了左臂,后来被踹了一脚又摔伤了右边小腿,后腰也错位了,所以疼痛难忍,呻吟不止。见了秦书成就如见了凶神一般,闭上眼睛抖成一团。老邱不由嗤笑。谁让这家伙使计赚走张擎,让自己颜面尽失,所以早上起来就给他治伤,手下重了些,暂时没带药,只正了骨裹了一下,又加重了疼痛。这个人猪我要定了!老邱心里暗暗盘算怎样整治柳清辉。
下午,三人正在客厅说话,大门声响,秦书成去开门,是小盏和一个亲兵。原来小盏昨日给秦书成报信后并未回来,因秦书成马快,不便带他,就等到五更城门开了以后才同秦书成的亲兵一同出城赶奔南水。见了张擎,小盏又哭又笑。亲兵拜见了。大家落座喝茶。
秦书成拿出卖身契,小盏一看,正是自己和新雨公子的身契,虽字认不太全,自己的名字是认得的。手印也是自己的。就点点头说是这个没错。商量了一下,秦书成写了一个一百两银子的赎身文书,把小盏和张擎的原名现名都写上,让柳清辉按了手印,张擎和小盏也按了手印,只等柳清辉能行动就去官府公证,这样就可凭赎身文书去清北镇削了奴籍,再落户此地即可。
柳清辉不过是个乡绅,欺负张擎还可以,哪里敢惹秦书成,委委屈屈按了手印,盯着张擎,想到念了许久的美人从此亲近无望,心里又痒又痛,百爪挠心一般,也没人理他。在秦书成来说,心爱的宝贝被人掳去欺侮,能饶他一命已是大恩,多看一眼都多余。张擎和小盏恨他不及,更不愿假以辞色。老邱只想整治他,因此,只有自己的小厮伴在旁边,伤腿断臂,凄惨无比,再没了富家少爷的威风。
秦书成歇了一日,军务不能耽搁,只好和亲兵暂回临海。老邱带柳清辉回医馆,家里又剩下张擎和小盏两个。
里正老爷并众邻居前来探问,发现张擎已经回来,容颜大变,竟是个秀丽无比的少年,众人惊讶不已。张擎请众人在前院客厅落座,谢了乡邻关心,只说自己遭了贼人,已经没事了。大家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日张家出事,左右邻居都来了,经老邱之口,众人知道张擎的义兄竟然是振威将军,现任临海守军副帅的秦大将军,不由咋舌。
这里都是商家,虽然生活还富足,但是身份低贱,和上流是沾不上边的。张家有这样的亲戚,可真是有了靠山了。
下午,张擎买了菜,做了好些蒸饺烧卖,分送众乡邻,众人交口称赞张擎不但貌美而且手巧,又有秦大将军这样的靠山,可是要发达了。当下就有人打听张擎有没有定亲,想找什么样的人家。唉,世人竟势利如此,张擎一边婉拒,一边心内感叹。
这几日悠闲的很,张擎和小盏又开始做面点给客栈送,赵青听说张擎遭了贼抢,也过来慰问一番,看张擎恢复了容貌,也很惊异。还说客栈的常客每日最少都可消耗五十屉面点,让张家兄弟尽管做,不怕卖不出去。张擎和小盏大喜,等恢复了平民身份,再落户此地,又有生理可做,想来就能让秦大哥放心了。
每日午后歇业后,睡了午觉,张擎都去老邱的医馆,一方面看柳清辉好了没有,一方面跟老邱学习医药,研究小弩。张擎想定了,有了可以糊口的职业,再学会防身之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层保障,说不定将来还能结婚成家。说到女人,张擎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平安的时候少惶恐的时候多,倒是没那个心情想,就上次还让秦书成抓个正着。最近有乡邻问起他的亲事,他虽不太想现在就找媳妇,但心里却是装上这件事了。
这日又去老邱医馆,为了不招惹是非,他还是戴了顶纱帽。到了邱家,柴门半掩,老邱正在翻晒药材,柳清辉的小厮在旁边帮忙,柳清辉却靠在躺椅上,浑身扎满了银针,正呲牙咧嘴地嘴里嘟囔着,老邱也不理他,自顾干活。张擎敲敲门,一推门,三人同时回头,老邱笑道:“正有人念叨你,你就来了。”张擎笑问:“是谁念我?”老邱朝柳清辉努努嘴。张擎脸一下子沉下来。柳清辉眼睛放光,喊道:“阿擎,还是跟我回去,我再不拿你当下人看了。我把家财分一半给你,咱们两个相伴到老!这你还不愿意吗?”
张擎随便找了块抹布,走过去,一把塞在这张喋喋不休的臭嘴里,转身找老邱去识别药材,再不理他。柳清辉哼哼唧唧地拿掉抹布,嘴里委屈地小声道:“把人真心当狗肺,我都没跟你要那一百两赎身银子呢。”张擎回手发了一只小箭,钉在柳清辉身上,这下世界清静了。让这混蛋晕死吧。
五日后,柳清辉伤势减轻,勉强能动了,老邱托人带信给秦书成。第二日中午,秦书成就赶到了,带了张擎小盏柳清辉,老邱也跟着一起去官衙,还是那座破落的衙门。
张擎等人在外面等,秦书成去到里面见知府大人。楚知府盛情邀入书房落座。秦书成道:“今日打扰不不为公事,却是为一点私事。”楚知府问道:“请讲。”秦书成道:“我有两个远房表弟,幼年被拐卖,不知下落,且喜近日在此地碰到了,却是被卖到北方一处人家为奴。我已替他们赎身,想让他们落户在此地,不知可否?”楚知府道:“既是已经赎身,削去奴籍就可以落户了,这是小事,大将军不必忧心,此事下官亲自去办。不知贵表弟现在哪里?”秦书成道:“就在府衙外面。”楚知府连到快请。有衙役请几人进来,老邱和柳清辉留在书房外,张擎和小盏进去。
楚知府见张擎人物俊秀,温文有礼,也很喜欢。立即带他们去找分属户籍的府丞。府丞验看了卖身契,赎身文书,写了一角公文,凭此公文即可削籍,又派了公差去清北镇送达此公文,等回文一来就可落户了,秦书成看公差揣好公文,跟出去,悄悄给了十两银子,叮嘱他一定送达拿回文回来,那公差欢天喜地去了。
只是这里的户籍却分两种,一种是低等户籍,外来之人花十两银子可以自由落户,只要缴纳丁税就可,但不许开设大型酒楼场馆,不许参考做官。做点小买卖倒不禁止。像张擎原来做的哪种生意连户籍都不用,只需保人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