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下什么,”雍亲王一脸冷峻,仿佛之前的喟叹声是乌拉那拉氏的幻听,“走吧!”
今天是太子长子弘皙成亲的日子,虽然只是个晚辈,但是考虑到他父亲的身份,那便十分不同凡响了,再加上为他主婚的是皇帝,于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得亲自上前祝贺,而且态度还要足够恭敬。
尤其是,弘皙作为太子长子——真正算起来应该是次子,但是太子的长子在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已经夭折,不予序齿——从小因为被康熙亲自抚养而居住在乾清宫中也就罢了,后来回到毓庆宫中就不用说,但是现在成亲居然搬到东三所居住,俨然就是皇子待遇了。如此抬举,
让他们这些已经已经成年分府了的皇子实在不怎么好受。
只是如今眼看着太子又要得意了,年前老八那一场,不得没有折损太子半分实力,反而给太子增添了不少风光,就连不少原本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江南籍汉臣都或多或少的对太子表示了好感,他们这些人,也只有顺着风向忍着过罢了。
说起来,老八这次,做得实在有够糟糕,说他得不偿失还高估了,此次老八他压根儿就没有得,只有失!
噶礼不用说,如此连番弹劾同僚,江南官场上的大小官吏们现在也许还忌着他的权势不敢怎样,但来日太子一旦着手对付他,他就死定了,因为他现在的同僚到时候一定会不亦乐乎的帮他落井下石。
但是老八真正损失最大的,还是他在江南士林之中的人心。江苏那遽升遽降的盐价,伤害的不止是那一小撮盐商,更多的还是那里的士民。
想起隐隐改变风向的宗室亲贵,胤禛知道,老八这次,怕是元气大伤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爬得起来。
虽然自从百官举荐太子事件之后他就和老八渐渐少了往来,但是看到如今这般情状的老八,胤禛心头还是禁不住升起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马车摇摇进入了神武门,再进去不远就是弘皙此次大婚的东三所了。因为是皇帝主婚,又是在宫内成亲,宗室里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东三所前所未有的热闹。
胤禛素来是不喜欢热闹的,况且这个时候婚礼还未开始,他便与乌拉那拉氏先去了永和宫给德妃请安,然后遇上同样来请安的十四弟,兄弟俩虚应一番,而后胤禛在德妃的漠视下率先离去。
“四哥——”是十三的声音。
胤禛难得的稍微放松了一点脸上紧绷着的表情,“十三弟,你这是?”
“我去给二哥道喜。”
“又不是他娶亲,你去道什么喜?”胤禛轻笑,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冷嘲。
“四哥勿恼,将来弘时成亲时,十三也是会向你道喜的。”十三眉眼弯弯,竟然有几分调侃。
提及目前唯一的儿子(长子次子都已亡故,弘历要等到康熙五十年才出生去了),胤禛嘴角总算是浮出了几丝笑意,“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因为横竖没地方可去,胤禛索性跟着十三一道去了毓庆宫。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折腾,胤禛算是看清楚了,太子到底有多得皇阿玛的欢心。江苏之事,固然有老八时机选择不当的缘故,但是更多的却是太子有着皇帝这个靠山,因而能够在老八推下去一个以后,他马上就能随心所欲的换上一个自己中意的,如此延绵不绝的循环,无论是换了哪个,只怕都是倒下。
这样的太子,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不能淡了去。
两人到达毓庆宫的时候,发现其他兄弟竟然早就在这里开会来了。
老五老七不用说,这两人一向是菩萨,对谁都是大开方便之门的态度;老三居然也放下了他一贯的清高架子,和小十六坐在大堂的炕角上对弈,实在难得;老八几个也很了不起,居然和太子有说有笑!
胤禛扯了扯自己的脸皮,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老八果然还是有距离的。起码,换了他处在老八的位子,他就绝对做不到在太子面前言笑晏晏的程度。
“四弟,十三弟!”虽然被围在中间,但是太子还是眼尖的注意到了进来的两人。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恭贺殿下喜得儿妇!”胤禛不得不承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头微微有些酸酸的感觉。他的弘晖要是还活着,现在也差不多该是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
“十三见过二哥,恭贺二哥喜得儿妇!”胤祥却没有胤禛想的那么多,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要想得太多,安心的做一个落拓皇子。
胤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同喜!同喜!两位弟弟且进来坐坐。说起来,我们兄弟好久没能如此坐在一起叙话了,今日如此,于我等兄弟,也算是一大桩喜事。”
“确是大喜事,”十六不知道怎么的晃了过来,“只要弘皙侄儿多多努力,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有个堂孙子了!唉,我可是儿子都还没有呢!”
满堂哄然大笑。
饶是以胤禛的冷面冷心,也禁不住启齿轻笑:“你才多大点儿,就想着孙子了!!”
老九啪嗒一合手中折扇,“小十六想要孙子啊,还是多吃些东西赶紧长大吧!”
“那也太慢了,还是让弘皙侄儿努力吧!”老十高声道,“这样来得靠谱些!”
“十六弟别急,慢慢来,儿子总会有的,孙子也会有的!”老七比较厚道的没有说取笑的话,只是看他紧抿的嘴角,显然是在忍笑呢!
……
“别闹了,”眼看着胤禄脸上的赤红延绵到了脖子下面,胤礽抬手制止了众兄弟的取笑。到底是太子,众阿哥也不敢造次了,于是陆续的也就敛了声,“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且过去吧,莫要让皇阿玛等我们了。”
皇长孙的婚礼自然不用他们这些皇子阿哥操劳,但是该他们出席的场合也不能怠慢了。众皇子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婚礼的,自然不敢怠慢,当下收拾收拾,就在太子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东三所行去。
58.甜菜
弘皙的婚礼一切都是比照皇子的定例来的,又兼皇帝主婚,婚礼地点又是在宫里,肃穆之处自不用说,较之半月前胤禑的那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差别不是一点半点。
一场婚礼下来,莫说一路跪拜不停的新郎新娘,就是旁边观礼的正当壮年的诸皇子阿哥宗室王公一个个都微露倦色。
倒不是说这观礼有多劳人身体,而是这排场浩大的婚礼实在无趣,偏生由于皇帝的在场所有人还得打点起全副精神做出兴致盎然的样子,实在是,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
好容易等到礼成,却还有一场宴饮。好在皇帝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在场给大多数人造成了太多的不愉快,于是退场,东三所这才慢慢的热闹起来,有了点儿婚礼的样子。
“殿下,”雅尔江阿堵住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的胤礽,毕恭毕敬道,“奴才恭贺太子殿下喜得儿妇,从此佳儿佳妇长伴左右!”
“王爷同喜!”胤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好歹还了个礼。
“殿下若是无事,可否赏奴才些许时光,到那边亭中暂坐片刻?”
胤礽看了眼那边的亭子,忍住打呵欠的,点头,“好。”
雅尔江阿所说的亭子建在一堆山石上,四面临风,是个观景的好场所。
“说吧,有什么事?”胤礽不耐烦跟雅尔江阿绕圈子,知道雅尔江阿的底细后,他便每每觉得雅尔江阿看他都是不怀好意的样子,当然由此他也很容易就理解了其他兄弟见到他就闪避的心理。
大家都不容易啊!
“奴才恍惚听闻内务府似要增办糖厂,不知是否确有其事?”雅尔江阿倒也不在意太子的态度,他的心神全部都在一件事上。
“确有此事。”胤礽颔首。
“殿下,”雅尔江阿压低了声音,“奴才门下也还略有几个门人,虽然比不上那什么陶朱还是子贡的,但是也只比他们略输一筹而已。若是殿下不嫌弃,奴才愿为殿下效力。”
胤礽心内好笑,陶朱乃是春秋时候辅助越王勾践破吴而后功成身退的范蠡的化名,端木子贡乃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之一,也是“孔门十哲”之一,拿这两人和自己门下奴才做比,雅尔江阿倒还真敢说。
不过糖厂一事胤礽本来就没打算内务府独吞,再者他要做的事情太多,糖厂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端而已,因而笑道:“王爷心意,孤心领了。糖厂却是要增办,但是内务府却不准备自己办,具体事宜,还看上谕。”
“内务府要开放糖厂?”雅尔江阿吃了一惊,眼神随即热切起来,“殿下——”
胤礽哆嗦了一下,“王爷勿急,内务府要增开的,并不只是糖厂一项。内务府与蒙古诸部交易,亦不会止于奶糖一物。”
雅尔江阿眼神更加热切,“才谢殿下提点。殿下他日或有差遣,雅尔江阿无不从命。”
胤礽再次哆嗦了一下,“罢了,你下去吧。”
你消失就很好了。
增开糖厂的事情,胤礽并不是在“放卫星”。
在开设糖厂之后,胤礽就开始派人寻找甜菜,以便摆脱蔗糖的限制。因为对甜菜传入中国的具体时间并不清楚,胤礽一方面打发了何柱儿带了几个东宫门下人前往广东一带出海找寻甜菜,一方面则不死心的着人在东北一带继续找寻——后世的记忆中,东北是甜菜的种植基地。
也是老天眷顾,何柱儿那边还没有信息传来,派出去在东北搜寻甜菜的人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那种“能够辗汁做糖的”“绝类萝卜”的甜菜!
当然,他们并不叫做甜菜,当地的农人称之为洋蔓菁菜。
胤礽大喜,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只要符合他的要求能够制糖即可。在发现这个甜菜的当地,也有人用这个甜菜碾了汁用土法煮成糖自家人食用,但是因为种的人少,没有形成规模,是以外界不知。
经由东宫下属的匠人验证确认这确实就是胤礽认知中的后世制糖用的甜菜后,胤礽迅速下令他的庄子里全部栽种这洋蔓菁菜——好吧,经由太子的命令,这洋蔓菁菜最后还是改了名字,叫成了甜菜——别人他管不了,但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他还是能做主的。
甜菜既然种下了,接下来当然就是扩大奶糖厂的规模。此前奶糖厂用的糖全部来自南方的蔗糖,一则价格昂贵,一则产量有限,是以虽然诸位蒙古王公都一直不停地要求内务府扩大合作,但是那时候却是真的有心无力。
好在,现在找到甜菜了!
弘皙成亲后不久,康熙开始这一年度的巡幸活动,这一次去五台山。
此次出巡,胤礽毫无例外被选中随扈,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老八也是重点照顾对象,但凡出巡必定随扈。这么一比,胤礽心头倒是生出了几分难兄难弟的意思,再对上老八的时候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敌视了。
除了这两人之外,随扈的皇子还有老三胤祉,老十胤礻我,十三胤祥,十四胤祯。十五十六这次没来,留在京中辅佐老四处理政务,算是康熙对胤礽这个被自己一直拴着的太子的一点体恤。
行至满城县的时候,京中来报,道是沙俄皇帝派遣使者来京,请求与大清互市。因为事涉两国邦交,留京代理国事的胤禛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发信来请康熙回去,或者给个决定也好。
小小的一个沙俄,康熙大帝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谁会愿意在兴头上的时候再回那个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去?
况且,如果对方是来朝贡的还罢了,居然只是来互市的,而且还要求平等互市,不得不说这个要求让康熙有些难堪。
但是就这样晾着人家不管也不符合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规矩!
康熙为难了。
“太子怎么看待此事?”
“儿臣以为,小小沙俄,还不值得皇阿玛亲自接见,只是毕竟事涉两国邦交,也不能轻忽了。以儿臣之见,不若指一个知悉边事的臣子,将此事全权交付。”
“太子属意何人?”
胤礽其实恨不能掳袖子亲自上,他前世就是主管经济这一块的,尤其招商一块,经验尤其多。他真心觉得,整个大清朝,再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
只是他的太子身份,一下子便让他从最合适落到了最不合适的选项之中。
抿了抿略有些干燥的嘴唇,胤礽失望的发现目前他的派系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担当得起如此重任的,有能力的身份不高,身份高的却没有能力。不爽的皱了皱眉,胤礽道:“儿臣以为,能当此事者,首先不能私心过重,为人当公允正直,才能真正公忠为国;其次得知悉边事,我大清与沙俄交界甚多,纠纷繁杂,若是不知边事,则易为人欺;再则毕竟是代表我大清,此人身份亦不能低了去。综上所述,儿臣以为,马齐可用。”
“马齐曾经举荐过老八,你不怨他?”康熙神色有些奇怪的看着胤礽。
百官举荐太子的时候,胤礽正在咸安宫中忙着看书练字几乎没脚打后脑勺,一心只担忧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哪里有心理会这些琐事。因此,对于这个他还没有出禁就被撸下去的前理藩院尚书兼左都御史,他的恶感远远小于那个在南书房中动不动就给他找麻烦的佟国维。
因此他老老实实的摇摇头,“马齐是一心为国,他举荐八弟并不是因为私心,我不怨他。他曾经任过理藩院尚书,对沙俄也有一定了解。况且他身份也是够的。其他人却极少有这三样都具备的,是以儿臣举荐此人主持此次与沙俄的互市谈判。”
康熙唇畔极慢极慢的绽出一丝微笑,“很好。”
59.信任or试探
康熙果然起复了马齐。
因为互市涉及商事,而旗人素有不得经商的祖宗铁律,康熙便让马齐暂时兼了一个内务府管事之职,算是归胤礽管。
胤礽知道这是康熙在投桃报李,毕竟以马齐的身份以及资历,便是任内务府总管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此番与沙俄的互市谈判,虽然大清不怎么把沙俄放在眼里,但那确实是两国邦交层次上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太子,赏他一个内务府总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着这一层缘故,胤礽特的嘱咐了内务府诸人不得为难马齐,凡是马齐有所要求的,一定全力配合,万万不可故意生事。
马齐确实是个有能耐的。起复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谈妥了沙俄互市的条件,满俄汉三种文字共同拟定的条约在皇帝的銮驾回到祁州的时候被送到了康熙面前。
条约大抵拟定了三点。第一就是双方不得收留对方的逃犯;第二则确定了通商的地点为尼布楚与恰克图两处;第三则大清允许沙俄人在北京建教堂,并出钱供养。
除了这三点外,还有两点尚待商榷。其一是俄方要求与大清平等行文,承认双方为平等独立的经济体;其二则是伊聂谢河流域的归属问题。
当然,由于俄方对双方互市的渴望,俄方同意暂时放下后边这两项,先行签订平和互市条约。后边的事情,日后有空再慢慢磋商。
康熙将条约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又让随扈的几个儿子都看了一遍——也是这个时候,胤礽才知道,他一直以为只是一个谦谦伪君子的八弟胤禩,居然还看得懂俄文——然后决定领土问题可以慢慢商量,但是关于双方政府平等行文的要求,没门!
小小蛮夷,居然也妄想跟我中华上国平起平坐?
看着旁边激愤的兄弟还有臣子们,胤礽觉得,他还是慢慢培养自己的班底比较可靠。
不过,老八居然还看得懂俄文,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想起老八那八面玲珑的手段,胤礽眼睛一亮,这样的人用在内斗中实在太可惜了,这不就是现成的外交大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