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宇渊听到这里才明白官焰在说什麽,他回想起当年,确实不知道是什麽缘故引发了火灾,树林在一夕之间被烧个精光,幸好当时他的父亲偶然返家,他们顺利逃过一劫,後来父亲就连夜带他离开了,说什麽也不再让他回去那个城市。
时宇渊没想过官焰有试图回去树林,从他们一吻约定之後过了许久,官焰一直都没再出现,当时的他年纪还小,老早就认定自己被舍弃了,没料到对方不是不想来,而是真的来不了。
「我没死,我爸那时马上带我离开了。」他说完,发现官焰还是没看他。
时宇渊突然觉得他脸上那种死寂一般的神情,十分让人不安,官焰不该有这种表情,他该拥有的是像往常阳光开朗、朝气蓬勃、喜恶分明,那样子才叫做官焰。
「他们还给我看了你的尸体。」官焰平板地说:「那麽小、一碰就粉碎的东西,我甚至认不出有哪里像你。」
时宇渊原本想去抱官焰的手,因为这段话而停下,这是什麽意思?他没死,但有人刻意给官焰看了尸体?是仿造又或者真的有哪个孩子不幸被烧死了?
老天,官焰不是不找他,更不是不记得他,而是以为他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他们说你死掉了!」官焰稍稍提高音量,语带哽咽,然後泪水就滑落脸颊。
没有人知道,後来一直持续好几年,他不断被当初自己的哭喊和尖叫、从一再重演的恶梦中惊醒,一次又一次。
29、
时宇渊一阵不舍抽痛,很快把官焰一把拥进怀抱里,「没事,没事了,我还在呢,官焰,不要哭。」
他以脸颊轻蹭官焰又短又软的头发,边说边紧搂对方以示安抚。
官焰因为激动而掉下的眼泪,让时宇渊既自责又愤怒,他在干麽?他到底在做什麽啊?不知道官焰承受他死亡的事实这麽多年也就罢了,居然还自以为只有自己被抛弃、只有自己在独自寂寞和难过,甚至对这个男人做出这麽恶劣的迁怒!
他一直都知道官焰的脾气,就像小时候一般,想笑就笑、想气就气,这是一个多麽坦率的男人,但他却从不晓得总是表现坚强的官焰会这样哭泣。
尽管近乎无声,充其量也只能够叫做落泪,但反而令时宇渊特别痛苦。
「对不起,焰,我很抱歉。」时宇渊低头去亲吻官焰脸颊上留下的水痕。
——很抱歉这样对待你,不管是过去或者现在。
毕竟还是那个乐观的官焰,流个几滴泪水也就平复情绪了,他一动不动地窝在时宇渊的胸膛,安静聆听那颗确实有力跳动的心脏,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太久没哭了,就算只是几滴眼泪也马上让他的头起了反应,微微发痛。
「你是怎麽长的?外貌完全不同也就算了,居然还比我高了两公分!」或许是觉得太过尴尬,官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抱怨。
时宇渊不禁苦笑,「这真的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官焰似乎直到现在,都不觉得这种姿势太过亲密暧昧,再说更糟糕的事情刚刚都发生过了,他想了想又问:「那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干麽一直不说?」
「我想过要告诉你,但我以为你当时不回来,是因为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我有点犹豫。」
犹豫?这答案可让官焰错愕不已,这个什麽都不怕的男人会有所犹豫?
时宇渊读懂了对方的表情,内心感到无奈,现在的他虽然和以前差异甚大,但只要涉及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那便占据了他性格深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会有所害怕以及犹豫也很正常。
「欸,我可是把初吻给了你,你居然还认为我是那种负心汉?」
官焰的反驳让时宇渊笑了,结果前者又突然挣扎起来抱怨:「等等,搞什麽啊,以前你那麽被动,怎麽却是你硬上了我?」
「嗯,人都是会改变的。」
「歪理。」
官焰一脸不开心,但他早就把被硬上时的不痛快和巨大痛苦给瞬间抛之脑後了,对他来说,没有什麽比时宇渊没死在当年那场大火中,更值得他高兴的事情了。
只是他仍有件遗憾的事情,「真是的,以前那个又小又白的纤细小古,竟然变成这麽高大的野蛮男人。」
小古?时宇渊一愣,这不是当时在超商外面听见官焰使用的假名吗?
「你为什麽要叫我小古?」
官焰不答反问:「拜托,那年是谁和我说你的名字叫做古渊的?」
时宇渊又罕见地呆了几秒,想起当初他因为父亲交代过,不准对任何人说出本名一事,而在当下随口和官焰说自己叫古渊,但官焰倒是一直都没叫过他的名字,久而久之这件事情就被他淡忘掉了。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是假名,但我那时还以为只有名字是假的。」
当年还小到不懂得说谎的时宇渊,官焰一问起名字就犹豫了一秒,官焰又不是没受过训练的人,当然轻而易举就识破对方的企图,但他不在乎,名字不过只是代号。
在他心里,时宇渊就是小古。
「你觉得是假名,才总是不肯叫我吗?」时宇渊轻声询问。
「倒也不完全是那样,你是第一个和我那麽亲密的朋友,这让我有点别扭吧……」
尽管如此,官焰却一直以小古当作假名,表示他从没忘过自己的存在?想到此,时宇渊又满足地在对方耳边亲了一口。
「我先帮你洗个澡,好吗?」
「……你还是先恢复时宇渊该有的嚣张吧,这种温柔的口吻会让我更害怕。」
时宇渊也没说什麽,默默伸手抱起官焰,这难免又牵动到伤口。
官焰发出不太明显的呻吟,抓住时宇渊的手臂说:「我自己洗就好了。」
「要是你有能力走下床再说。」时宇渊边说边轻松走向浴室。
——我靠,说得好像这是我的错,明明就是有人先禽兽!
30、
「你不是说你和你爸走了,又是怎麽欠了我爸人情,还进了分家?」
在时宇渊把他慢慢放进满是温水的浴缸时,他突然想起这个疑问。
「嗯,後来我才知道我爸是个警察,这件事情是你父亲告诉我的。」时宇渊也不管自己湿透的前襟,开始替官焰从後颈往下洗,「他从我出生以前,就在官门卧底。」
这大概就是自己的母亲会离开他们父子的原因之一吧?没有哪个女人肯待在随时会送命的男人旁边,即使必须抛弃亲生儿子也无所谓。
时宇渊说到这里,感觉到他抚摸过的肌肉变得僵硬,微笑安抚道:「没事,听说官亦很早就清楚我爸是卧底的事情,他不但没处决我爸,反而留下我爸。」
官焰没说话,只是默默聆听。
「我想,我爸在当下就决定要脱离警界,替官亦效命了吧?」
所谓的卧底,不管任务有没有成功,其实都不再属於光明世界的人,再说,白与黑的划分从来就不像外界想像那般分明,比黑道还差劲的警察多到令人无法估算。
但尽管彼此的父亲认识,要不是当年官焰因为在树林附近做短期训练,只怕他们永远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不管时宇渊的父亲最终投靠光或者暗,他都不是一个会让自己的儿子深陷危险的男人,直到最後,他都没对时宇渊坦承任何事情。
「我爸死的那年,我二十岁。」时宇渊一说,听见官焰的呼吸声变得紊乱,他明白对方误解了真相,「他是死在警察手下,和官亦或其他人都没关系。」
卧底会死在警察底下,算是很正常的结果,现在的他完全可以理解,尽管当年听官亦告诉他实情时,他多麽怨恨这一切。
「官亦就是在那时来找我,他把事实都告诉我,希望我也留在官门,说他会替我爸照顾我。」时宇渊忙着搓洗的手绕到官焰胸前,叹了一口气又说:「当年的我很讨厌官亦,我总觉得黑道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官焰听见这种说法,居然认同地点头,但时宇渊可是有点後悔,要是他在当初就答应官亦的邀请,也许他和官焰也不会分离这麽久。
「但我又没读过多少书,除了这身体格也没半点长处了,在外面流浪一段时间以後,终究还是做了小帮派的打手。」时宇渊勾起自嘲的笑容,想想那时的他还真是可悲,「我干了两年,每次只要有械斗就免不了重伤,最後一次还甚至差点葬送小命。」
时宇渊说:「你爸就是在那时候救了我一命。」
他真的不知道,在他拒绝官亦之後,对方仍时不时留意他的动向,也许这该归功於当年他的父亲很得官亦欢心吧?又或者单纯是想要藉此,换取一个绝对忠诚的手下呢?
官焰倒是不怎麽同意,终於淡淡地开口:「他是救了你,却把你硬送到关池御那里,让你——被迫杀了这麽多人。」
「反正我杀的都是黑道份子,他们本来就该有这种觉悟。」时宇渊湿润的手指抬高官焰的下巴,由上而下去吻过先前被咬伤的唇,「现在,我觉得很值得。」
官焰眨了眨双眼,在内心微微叹息。
他总算有时间想起刚刚给了旗非的承诺,这下可好了,他本来是不希望“时宇渊”也一起去送死,才试图想要提前分道扬镳,但现在他面前的人可是“小古”,他该怎麽确保对方平安无事?
而同时,冷静下来的时宇渊也想起官焰先前不正常的反应,他皱眉质问道:「你干麽要说谎激怒我?」
他可不信官焰真的宁愿选择关池御——至少现在不可能了吧?他可是官焰先许下诺言的人。
「我那里痛得要命,这种小事晚点再讨论……」
时宇渊一顿,想起他该优先替官焰清洗创伤严重的地方,伸手就想往下探,却被官焰一把抓住。
「下面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官焰,听话。」时宇渊冷冷地开口,当下就让对方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官焰一脸无奈,再尴尬也只有任由时宇渊去处理了。
当手指又带出几抹血红,时宇渊深深感到歉疚,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以後他一定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再这样伤害官焰。
但官焰倒是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虽然他不晓得时宇渊对他是怎麽想的,但他可是早在付出初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上眼前的人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这次绝对不会再让时宇渊死在自己面前。
31、
好不容易解决了洗澡的问题,官焰躺在床上,默默计算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先不说他根本没有力气走出门外,就连想抽空打个电话联系旗非都很困难,因为他现在正被时宇渊牢固扣在臂膀里,简直动弹不得。
他必须先支开时宇渊,否则再想走都走不成。
「你干麽把我抱得这麽紧?」
时宇渊一笑,不就是怕官焰又乱来吗?於是反问他:「那你又干麽不休息?」
被自己折腾成那样,也该累了吧?
「太痛了,再有睡意也没辄。」官焰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在四河喷泉碰见旗非到现在,他都不晓得暗自叹过多少气了,他的性格向来是有烦恼就掩盖不住。
「既然你不想睡,我们是不是该谈一下?」时宇渊说完,又去亲了官焰的耳朵。
官焰心想,这家伙怎麽打从相认之後,就这麽喜欢以亲吻来表示歉意?他还是不太习惯过度温柔的时宇渊。
「……我饿了。」这很明显是在找藉口拖延时间。
但总不能要官焰直接承认,因为关池御拿朋友来恐吓他,他不得不回去一事吧?一旦说了,只怕时宇渊会先宰掉陆沈云,再杀到分家去,最後肯定大家都没好下场。
能够一个人化解的纷争,为何需要牵连这麽多人呢?不管怎样,打死官焰都不会说。
「又饿了?」也不知道时宇渊是真的没发现官焰在说谎,还是单纯纵容,「你还真是有够能吃的。」
「刚刚吃过的早餐被你那麽一弄,早就消化光了。」
官焰起先确实是想找理由,但突然发觉肚子还真的有点饿,难道时宇渊不知道,被硬上可是比两情相悦的做爱,更加浪费体力和能量吗?
「好吧,我去替你买点东西吃。」时宇渊替官焰盖过新换的被单,开门时还不忘叮咛道:「你可不要——」
「不要乱来,我知道,你瞧我像是有能力下床吗?」官焰打断他的同时给了一记白眼。
直到目送时宇渊的背影离去,官焰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给旗非。
旗非很快接起,直问:「要走了吗?」
「旗叔,你过来帮我拦住他吧,我不想让他回去送死。」
「他的命是你的责任,可不是我的。」
官焰吸了一口气,他很不喜欢拿人情出来说嘴,但只要是为了时宇渊,没什麽他做不到的事情,他说:「我求你了,旗叔,你就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旗非先是沉默几秒,没回答就挂上电话,官焰知道这不代表拒绝,果真几分钟後,旗非就带了人出现在门外。
显然他们早就清楚时宇渊人在哪里,旗非从容走进房间,一见到官焰连起都起不了身,像是了然於心似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沟通失败,你被他给操了?」
官焰有点尴尬,却是毫无辩解的馀地。
旗非打了个手势,叫待在门外的两名手下扶起官焰,冷冷地命令:「你们把少爷平安送回关池御那里,可不要出了差错。」
「旗叔——」官焰被拖走前,仍是一脸不放心。
「我会尽力阻挡他,但我没义务向你保证成功。」
官焰点头,除了依靠旗非,现在他又能够求助於谁?只要拖延时宇渊一段时间就好了,剩下的或许可以由他向关池御当面求情——要是时宇渊真的命也不要冲回分家的话。
时宇渊从公寓不远处的市场买了小吃,正往回路走时,还没靠近公寓就感觉到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那是分家杀手们的气味,他绝不会认错,这下他顿时明白,为何官焰要说出那种摆明都是破绽的谎言,肯定在他们分开的时候,有什麽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那个白痴!居然什麽都不和他说!
时宇渊冲回房间,官焰当然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只有一个略为面熟的男人,正以轻松的姿态在里面等他。
眼前那张带有刀伤的脸孔平淡而面无表情,时宇渊想了一秒,惊觉这人是时常待在官亦旁边的保镳,但既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就表示这人也是个叛徒。
他没时间去质问旗非,掉头就打算直接追踪气息找到官焰。
「你尽管走吧。」旗非开口:「但只要我一通电话,官焰就会死。」
时宇渊身躯一僵,又再次面对旗非,咬牙切齿道:「你要是胆敢伤害他——」
旗非冷笑打断他:「官焰是死是活,会由你的配合度决定。」
「你想把他怎样?」
「不必担心,只要你不再去找他,关池御就不会动手杀死他。」
旗非保留顶多会使官焰生不如死的结论,又说:「我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我只要先宰了你,再去救官焰,谁都杀不了他。」时宇渊的冷酷再度浮现,浑身上下布满杀气。
「你杀不了我的,时宇渊,我清楚你的斤两。」
时宇渊冷傲一笑,「试试吧。」
旗非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缓缓卷起长袖,「好,那麽试试吧。」
32、
时宇渊的动作极快,敏捷度搞不好更胜野生的黑豹,他朝旗非招呼的每一拳每一脚尽是杀机,但旗非的速度却更加惊人,所有应该要落在致命处的攻击都因此被轻松挡下。
时宇渊不禁眯眼,他没想到官亦身边居然有如此厉害的角色,偏偏这样的人却是倾向关池御那方。
再次闪过时宇渊的扫腿,旗非对他说:「不要去找官焰,你会後悔。」
「我不会任由官焰被那种人凌虐到死!」
「你要是出面——」旗非毫无畏惧时宇渊那力道惊人的攻击,稍稍避开再说:「你会成为关池御折磨官焰的最佳帮凶。」
时宇渊发觉旗非只是防守,几乎没有反击的意思,他倏地停下动作,「你什麽意思?」